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 伴著車輪發出的“吱呀”聲響,一輛嚴麗雅致的馬車徐徐駛進趙府大門。 追隨在車身后面騎高頭青馬的岑彥,緊夾了兩下馬肚子,追到窗牖旁,向著里面小聲請示道:“大人,今夜可是要下榻于此?” 頓了片刻,里面才傳出一個低沉徐緩的聲音:“嗯。明早汪萼府上還有一出好戲,今晚暫且不回宮了。” “大人放心,府內今晚明處有衙役護院,暗處有錦衣衛,斷不會再出現白日那種布防紕漏讓大人受驚。” 岑彥恭謹話畢,立馬轉身給后面護行的錦衣衛打了個手勢,除了十數人仍繼續伴車前行外,其余的六十余人皆已散開,依勢布陣。 一想起首輔大人身邊的馬夫竟能混進刺客,岑彥就心有余悸。今日之事大人雖寬宏大量未作嚴懲,但他卻不得不提高警惕。 其實這所謂的趙侍朗府,早已被征為了謝首輔的宮外別苑。 年前便有高人授道,說這趙府乃是難得一遇的絕佳風水寶地,位處大吉。 東面十丈有菩林,青龍蜿蜒紫氣迎;南移千步見名山,朱雀翔舞壽齊天; 西方三里生礦銅,白虎馴俯兇煞除;北側圣河常流淌,玄武垂頭天下掌。 如此龍xue正位,又豈是小小一個禮部侍朗的福蔭所能震懾的! 第七章 日夕之際,天幕好似一塊兒黛藍色的絲絨毧毯。一把碎金撒在上面,或疏落,或鱗集,融成一簇簇幽微的白光,映照著大地。 禮部侍朗趙景勝原來的府邸,如今已成了謝首輔的宮外別苑,雖一年半載的來不了一回,但家丁護院婆子丫鬟等,都是常年養在府內,一應俱全。 半個時辰前,就有錦衣衛來通報大人今晚會過來。故而前院兒的管家和后院兒的管事婆子們,紛紛都囑咐好手底下的人:今晚定要機靈著點兒,該忙的忙完后就老實回屋,別再出來瞎溜達,免得沖撞了那位大人物。 這會兒府里自前院兒的大門,到中院兒謝首輔的居室,整條路上皆點好了石燈籠,一路明光炳煥,無幽不燭。 許是因著太久沒來這處院子了,謝首輔也時而撩開莨綢窗簾往外瞥兩眼。 這時已近中院兒的水榭,沿途有活水流淌,青溪瀉玉,環抱池沼,石燈暉映之下美不勝收。 只是再往稍遠些看,溪水之東光勢漸微,只隱隱看到郁郁蔥蔥一片,越發讓人覺得潮氣浸潤,更顯岑寂闃然。 謝正卿剛將視線收回,驀然便聽到那竹叢中發出一些窸窸窣窣聲。 就在這細微的聲響堪堪發出之際,岑彥腰間的銹春刀業已拔出!他雙手合持著那刀,鳳眸細瞇,狠狠盯死了竹叢那處。锃亮的刀鋒在皎潔月色下發出蕭蕭寒光。 他輕挪幾步,將身子擋于馬車前,正挨著窗牖。 “大人小心,竹叢那處并未布錦衣衛。”岑彥微微別了下頭,朝著身后輿廂中提醒道。 透過窗口,謝正卿也正往那處仔細觀望著。似是那邊的‘東西’已知曉了自己行跡暴露,眼下一絲絲的動靜都沒敢再弄出。 只是那夜幕下隱現的蔥郁中,模糊能看到一塊兒白色東西,好似男子袍襟的裾角。以此為中心,待那‘東西’終于再一次往回挪動身子時,謝正卿便看清了那大塊露于外的后襟。 那不正是…… 他嘴角莫名噙起一抹興味,將馬車的莨綢窗簾一放,端身坐好,沉聲言道:“不過是只野兔罷了,無需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快些將馬車停去中院兒吧。” 見大人如此說,岑彥自不敢抗命,只得先護送著馬車前行。然他心中仍覺不對,忖著過會兒再返回來探一探究竟,若是當真有人敢闖進這院子里來,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馬車轆轆前行,雅致線條倒映在溪水中,借著那一路石燈籠的光華相伴,煞是綺麗。 駛過水榭,便到了中院兒謝首輔的居住。 馬車駐停,只見謝正卿踩著步梯沉穩下車。他邊往房中走去,邊對著身后隨行的岑彥詢道:“我記得這院子的水榭中有一處高臺?” “是,大人。那處瑯琊臺百尺之高,春可觀花,夏可避暑,秋來聽雨,冬來賞雪。可盡觀府中前中后三院兒與左右跨院兒各處。”岑彥詳盡回道。 當他抬眸看向謝首輔時,大人臉上那一閃而過的快意笑容業已平復了。 “讓人備些酒水小吃,送到瑯琊臺上去。”謝正卿狀似隨意的吩咐完,便只身進屋了。 須臾,見謝正卿加了件外袍出來,徑直往瑯琊臺那邊走去。 許是因著今日首輔大人回來,府里下人早早便將瑯琊臺上的紗燈掛好,九只一串,長而喜慶的懸于高臺之上,瓔瓔垂落。 紅燈皎月,謝正卿興致倒是頗佳,撩起袍襟拾級而上,百尺高臺堪堪啜口茶的功夫便登了頂。 四個丫鬟兩兩跪于同側,畢恭畢敬的候命于亭外的石基上。 四人皆是府里的婆子早早就精心挑選下的,一個個容色清麗,環姿艷逸。為的就是怕哪日大人一時高興來此,枕邊兒身邊兒卻沒個伺候的。 只是此刻她們深埋下的臉蛋兒上,皆是拘諸不安的惶惶之色,和額間滲出的細汗。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位首輔大人可是連虎都能馴馭的狠角色! 里面的檀木方案上佳饌美酒業已鋪陳完畢。角落里焚香列鼎,掐絲琺瑯花的三足小熏爐中氣煙裊裊,幽香四溢。 短短時辰內將瑯琊臺布置如此,管家婆子們委實是動了不少心思和氣力。 酒肴是自打收到大人回府的信兒后便精心備下的,為了動作快且穩妥,下人們從底例隊至頂,一路擊鼓傳花般運上去。 一道道菜肴傳至高臺之上時,仍冒著絲絲熱氣兒。 當然這些謝正卿是不會知道的,他只是看著眼前一桌子油膩菜色,感到有些倒胃口。隨即面露不悅的吩咐道:“這些都撤下去,只留下那碟花生米與那壺酒便可。” 聞聽此言,四個丫鬟眼神張惶,面面相覷。畢竟不是在宮中伺候的,并不清楚這位當朝首輔的喜好與脾性。 見她們動作遲笨,謝正卿的眼底顯露出一絲不耐,而言語更是冷的能冰封這夏末秋初存續的最后一絲熱浪:“你們幾個也別杵在這兒礙眼了。” 不知為何,幾個丫鬟聽了這話非但心中未有失落,反倒有種保住一命的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