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節
“我叫桂香照顧著他們兩個?!奔咀由簬е耷坏穆曇繇懫穑煅手俚?,“王兄,你叫人去尋一下穆淮謙,讓他先把兩個孩子送去穆家幾天?!?/br> 季元寶王爺神色凝重道:“我馬上就交代人去辦,你先照顧著皇兄,我再去問問御醫情況?!?/br> 寢殿里頓時變得更靜了。 “你皇兄啊,簡直跟你父皇是一個性子,一忙起朝事來,不是忘了吃,就是忘了睡,說他吧,光嘴上答應好,一轉眼,就又忘到腦袋后頭了……”惠安太后坐在床畔,兩行眼淚緩緩流了下來,“你父皇當年就是一場風寒……就是被一場風寒要了性命,御醫說他是日夜cao勞,平時瞧著沒什么事,一旦發作了,就扛不住了……” 惠安太后抬起手,拿帕子緩緩拭著眼淚:“沒想到,你皇兄也是這樣,平時健健康康的,從不生什么大病,如今,只染上一場小小的風寒,就讓他成了這個樣子,扇扇,母后真怕,怕你皇兄……” “不會的,母后,我皇兄福長命大,一定會沒事的,你別自己嚇自己?!奔咀由弘m然心底驚惶的要命,卻還是用最堅定的聲音,去安慰已然鬢發銀白的老母親。 惠安太后擦干眼淚,強行打起精神來:“好,母后不說喪氣話?!?/br> 時間一點點溜走,天色由明轉暗,直到夜色深沉。 惠安太后早就上了年紀,卻堅持要守著皇帝長子,不管季子珊怎么勸她都不肯離開,更兼夜色已深、風雪漫天、路濕難行,季子珊也不想叫惠安太后費事回慈寧宮,便說道:“母后,您先到偏殿歇會兒,養養神,等精神好了,再來看皇兄不遲,若是您也累倒了,叫我們怎么辦……” 季元寶王爺伸手去扶惠安太后:“走吧,母后,這兒有我和扇扇呢,您去歇會兒,哪怕一會會兒呢?!?/br> 惠安太后這才依依不舍的離了寢殿。 過了好一會兒,季元寶王爺才眉頭深蹙的歸來,見小meimei趴在床前,眼巴巴地掉著眼淚,季元寶王爺便蹲低身子,溫聲開口道:“扇扇,別哭,皇兄一定會沒事的?!?/br> “那他怎么還不醒啊……”季子珊輕輕抽泣道。 季元寶王爺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又叫候在乾明宮的御醫進來問診,診完,御醫還是聲音弱弱的表示,季子清陛下的狀況并沒有什么起色好轉,季元寶王爺氣的想砸東西,怒的想殺御醫,卻又強自按捺住心頭的暴戾之氣,依舊沉默的和小meimei一同喂藥、喂水、更換敷額頭的毛巾等等。 后半夜時,劉全順老公公捧著托盤進來,盤上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瘦rou粥。 “老奴知道,王爺和公主心焦陛下的病情,肯定都吃不下東西,老奴斗膽勸上一句,陛下還要靠你們照顧,你們若是不吃東西,怎么有精力照顧好陛下,王爺,公主,聽老奴一句勸,好歹稍微吃一點吧。”靜靜燃燒著的燭火,將劉全順老公公佝僂的影子映在地上,他苦口婆心的說道。 這時,季元昊太子忽從外頭進來,進殿之后,他先朝王叔和皇姑行了個晚輩禮,然后開口:“劉全順說的有理,王叔,皇姑,你們先去用些吃的,父皇這里,我來看著?!?/br> 季子珊半點不覺腹內饑餓,但她還是接端過粥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咽不下去,她就用力咽。 小meimei明明是在吃瘦rou粥,卻愣是搞出了像是在咽苦藥的味道,季元寶王爺心酸之余,不免眼眶濕濕的發熱。 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他卻想說,亂講。 他也是皇子,且是嫡出的皇子,可他從沒有覬覦過什么皇位,在他心里,他皇兄并不只是一位兄長,他還代替著父親的角色,在他還是懵懂無知的幼童時,他父皇就駕崩了,母后那時又懷著他扇扇meimei,皇兄以年少之齡承繼帝位,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卻還會抽出一點點時間,陪他說話陪他玩。 那些都是他最珍惜的童年記憶。 或許是年幼多病痛的緣故,好些人長大后,都會漸漸忘記小時候的事,季元寶王爺卻不,很多很多的幼時經歷,他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夜盡天明,季子清陛下仍然沒有清醒過來。 又一日的午后,穆淮謙來宮里尋季子珊。 短短兩天沒見,公主老婆就像變了個模樣,倆眼睛腫的跟大紅桃子似的,眼圈卻是微微發黑,一向明媚嬌嫩氣色紅潤的容顏,也憔悴了好些。 夫妻兩個相對無言,最后,卻是季子珊先開了口:“滿滿好么?二毛還乖么?” “滿滿很好,二毛也還算乖巧,就是他一直在問我,是不是他惹你生氣了,你不想要他了,才一直不回家看他?!蹦禄粗t聲音溫和的輕輕開口,“我和他說了不是,叫他乖乖再等幾天,你就回家去看他?!?/br> 季子珊抽了抽鼻子,低聲罵道:“這傻小子,我何時說過不想要他的話……” “扇扇,陛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你也要好好的,別太累著自己啊……”穆淮謙抬手,摸了摸公主老婆緋紅的胖眼皮子,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才把自己哭得這么丑,若是擱在往日,她連睡腫眼皮子,都會抱著鏡子哇哇大叫,可是現在,她什么都不在意了。 季子珊輕輕嗯了一聲,又道:“這里還離不開我,你照顧好滿滿和二毛,別叫我擔憂她們姐弟兩個。” “放心吧?!蹦禄粗t將軍答應道。 夫妻兩個逢面匆匆,沒說幾句話,穆淮謙就離了皇宮,季子珊也再度鉆進體元殿,不哭不嚷地照顧著季子清陛下,下了三日的鵝毛大雪,終于漸漸停了落勢,整個皇宮都好似披上了一層雪白的銀裝。 季子清陛下依舊沒有清醒的跡象。 這并不是一個好兆頭。 所有人的心情都沉甸甸的,季子珊心里熬油似又悶堵了一夜,次一日,許久未露面的太陽出來了,不是強烈明媚的艷陽天,只是薄薄淡淡的幾縷柔暖光線,只能在白雪上染上一星點明亮的光澤,然而,也就是在這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太陽升起時,季子清陛下的眼睫毛終于,終于動了一下下。 人吃五谷雜糧,免不了要經常排泄體內的廢水廢渣,哪怕是不眠不休照顧皇帝老哥的季子珊也不例外,午后,她因不可抗拒的生理因素,不得不離開季子清陛下的床邊,去解決一下個人問題,然而,等她憂心忡忡的返回時,卻聽到屋子里躁動不已,季子珊心頭一動,連忙提起裙子往內殿跑去。 果然是季子清陛下醒了! 他仿佛剛被季元昊太子扶著坐起身子,他的床邊,惠安太后喜極而泣的拿著手絹拭淚,季元寶王爺正扶著母親的肩膀,眉頭盡展的說著什么,一直守在旁邊的劉全順老公公卻不見了,也不知道他去干了啥。 管他去干啥呢。 反正,季子珊現在的心情就是四個字——非常激動。 非常激動的人,在非常激動的情緒下,難免會做一些非常激動的事。 季子珊則是拿出五十米短跑的勁頭,一口氣沖到季子清陛下床前,抱著他的脖子就是嗚嗚大哭:“皇兄,你可醒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保證,我要是說話不算話,就讓我變小狗……” 剛剛醒過來的季子清陛下無語的想再昏死過去:“……” 隨劉全順老公公進到陛下寢殿的幾位老御醫們也很想厥死過去:“……” 第348章 一時之間, 寢殿內靜謐無聲, 幾聞落針之音。 因受到的視覺聽覺沖擊太大, 惠安太后都被震得忘了哭,季元寶王爺也是傻傻地張大了嘴巴。 至于季元昊太子, 哦, 真是不好意思,本彎腰站在床頭給皇帝老爹掖被角的他,已被他激動到不能自已的小皇姑,隨手拉扔到了一邊, 因她使的力氣太大,季元昊太子又完全沒有防備,所以, 堂堂的太子殿下這會兒……正摔坐在地上目瞪口呆。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 唯有季子珊公主哭得震天響。 有濕潤的水滴滾落在脖頸里,帶著些許熾熱guntang的溫度,季子清陛下傻了一會兒,才慢慢抬起手臂,抱住哭得一塌糊涂的小meimei,一邊輕輕慢慢地拍著, 一邊啞著嗓音低聲哄道:“扇扇乖,別哭了……”他不說話還好, 他一開口, 伏在身上的季子珊頓時哭得更厲害了。 季子清陛下閉了閉眼,滾下兩顆大大的淚珠來。 生離死別面前, 不管是天潢貴胄,還是平頭百姓,所有的人都一樣脆弱無助。 劉全順老公公站在寢殿門口,深感進退兩難。 進吧,殿內的情景實在不堪入目,陛下和公主抱在一起哭,太子爺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太后娘娘和康王爺仿佛被定格成雕塑般一動不動,這世上最尊貴的幾個人,哪能以這幅形象暴露在人前。 可退吧,陛下重病初醒,怎么也要讓御醫先診個脈,確定一下病況如何了呀。電光火石間,劉全順老公公已做好了決定。 他迅速轉過身子,對幾個正一臉懷疑人生的御醫使了個眼色,幾個御醫收到撤退信號后,紛紛貓著腳步,輕若無聲的悄悄離開,這會兒若是貿貿然闖進去,肯定要被陛下和太子殿下殺人滅口的好吧。 唉,宮廷御醫不好當啊。 劉全順老公公并未帶著御醫走遠,幾人窩進了體元殿的墻角根,滿目銀白色的積雪中,劉全順老公公瞅著冷汗淋淋的幾個御醫,似笑非笑地低聲開口:“各位大人,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回頭,要是有什么風言風語傳入陛下耳中,哼哼,那幾位脖子上的腦袋……” “絕對不會,絕對不會,我等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聽到……”幾個御醫忙爭先恐后的表示,他們剛剛都是聾子和瞎子。 這邊剛說幾句話,一道風風火火的咆哮聲,已從殿內迅速響至殿外:“劉全順,死哪兒去了你,你叫的御醫呢?!” 咆哮大吼的不是別人,正是又以五十米短跑勁頭沖跑出來的季子珊。 “公主,公主,老奴在這兒呢……”劉全順老公公趕緊從墻根閃出來,擺出帶著御醫剛趕到此處的樣子。 季子珊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哭成了花臉貓,她只沖劉全順老公公氣急敗壞的跺腳喊:“怎么這么磨蹭呢你,人呢,快點叫他們進來!” “公主殿下息怒!”劉全順老公公先朝季子珊告了個罪,然后抖著拂塵沖身后之人冷喝:“還不快些進殿,去給陛下診脈!” 幾個御醫垂著大腦門,一個個飛步走進寢殿之內。 此時,惠安太后和康王爺已經解除傻眼中的定身術,季元昊太子……咳咳,因殿內并無留別的服侍之人,所以,他只能自己默默從地上爬了起來,總不好等著他老祖母和小王叔來……摻他起身吧,望著風一樣跑來跑去的女漢子小皇姑,季元昊太子的眼角都快抖抽筋了。 那啥,小皇姑,他才是皇帝老爹的親兒子,你不要搞得好像是你爹死而復生了好吧。 季子清陛下靠坐在床頭,已然恢復淡定從容的神情。 若不是他明黃鍛的寢衣上頭,有暈散開來的淚漬水花為證,誰能想得到,一向高高在上威嚴無比的季子清陛下,剛剛竟然和公主小meimei抱頭哭了一下下呢。 最德高望重的冷老御醫率先上前請脈,探脈片刻,他興奮異常地叩首至地:“陛下龍體已安,只消好好調理靜養,不日便可康復?!?/br> 為保險起見,惠安太后又叫旁的御醫也瞧了瞧,好方便幾人一塊探討下藥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季子清陛下身上,可季子清陛下卻在瞧自己的母親、弟弟、meimei、以及兒子,老母親頭上的白發仿佛更多了一些,哪怕過了而立之年也不愛蓄胡子的弟弟此時滿嘴黑須,小meimei兩個大大的紅桃子眼再明顯不過,兒子……倒沒搞得滿臉胡須,但倆眼珠子里布滿了紅血絲。 幾個御醫輪流診完脈,就要告退出去商討藥方,卻聽一道嘶啞卻不失威嚴的聲音響起:“站住!” “陛下有何吩咐?”幾個御醫紛紛作揖拜禮,聆聽季子清陛下的吩咐。 季子清陛下抬了抬胳膊,出聲吩咐:“留下一個人,給太后等人請脈。” 幾個御醫對視一眼,最后留下了丁御醫。 丁御醫先從輩分最高的診起,片刻后,丁御醫對季子清陛下稟告:“太后娘娘并不大礙,只是cao勞憂心了幾日,有些氣虧體虛,需好好休息調養?!苯又质羌驹獙毻鯛?,診斷內容與惠安太后的差不多類似,也是多日少眠憂心,有些體虛虧空,好好將養將養就調理回來了,待到了季子珊這里…… 丁御醫搭上季子珊的手腕后,神情頗為復雜,一忽兒怔愣,一忽兒蹙眉,一忽兒又面無表情,端的是古怪萬分,見丁御醫給小妹子診個脈,卻跟在表演變臉術似的,他不由臉色一沉,問道:“公主到底如何了?” “恭喜陛下,公主……應該是有喜了!”被季子清陛下一催促,丁御醫趕緊拱手作禮,說出自己的診脈結果,他剛剛會有些失態,是有原因的,這幾天,他滿腦子都是陛下的病癥,陡然診到一個月份還淺的喜脈,他起初還真有些沒反應過來。 惠安太后率先做出反應:“當真?” 季子清陛下沒有吱聲,心里卻在默默吐槽,這個老丁真不會說話,小妹子縱算有喜,懷的也不是他的孩子,恭喜他作甚。 丁御醫又轉朝惠安太后拜禮:“回太后娘娘的話,千真萬確,就是月份還淺……哦,對了,公主這幾日憂思過度,又不眠不休,脈象稍微有些不穩……”見惠安太后陡然面色一變,丁御醫又趕緊再補充,“不過,太后娘娘勿憂,公主身體的底子很好,只要休息幾日,吃好睡好就沒事了?!?/br> “行了,你也出去吧?!碑斨∮t的面不好訓女兒,所以,惠安太后故作淡定的吩咐道,壓根忘了被擠在角落的季元昊太子,還沒得到丁御醫的診斷。 待丁御醫一告退,惠安太后就暴怒著捶起皇帝兒子的床板,壓著嗓門低聲咆哮道:“臭丫頭,你還傻愣著做什么,還不給母后滾回慈寧宮休息去!”一想到閨女剛剛跟被狼攆似的瘋來跑去,惠安太后就氣不打一處來,這要是真把孩子跑丟了,叫她心里如何過意的去。 身下的床板被太后親娘捶的砰砰作響,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季子清陛下面無表情臉:“……”老娘這是想把他再捶回陰曹地府是吧。 “姑姑,我送你回慈寧宮吧?!笨丛谛」霉米兂稍袐D的面子上,季元昊太子決定,對推了自己一個大跟頭的小皇姑既往不咎,他扶起仿佛變傻了一樣的小姑姑,聲音溫和道。 惠安太后這才注意到季元昊太子:“哎喲,瞧哀家這腦子,元昊,你這幾日也累著了,也該叫丁御醫瞧瞧的,劉全順,快叫丁御醫再回來,給太子也請請脈?!?/br> 季元昊太子扶著依舊沒過神來的季子珊,微微輕笑道:“皇祖母不用擔心,孫兒沒事的,回頭好生大睡幾天就行了?!?/br> “別介,身體要緊,你去叫丁御醫給你瞧瞧,你小姑姑交給我便是?!被实劾细甾D危為安,季元寶王爺心頭懸著的千斤巨石,終于穩穩當當的落放在地上,是以,他也恢復了往常的懶散閑適做派,“正好,我也去刮個胡子……”他攬過小妹子的手臂,見她還傻乎乎的沒有反應,不由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嗨,犯什么傻呢你?!” 就在剛剛,所有人都傻著時,你嚎的一個起勁兒,現在所有人都正常了,你又一個人傻住了。 咋地,就這么喜歡走與眾不同的路線啊。 “那個老頭剛剛說什么,他—是—不—是—說—我—又—懷—孕—了?”季子珊這才動了動眼珠子,嘴里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 季元寶王爺略納悶道:“沒錯,怎么了這是?你難道還不高興啊?!?/br> “我高興個大頭鬼啊高興!”與惠安太后驚喜的反應不同,雖然季子珊的反射弧長了點,但是,她表現的卻是一種截然相反的態度,“懷孩子很受罪的好不好?生孩子很疼的好不好?誰要再生一回孩子啊,我嗚哇哇……” 季子珊這一通氣急敗壞的嚷嚷,嚷的惠安太后目瞪口呆,嚷的季子清陛下無語望帳頂,嚷的季元昊太子眼角再度狂抽,嚷得劉全順公公想往地板里鉆,嚷的季元寶王爺……捂住小meimei的嘴迅速拖走。 寢殿內又靜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