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待劉全順引著季元昊太子出去后,惠安太后忽然坐到皇帝長子的床頭,將他攬抱到自己懷里。 脖頸又遭受了一輪眼淚轟炸,季子清陛下的心里酸酸脹脹的,他悶著聲音開口道:“都是兒子不孝,叫母后擔憂了。” 惠安太后輕輕哭起來,她攥著拳頭,一下一下捶著兒子的后背,痛心疾首的罵道:“你這個孽障,這個冤家,整天說叫母后享清福,你就是這么讓母后享清福的么,你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叫母后怎么辦……”惠安太后一邊痛罵,又一邊慶幸,兒子到底比他父親命大一些。 抬著季子珊的暖轎,直到壽康偏殿的門前才停下。 梅香慢慢掀開轎簾,入眼之景叫她怔住了,原來,季子珊已靠在轎邊上睡著了,連轎子落地的動靜,都沒驚醒她。 穿著厚毛披風的季元寶王爺走到轎子前,見狀,他什么也沒說,只是解下肩上的披風,先將小meimei兜頭罩住,然后彎腰把她抱出轎子,一路抱進暖和的屋子,放她在床上躺睡好。 酣夢一場,直到第二天中午,季子珊才終于睡醒。 季子珊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時,只見床邊趴著三個腦袋,她茫然的眨眨眼,才慢慢分辨出,一個是她將軍老公的大腦袋,另外兩個是她漂亮女兒和肥仔兒子的小腦袋,睡了一個大覺,可季子珊還是覺得累,她輕輕彎了彎眼角,嗓子干涸的弱弱開口:“你們怎么在這兒?渴……” “我這就去給娘倒水。”滿滿小姑娘迅速起身,跑到屋內的如意圓桌旁邊。 待滿滿小姑娘捧著水杯回來時,穆淮謙將軍已扶著公主老婆坐起來,此時正往她身后塞著軟枕,至于胖嘟嘟的二毛小朋友,他則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傷心模樣,他一邊往母親身邊爬著,一邊鼓著胖臉頰說著:“娘,要我好不好,我以后都聽話,不惹你生氣了……” 兒子這一臉被遺棄的幼崽架勢,搞得季子珊又好氣又好笑,她將兒子拉攬在身側,無語地瞪向穆淮謙將軍:“我說,到底是誰給二毛講,我不要他了?!” 造謠么這不是。 “娘,是我啦。”滿滿小姑娘將水杯湊到母親嘴邊,略不好意思道,“那天,你走后,二毛一直吵著要娘,我就拿這話嚇他,哪知,你真的一走好幾天不回來,二毛就當真了,我不是故意的……” 季子珊灌完一杯水,覺著嗓子眼舒服了,方對閨女比了一個大拇指:“干得好!” 滿滿小朋友茫然臉:“……”哎,啥意思,不僅沒罵她,反而夸她啊。 “二毛呀……”季子珊低下頭,揉著肥仔兒子的腦袋瓜,“你可要說話算話啊,以后都要聽娘的話,不惹娘生氣,要不然,娘可真的不要你了啊。” 要是這樣真能治住兒子時不時犯的犟牛脾氣,那自然是好事一樁。 二毛小朋友忙不迭的連連點頭:“嗯,我真的聽話……”不等季子珊露出滿意的態度,急于表現自己的二毛小朋友又來了一句,“我要不聽話,就叫娘狠狠揍我的屁股!” 季子珊翻翻白眼默:“……”你這不廢話嘛! 念在好幾日沒見兒子的份上,季子珊此時也不多做計較,只問他在祖母家過的如何,玩的高不高興,吃喝可香等日常瑣事,與兒女閑聊了一會兒,季子珊摸著靠在心口的肥仔兒子:“二毛呀,你剛才不是答應,以后都聽娘的話嘛。” 二毛小朋友乖乖應道:“嗯。” “娘和你爹爹有事商量,你和jiejie去東宮找你小侄子玩好不好?”季子珊笑著問答。 二毛小朋友雖然還想賴會兒娘的懷抱,但鑒于他要聽娘話的保證,便依依不舍的答應下來:“好。” 滿滿小姑娘領著二毛小朋友一離開,季子珊頓時板起臉。 穆淮謙被公主老婆的反常,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此時兒女皆已不在,他便圈抱住公主老婆的腰肢,在她臉蛋上親了一親,笑著問道:“怎么了這是,對著滿滿和二毛那么高興,對我就這幅冷臉啊……” 搞的好像他在外頭賭輸了三百兩銀子一樣。 “你說呢?”季子珊斜眼睨著一臉無辜的穆淮謙將軍。 穆淮謙將軍頓時更加迷糊了:“我真不知道,究竟哪里惹到你了啊。” 季子珊表情一滯,干脆拍著肚子提醒穆淮謙將軍:“這兒的事。” “你肚子有什么事兒啊。”穆淮謙充分發揮起自己的想象力,想了一會兒,他雙目放光的猜道,“扇扇,你是不是餓了?我這就叫人給你……”不待穆淮謙說完,季子珊已一臉崩潰的打斷他,“穆淮謙,你還給我裝糊涂!” 穆淮謙將軍真心冤枉的要死:“我裝什么糊涂了我,扇扇,你能不能有話直說,我是真的不知道,你為啥對我擺臭臉啊。” 見穆淮謙的神情不似作偽,季子珊頗為納悶道:“難道沒人和你說么?我又有身孕了呀。” 什么?!!! 穆淮謙將軍的眼睛豁然瞪得圓如銅鈴,他低聲喃喃道:“你王兄今日派人叫我帶孩子來看你時,什么也沒和我說呀……”他一邊輕輕嘀咕著,一邊將大手擱到季子珊平坦的小腹上,然后又一臉傻乎乎的笑起來,“這是真的么?扇扇,你真的又有咱們的孩子啦。” “是、真、的、呀。”季子珊陰陽怪氣的回道。 察覺到公主老婆情緒不對,穆淮謙將軍趕緊收回傻笑的口水,溫聲順毛道:“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惱我啊……” “廢話!又不是你十月懷胎,吃苦受罪!”季子珊黑著臉惱火道,她已有一子一女,她對現在的孩子數量很滿意,壓根不想再生一個了,“咱們不都說好了,以后再也不生了,可是……”季子珊怒著捶了穆淮謙幾下,“都怪你,都是你的錯……” 穆淮謙將軍有些無語的苦笑,公主老婆想懷孩子時懷不上,是他的錯,公主老婆不想懷孩子時又懷上,依舊是他的錯,呃……有滿滿和二毛這一女一子后,其實穆淮謙已覺足矣,他也沒料到,二毛才剛要三歲,公主老婆居然真的又懷上了,他攬著耍脾氣的公主老婆,幽幽嘆氣:“那你說怎么辦?把它流了么?” 還真怪有些舍不得的。 這到底也是他和妻子的孩子,穆淮謙撫摸著公主老婆的后背,低聲輕喃道:“若你真的不想生了,那就流了吧。”他當然知道,十月懷胎很受罪,一遭分娩同樣受罪,每回看到她虛弱無比的產后情景時,他都心疼不已,“我不能替你受這份罪,所以,我聽你的決定。” 季子珊把穆淮謙稍稍推開一些,目光認真的盯著將軍老公:“你說真的?” 穆淮謙輕輕點頭:“嗯,我也不忍再叫你受一次罪,長受罪不如短受罪,流就流了吧……你懷二毛時,中間間隔了那么久,我以為,你以后再也不會懷了,所以……等以后,我們想法子避一避,再不出現這種意外就是了。” 這個孩子,的確是一個意外。 他從沒想過,他還會有第三個孩子。 季子珊悶悶地伏趴到穆淮謙胸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抑郁不快道:“這是最后一個。” “扇扇,你不用勉強自己,真不想要,咱們就不生了,反正家里也不知道,咱們瞞好他們就是了。”穆淮謙目光溫柔的攬著妻子,“在我心里,你最重要。” 季子珊輕輕呸了一聲:“你少拿甜言蜜語哄我……”然后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反正流孩子,也很傷身子,還不如生下來呢。”她現在二十九歲,還是適合生育之齡,生就生吧,一回生,兩回熟,第三回 嘛……咬咬牙也就堅持過去了。 “對不起,又要讓你受罪了。”穆淮謙真心感覺十分抱歉。 季子珊心中泛著甜意,嘴上卻嫌棄道:“哎喲,行了你,就算我不想要,只怕我母后也不答應,她一聽御醫說我有孕了,高興的不得了,哎,算了,算了,就當給你們再生一個玩了,先說好,我只管生,養不養,要看我心情好不好……” 穆淮謙微彎眼角,輕輕蹭了蹭妻子的額角。 當天,季子珊就隨穆淮謙搬回公主府靜心養胎,沒過多久,就迎來了新的一年,別的人都在高高興興過年,季子珊卻只能窩在家里吃吃喝喝養膘,閑來無聊之際,她便抱著自己的針線籮筐繡帕子,穆淮謙之前訂要的帕子,季子珊終于在……第五年交貨。 交貨那日,穆淮謙摸著帕子上的大黃牛,笑得特別心酸感慨:“我還以為,有生之年都等不到你這塊帕子完工了……” “人家是慢工出細活嘛。”季子珊才不承認自己是個懶婆娘呢。 穆淮謙哈哈一笑,然后抱著公主老婆玩親親。 兩人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早成至親至愛的夫妻,兩人的感情積累,就如同在釀酒一般,時日越長,酒香越濃。 在府里坐穩胎后,季子珊于陽春三月間,挺著明顯鼓起的小腹去宮里玩,到了慈寧宮,季子珊拎著挑金線的紅色裙擺,在惠安太后面前轉了一圈:“母后,我的新裙子好看么?” “行了你,都要三十歲的人了,還臭美!”惠安太后板著臉斥道。 季子珊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三十歲怎么了?我照樣是咱們老季家最漂亮的公主。”說著,還抬了抬下巴,極度自戀的補充道,“沒有之一。” 惠安太后額筋抽抽的擺了擺手:“找……找你皇兄玩去吧,反正母后是受不了你了。”這個長不大的小妮子喲,怎么還跟三歲時一樣,動不動就是‘我是最美麗的小公主’,這輩子到底還能不能長大一歲了! 被太后親娘嫌棄的發話攆人,季子珊也相當孝順,當即圓潤麻溜地滾去了乾明宮。 經過幾個月的精心調養,哪怕再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季子清陛下也恢復了良好的精神風貌,乾明宮重兵把守的書房重地,予季子珊而言,和自家的后花園也沒什么區別,她想往哪兒逛就往哪兒逛,想往哪兒坐就往哪兒坐,畢竟,她可是連龍椅上都玩坐過的人。 “皇兄,你怎么又在御書房待著呀。”季子珊扶腰走進御書房后,頓時嘟囔起又在批閱奏折的皇帝老哥。 季子清陛下見小妹子來了,便拿筆桿點了點劉全順,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身側,劉全順老公公自然明白陛下主子的意思,很快命人往季子清陛下旁邊端擱了一把椅子,請季子珊在那里落座。 “氣色不錯啊。”季子清陛下抽空瞅了一眼小妹子,隨口說道。 季子珊支起手肘,托著半張顏若桃花的腮頰,幸福之情溢于言表:“那是當然,我夫妻恩愛,兒女孝順,沒有什么煩心事,當然吃得香睡得好氣色佳嘍。”季子珊可不怕什么秀恩愛死的快,她都秀了十來年,也沒和穆淮謙將軍一拍兩散,她看著皇帝老哥的側顏,又輕聲開口道,“皇兄,你身子才剛養好,怎么就又cao勞起來了?” “不礙事的,皇兄自有分寸。”季子清陛下抬眼蘸潤了幾筆朱墨,繼續在奏折上刷刷刷筆走游龍。 季子珊沉默地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兒,季子清陛下執筆扭過頭,好奇笑問:“怎么不說話了?皇兄不是不理你,只是手上這本折子才處理一半,等這本批示好了,就專心和你說話,不許鬧脾氣啊。” “我這不在等著呢嘛。”季子珊心不在焉的哼哼道。 又過片刻,季子清陛下放下朱筆,接過劉全順老公公奉上的茶盞,他揭開茶蓋,略抿了兩口便擱下:“平時嘰嘰喳喳的跟只喜鵲一樣,今兒怎么這么安靜?” “皇兄,我想和你說件事。”季子珊咬唇半晌,忽然一臉鄭重的說道。 季子清陛下態度隨和道:“說吧。” “那你聽了,不要生氣。”季子珊又道。 季子清陛下微微挑眉,一臉好笑道:“你氣皇兄的次數還少么,皇兄哪次和你真計較了?!!說吧。” 季子珊抿了抿唇角,這才斟酌著開口道:“我是想說,你年前生了那么重一回病,都是素日cao勞太過的緣故,你歲數也不小了,哪能和年輕時相提并論,以后不如少cao心國事,多專心養身,才能身體康健,益壽延年啊。” 季子清陛下緩緩斂了笑意。 季子珊看了看皇帝老哥的臉色,繼續道:“皇兄,我是擔心你的身體,才和你說這番話,元昊已經長大了,他可以幫你分擔肩頭的重任,你就稍微歇一歇,別再cao那么多心了好么,我……” “住口!”季子清陛下猛然神色一厲,“這些話是你能說的么?!” 季子珊被吼的身子一顫,她流著眼淚站起來,輕輕泣道:“是……臣妹失言了,臣妹這就告退。”說罷,就抹著眼淚轉身離開,出了御書房的大門,季子珊吩咐候在外頭的梅香,“梅香,吩咐人叫車,我要回府了。” “公主……”梅香扶住季子珊的胳膊,神色詫異道。 季子珊輕輕吸一下鼻子,又道:“再叫人告訴太后娘娘一聲,就說我突然想公子了,想回府陪他玩兒,今天就不在宮里陪她一起用午膳了。” 見主子情緒不對,梅香也不敢多問,只能先應道:“是,公主。” 回府后,季子珊就一直悶悶不樂,穆淮謙問她又咋了,季子珊起先不想說,但在穆淮謙的再三追問下,季子珊才說給他聽,穆淮謙聽罷,當即就嚇了個魂飛魄散:“我的小祖奶奶,這些話怎么能亂說呢,就算陛下再疼你,你也不能說啊,你……你這不是……” 你的這番勸諫,相當于在逼陛下讓權啊,身為掌權數十載的一國之君,陛下不大發雷霆才怪。 也就是陛下真心疼你,才讓你囫圇著回家來,若是旁人敢說這番話,只怕早就腦袋搬家去見閻王爺了。 已是夜深人靜之時,季子珊仰靠在穆淮謙胸口,隔著水紅色繡金絲團花的薄綃紗帳,望著幽幽燃燒著的明亮燭火:“自我出生起,我皇兄就十分疼我,比他親生的兒子女兒都疼,我知道,我那番話大逆不道,恐怕會惹他動怒生氣,可我還是想說……” “我只希望他能身體健康,平安到老。”季子珊悶聲道。 穆淮謙親親公主老婆的額角,以示寬慰和安撫:“那你現在知道結果了?” 季子珊抹了一把眼睛,賭氣道:“他愛聽不聽,睡覺!” 乾明宮,體元殿。 寬闊松軟的明黃色御榻上,季子清陛下獨自一人靠在軟枕上,手里捏著一個荷包發呆,許久都不動一動,站在床尾的劉全順老公公遲疑半晌,輕聲提醒道:“陛下,夜深了,該就寢了。” 季子清陛下只掀了掀眼皮,卻沒吱聲。 劉全順老公公又猶豫片刻,才再謹慎翼翼的開口:“陛下,公主是小孩子脾氣,一向心直口快,依奴才之見,她并沒有什么歪心思,她只是關心陛下的龍體……”見季子清陛下沒有冷臉呵斥自己,劉全順老公公方敢繼續說下去,“陛下不知道,您去年龍體抱恙時,公主天天趴在您床邊流眼淚,她擔憂的跟什么似的,根本吃不下一點東西,可每次用膳,她都特別用力的往肚子里咽……” “別說了。”季子清陛下將繡著兩只黃水鴨的荷包往枕下一塞,冷聲吩咐道,“滅燈吧。” 劉全順趕緊躬身應道:“是,陛下。” 接下來的日子里,季子珊一直安安分分待在府里養胎,哪兒也不去。 轉眼就到五月的端陽佳節,宮中雖有宴會,季子珊卻懶得去赴宴,只在家和漂亮閨女、肥仔兒子圍成圈圈吃粽子,再過三天,就是季子珊的三十歲生辰,那日一大清早,滿滿小姑娘就領著二毛小朋友來給她磕頭拜壽,還賴在床上沒起來的季子珊:“……”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早呀,你們老娘不要面子的呀。 季子珊才起身梳妝好,隔壁的阿毛小少年就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