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第六章 山間風大,兩個時辰前交戰所留下的腥風已被吹淡了。 此時山下的尸體業已清干凈,只有六個活口被錦衣衛押著跪在地上。這六人手筋腳筋皆被挑斷,即便是不綁繩索,也毫無反抗之力。 協同搜山的營兵已被謝首輔遣退,而此時岑彥也不在,身為指揮僉事的季長生便走至馬車前,恭謹稟報:“首輔大人,這幾個刺客死活不肯招是受何人指使,是否要將他們帶回北鎮撫司拷問?” 幽簾一側被一只修長的手指輕輕勾起,謝正卿隨便往那些人跪的地方掃了眼,便收回手將簾子放下。 既而朝著窗外吩咐道:“不必了,將這幾個東西每人抽上二十鞭子,然后敷些上好的金創藥,趁夜扔到汪府院子里去。” “是……”饒是心中腹誹,可季長生還是恭敬的應了聲。 他只是一介武夫,比不得岑彥那般文武雙全。對于首輔大人吩咐下來的事情,也只會乖乖應下來照做,卻完全不知所以然。 只心忖著,照常理來說,這些刺客該拖回北鎮撫司嚴刑拷打啊!詔獄里一百零八般刑具,任他們是銅頭鐵臂的十八羅漢,還是刀槍不入的世外高人,都經不住幾個回合就會乖乖服罪招供。 如此將命令下達后,由季長生駕著馬車,在一隊錦衣衛的護送下轆轆駛離南部山區。 輿廂內點著熏香,早已將那生石灰的難聞氣味沖散了。謝正卿闔眼端坐于雅凳之上,養精蓄銳。 對于常年居于宮中的他而言,出宮即是風險。這些年他權傾朝野,在大齊呼風喚雨,雖然朝中眾臣絕大多數順從了他,可也有那么一小撮難搞的,偏偏要跟他對著干! 便像是慶懷王李成周,既是大齊的親王,也是太上皇在世時御筆親封的宗人令。身懷免死金牌,連當今圣上都無權罷免官職亦或是處置他本人。謝正卿這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當朝首輔,自然也是廢他不得。 還有那慶懷王的心腹,汪萼。身為翰林院學士,不說安穩的管理好史冊、文翰,編修好史志、玉牒,偏偏把心思花在如何與他作對上!若非李成周幾次三番保定了這個心腹,也早該被處置了。 李成周的下面自然還有些死衷效命的,像之前的楊靖之流,皆是些不知死活的。不過這些個眼中釘rou中刺,謝正卿倒也拔的不亦樂乎。大齊若是沒有這些人,或許每日上朝他反倒會乏味的很。 *** 日影西斜,悅來客棧的天字號房內,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時辰的姑娘,手指終是動了動。 她漸漸睜開沉重的眼皮,這一覺睡的仿佛昏死過去一樣。 看看頭頂,那雕工不怎么精致的架子床,還有那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月白帳子,完全陌生。 “唔——”蘇妁艱難的撐起身子,柔靡斜靠在床柱上,仍覺陣陣頭暈眼花。 她將這房間細細打量了一番,看似日常所需應有盡有,但又怎么看都不像是個家。 “這是……客棧?”有了這個猜念后,蘇妁立馬扶著柱子下床,蹣跚的走到支摘窗前,往下望了望。 呵呵,這條支磯石街她從小便長在這兒,閉著眼都能分清哪門哪院兒是做何買賣的。以她所處的這個位置,顯然是這條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棧——悅來客棧了。 蘇妁雙手扶著窗子定了定神兒,迎面拂來的細風也令她頭腦越發清醒。將先前雜七雜八的夢境撇開后,她漸漸記起了昏迷前的事。 “那個王八蛋……”她磨牙切齒的xiele句憤。 想起自己好心救了人,反倒被那人下了迷藥給迷暈,蘇妁心中就又氣又委屈! 只這是短暫的怨念過了,她心中又生出另一種更可怕的猜念!蘇妁趕忙低頭仔細檢查了下身上衣物…… 衣衫破了她是記得的,好在除此之外并沒旁的什么異狀。這衣服若是被人脫過,她定是能察覺出的。而眼下看來,非但自己的衣裳未被人脫過,連那人披給她的袍子也還在。 “還好,還好。”蘇妁輕拍著胸口,心中慶幸總算最糟糕的事沒有發生。這么說來,那人倒也還算個正人…… 心中剛將這話想了一半兒,便立馬意識到不對,暗暗呸了一聲,將后面二字咽回去了。總不能因為劫匪沒劫色,就反贊劫匪是君子啊。 只是令她想不通的一點是,那人為何偏偏把她送到悅來客棧? 雖說戊京南部的山區銜接著朗溪縣,送來此地倒也不算遠,但為何不將她往北面的京城送,也不往朗溪縣的其它街道送,偏偏就這般精準的送來了支磯石街。 只是湊巧,還是他知道她……家在這兒?想及此,蘇妁突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 又看了眼窗外,已是金烏西墜。此時動身,怕是回到趙侍朗府上都要日暮了。這還是頭一回得手的這般不易,但無論如何她也要趕回去。 哪怕是冒著雇不上回程馬車的險,亦或是被爹爹打個半死,她也定要今晚把書偷到手。若是今晚不能得手,以后趙府的門兒她就再也難進去了。 事實證明,蘇妁在時辰上盤算的很準。雖然一出悅來客棧她就順利雇到了馬車,且一路暢通無阻,抵達趙侍朗府后門時也已是戌時了。 趙府后院兒華燈初上,入門四盞赤紅圓肚紗燈,輝煌喜慶,寓意紅運當頭。 還在院子里漿洗衣物的丫頭見是蘇妁回來了,趕忙跑去里屋去找監工的大嬸兒。早前大嬸兒就叮囑好了,沈英這個偷懶的丫頭一回來定要及時去通知她,她得好好看看這整整一日的功夫,沈英砍了多少柴回來! 不多會兒,大嬸兒就跟著那報信兒的粗使丫頭出來了,遠遠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蘇妁,就大聲訓斥道:“小英子你個死丫頭還知道回來!你是把南山給老娘伐禿了嗎!” 蘇妁既不惱也不解釋,只婷婷立在院子里等大嬸兒過來。 直到大嬸兒走近了,才傻了眼。看著那一地的柴火,嘴里也不罵咧了。這就算是個大小伙子去砍也得砍個半日,莫說是這么個荏弱纖纖的丫頭了。 “你……你這當真是砍了整整一日沒停?”大嬸兒的眼中變換出幾分惻隱。 “是啊,大嬸兒您派我去時,不是說多砍些回來,要夠府中三日用度嗎?”邊一臉憨態的認真說著,蘇妁還往那柴火堆兒里看了看,似是在算計這些夠不夠三日之用。 經她這一解釋,大嬸兒反倒有些不忍了。隨便點了點頭,便囑咐她去中院兒灶房那邊找些吃的,早些睡明日一早還要起工。 蘇妁佯裝感恩的道過謝后,便往中院兒去了。 能離開這后院兒委實不易,平素后院兒的下人用飯時,都是由人端來這邊的,這會兒是已過了用飯的時辰,她才得以親自去灶房。 望著蘇妁離去的纖弱背影,大嬸兒不禁輕嘆了聲,心忖著好久沒遇到這么敦樸實誠的下人了。 其實頭日上工的下人,她都會特意派些難為人的重活。一來是擔憂新人不服管束,所以先來個下馬威。二來也是想探探人實不實誠,若是肯吃苦的日后也好留于府中做個長工。 故而才派給蘇妁個砍柴的活兒,其實若刨去往返的車費和工錢,怕是還不如那些挑柴進京的柴夫賣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