第94節(jié)
“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后來就沒再見過他了,”江予奪說,“你也是這么覺得的,只是你沒有說。” 程恪咳嗽了兩聲。 “我知道你不想我跟著你,”江予奪聲音慢慢變得平靜,“我也不想讓你發(fā)現(xiàn)我跟著你,但是……” 江予奪低下頭,停頓了很長時間。 “不能再有人因為我出事了,”江予奪說,“我害怕。” 江予奪說出這句“害怕”時,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的情緒,平靜得像是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平靜得甚至不像平靜。 “誰出事了?”程恪問。 “他說,你現(xiàn)在安全了,”江予奪看著他,“你現(xiàn)在安全了……我本來不記得是誰跟我說的了。” “現(xiàn)在想起來了?”程恪問。 “沒有,”江予奪說,“我想起來他死了……沒有安全,不會安全的……” 程恪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一瞬間的停頓。 哪怕是江予奪在說小狗那些事時,他都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震驚,他沒有想到江予奪的那些經(jīng)歷里,還有死亡。 曾經(jīng)想讓江予奪相信自己安全了的那個人,死了。 程恪不相信那些“他們”,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相信江予奪那些不肯提起的過去。 “怎么死的?”他問。 江予奪沒有回答,只是又重復(fù)了一遍:“他死了。” 程恪沒有再問下去,他已經(jīng)精疲力盡,甚至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對江予奪還有沒有“想法”。 “你會搬走嗎?”江予奪問。 程恪沒說話。 “會吧?”江予奪看著他,“你害怕了。” 程恪看了他一眼:“沒有。” “你害怕了,”江予奪說,“我看得出來,我特別了解什么是害怕。” “我害怕也正常吧,”程恪說,“但是我現(xiàn)在就是累了。” “那回去嗎?”江予奪問。 程恪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身拉開了車門。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為什么還要跟江予奪呆在一起,但他還是坐進(jìn)了駕駛室。 發(fā)動了車子之后,暖氣出來的一瞬間,他覺得松了一口氣。 愣了半天才把車開了出去。 一路上江予奪都沒有說話,只是把椅子放倒了躺著。 程恪也沒說話,他本來覺得自己滿肚子的疑問,如果一個一個問,也許這一夜都問不完。 可是現(xiàn)在疑問還在,他卻沒有再問下去的勇氣了。 他一開始就只想要一個虛無的證明。 他只想要江予奪證明他的判斷是錯的。 但其實他一開始也已經(jīng)知道,江予奪證明不了。 沒有人見過的那些他們,永遠(yuǎn)不會重復(fù)出現(xiàn)的他們,只會是陌生人的他們,所有的一切都只由江予奪的“我能看出來”決定。 程恪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沉,方向盤都有些握不住。 回到樓下找了個車位把車停好之后,他看了看躺在副駕的江予奪。 江予奪還是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程恪本來覺得自己已經(jīng)有些麻木,已經(jīng)沒什么力量去害怕了,但在開口想要叫醒江予奪的那一瞬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害怕的。 他害怕江予奪會突然一躍而起,會突然抓住他的衣領(lǐng)。 他相信江予奪絕對不會傷害他,但如果江予奪捅了他一刀,他也不會覺得意外。 “到了嗎?”江予奪閉著眼睛輕聲問了一句。 “嗯。”程恪應(yīng)了一聲,想要打開車門的時候,又停下了。 江予奪的聲音有些不對,虛弱而飄忽。 “你怎么了?”程恪打開了車頂燈。 “沒。”江予奪還是閉著眼睛,躺著沒動。 燈亮了之后,程恪看清了他的臉,很蒼白,眉頭緊緊擰著,額角掛著大粒大粒的汗珠。 “江予奪?”他趕緊湊了過去,在江予奪腦門兒上摸了一把,“你哪兒不舒服?” “我暈。”江予奪低聲回答。 “又暈了?”程恪嚇了一跳,猶豫了一下之后輕輕拉了拉他胳膊,“我背你上去躺著?” “不動,”江予奪說,“不能動。” 說完這句話之后他就擰著眉不再出聲,一動不動地保持著之前的姿勢。 程恪愣了一會兒,打開了車門:“你等我一會兒,你就在這兒躺著,我去拿床被子下來。” “不用管我。”江予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程恪沒說話,下了車。 從家里拿了兩瓶水,抱了床被子回到車?yán)锏臅r候,江予奪還是之前的樣子。 程恪小心地把被子蓋到他身上,然后把車窗放下去了一截,發(fā)動了車子,把暖氣打開了。 他不知道江予奪為什么突然又會暈,也許是碰巧,也許是情緒原因。 按陳慶的說法,只能等著,也許一兩個小時,也許得到明天早上。 不過程恪無所謂,他在這里陪著江予奪,或者是在床上躺著,結(jié)果都一樣,他今天晚上不可能還睡得著了。 他拿出手機(jī),想跟陳慶說一聲,但想了想又還是把手機(jī)放了回去。 陳慶對江予奪可以說是兩肋插刀,這會要知道他暈了,肯定會跑過來,然后一塊兒擠在車上……程恪實在沒有精力再去面對陳慶。 想到陳慶,程恪又有些迷茫。 陳慶有時候似乎跟智商誓不兩立,但程恪也知道他并不是一個完整的傻子,可他跟江予奪在一起混了十年,卻從來沒有懷疑過江予奪,甚至?xí)驗樗牟聹y而發(fā)火。 如果陳慶,甚至是那些跟著江予奪一塊兒混的小兄弟們,沒有幫著江予奪隱瞞……這些人似乎也并不具備那樣的演技和這樣隱瞞的理由……那只能說江予奪在跟陳慶他們相處時,除了“他們”,并沒有更多讓人懷疑的地方。 上次江予奪揍他的時候,陳慶說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樣了。 程恪皺了皺眉,他不知道能不能這樣理解,因為自己的出現(xiàn),因為他這個“不一樣”的人的出現(xiàn),江予奪才開始這樣頻繁地有了異常。 江予奪之前說過,陳慶和那些小兄弟,“他們沒事”,也就是說,只有他才會有事。 程恪有些煩躁地搓了搓臉,手指插進(jìn)頭發(fā)里狠狠抓了幾下,抱著頭沒再動。 這一夜過得很快。 江予奪說,時間越打發(fā)過得越慢。 忽略掉時間本身,時間就過得很快了。 江予奪在身邊輕輕動了一下的時候,程恪看了一眼時間,已經(jīng)四點多了。 “怎么樣?”程恪問。 出聲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聲音像是從糊滿沙粒的石縫里擠出來的一樣,干澀得都帶著哨聲。 “你怎么了?”江予奪轉(zhuǎn)過了頭,“像尖叫雞。” “放你的屁,”程恪說,聲音還是吹著哨,“還暈嗎?” “好多了,”江予奪慢慢坐了起來,抱著被子,“不想吐了。” “喝水嗎?”程恪問。 “嗯。”江予奪點點頭。 能點頭了,應(yīng)該是不暈了,程恪拿了瓶水,擰開遞給了他。 江予奪仰著頭灌下去了大半瓶,然后抹了抹嘴,轉(zhuǎn)過頭沖他笑了笑。 程恪也笑了笑。 江予奪的這個笑容讓他非常不是滋味兒。 “你餓嗎?”江予奪問。 “不餓。”程恪說。 “困嗎?”江予奪又問。 “沒感覺,應(yīng)該是不困。”程恪說。 “哦。”江予奪點點頭,抱著被子,似乎是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程恪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一旦危險和麻煩過去,他就不會再去糾結(jié)為什么,怎么辦,怎么會,他長這么大,很多時候就是這么糊里糊涂地混過去了。 可現(xiàn)在,跟江予奪這么擠在車?yán)铮v而放松地坐著的時候,他卻怎么也沒有辦法再得過且過了。 “程恪。”江予奪叫了他一聲。 “嗯?”程恪轉(zhuǎn)過頭。 “我還能當(dāng)你是朋友嗎?”江予奪問。 程恪覺得自己呼吸都頓了頓。 “我們是朋友。”他說。 江予奪像是松了口氣,笑了笑又問了一句:“那你還要搬走嗎?” 程恪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江予奪輕聲說:“如果他們……就是,跟著你的那些人,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沒有走得很近了,或者……不來往了,你是不是就……就不用再擔(dān)心我……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