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節
在書院讀書的日子里,顧云浩只覺有一種讀書人的‘魂’慢慢地在他心底滋長。 亦是因為這個,陵江書院之于他顧云浩,卻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而且,他亦是相信,不僅是于他而言,更是每個陵江學生,都會如此認為。 “當初徐景因著一己私利,借著洛省院試之事,坑害洛省提學,牽連我們書院山長。甚至借著此事,大耍威風,下令查封了我們書院?!?/br> 說到這里,顧云浩的氣息也是有些亂了,道:“師祖,學生實在難以釋懷,當初書院摘匾之時,弟子亦是在一旁看著,那種滋味……” 只見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后竟是沉默了片刻,復又目色一閃,面帶堅毅地道:“近些年來,弟子暗暗打探過徐景此人。此人不僅行事張狂,更是膽大妄為,坑害百姓之事做的不少?!?/br> “師祖,即便是不為了陵江書院,弟子亦是難以與此人相交言和?!?/br> 顧云浩雙目直直地看向孫惟德,說道:“難道一個禍及百姓,又不忠君主之人,不該受到該有的懲罰么?那如此的話,公道何在?” 當然,顧云浩承認,這個世界上不公的事情有許多,如徐景一樣禍及百姓的官員亦是不少。 因著對方乃是徐景,因著他們陵江書院,他才會如此關注。 但是隨著知道的越來越多徐景所行之事,他也越是覺得徐景此人實在不可輕易放過,一來是為了他們書院,二來也是為了‘公道’二字。 孫惟德見他如此說,也是不好再勸,但心中也是好奇,到底那徐景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情,居然讓顧云浩這個一向性子內斂之人如此沉不住氣。 “且說說吧,徐景到底是在閩省做了什么?”孫惟德問道。 顧云浩如今在戶部的閩省清吏司,徐景亦是閩省人。 現今戶部那邊正在全力推行稅改,實行顧云浩建言的三地相易的丈量之法,如此一來,只怕許多世家瞞報田地之事,都是藏不住的。 孫惟德知道,自己的這位小徒孫是個實打實的新政派,幾乎是將他自己的仕途和希望全部放在了新政之上。 如今戶部的稅賦改制,沒有人比顧云浩更為關心和急切。 其實自顧云浩一提到徐景此人,孫惟德便猜到了,約摸是徐景在閩省那邊做了什么瞞報田地的事情了吧。 只是現在,見著顧云浩如此憤懣的樣子,孫惟德倒是有些好奇。 徐景之事到底是到了何種地步,居然能讓這個小徒孫氣急成這樣,甚至連‘公道’二字都搬出來了。 “弟子曾經于御前提及過閩省有一八閩糧莊,乃是徐景的產業,只道是因著八閩糧莊生意大,與閩地各處糧食鋪子都有往來,因而閩地糧價,徐景一句話便可升降數倍。” 說到這里,顧云浩頓了頓,似在平復自己的心情,隨即又道:“然而弟子仍是大意了,直到今年年初,派了家中仆人巴九去了一趟閩省,方才知曉其中內情。” “恩,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孫惟德挑了挑眉,問道。 八閩糧莊之事,孫惟德也是聽到過一些風聲的。 閩地雖然盤踞著不少名門世家,但孫惟德在閩地也是有些門生故吏的,因而也略微知曉一些那邊的情況。 也是因著知曉閩省那邊情況不妙,他才這般介意那季銘把顧云浩調任到閩省清吏司。 這分明就是那季銘見著閩省水深,想要借著顧云浩這個小徒孫,將他這個右相拉下水去嘛。 “這些日子,弟子一直在清理閩省的田地,按著立朝之初的記載,閩省共有田地一萬一千余萬畝,然而按著這幾年的稅入來論,閩省卻是連僅有耕地五千余萬畝的洛省都是不如了?!?/br> 說到這里,顧云浩目色一緊,說出了心中的猜測:“師祖,自建朝以來,我朝歷代君主皆是鼓勵農桑,閩省之地,也并無什么天災人禍,且百姓新開墾的荒地不少,卻是稅入一年不如一年。以弟子所見,閩地之事,必然不小,瞞報田地數額,只怕是令人心驚?!?/br> “閩地世族頗多,你有何以認定,乃是因著徐景的緣故?” 聽了顧云浩的話,孫惟德也是暗暗乍舌,他確實沒想到閩省的情況已經糟糕到這個地步,若真是因著徐景的緣故,那徐景此人,果真是可論為‘國蠹’也不為過。 “弟子讓仆人扮作糧商,去暗暗查探了八閩糧莊的底細,方才得知,八閩糧莊,僅僅是徐景名下產業之一,另有一匯豐糧莊,亦是徐景的產業,這兩大糧莊,幾乎是控制了閩省及周圍兩省的糧價?!?/br> 顧云浩繼續說道:“而且,這兩日來,弟子在戶部翻看閩省去年新呈上來的田地登記簿子,細查之后,發現不少問題,紛紛指向徐景?!?/br> “你預備如何行事?” 對于顧云浩的判斷,孫惟德自然是相信的,但卻也擔心這個小徒孫太過年輕,還未經歷過真正的官場傾軋,遂又道:“若是出手,便得一擊即中才行,不可給人留下退路,否則后患無窮?!?/br> “弟子明白。” 顧云浩亦是一臉鄭重地點了點頭,隨即卻是神色一正,說道:“師祖,季閣老既然對內閣的位置有了旁的心思,您是否也是要有所準備才好?” 聞言,孫惟德亦是目色一閃,款款地吃了口茶,方才出言。 “正當如此,季銘那老小子,最近也是太張揚了點。” 第160章 第160章:彈劾 這日, 適逢五日一次的大朝會。 雖然剛入夏不久,但天氣卻已經是燥熱非常。 今年這個夏天, 暑熱似乎比往年要嚴重許多。 太和殿乃是帝王將相商議國家大事的地方, 自然是非同一般,早在入夏之后,殿內便放置了十二口彩瓷的大冰盆。 今日,這十多個冰盆皆是裝好了冰塊,另外每個冰盆處, 便有兩個小黃門放風輪,為這大殿內降溫。 開玩笑,這里站班的那可都是朝中正五品以上的文臣武將。 這里的人, 可謂是把控了整個華朝的權力和命脈, 所享受的待遇,自然也不是尋常可比的。 當然, 在太和殿外站班的官員們卻是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不僅沒有冰可用,還得盯著日頭站著。 本朝官員眾多,因而定下制度,每每大朝會時, 正五品以上官員于太和殿內站班,而正六品以上官員于太和殿外站著。 雖然殿內官員的品階分布較多, 但在于京中而言, 正五品以上的官員, 一共卻是僅四百多人, 但六品官跟從五品的官員,卻也是有將近五百人。 因而,即便這殿內站著數百人,但這太和殿外,亦是有不少人要頂著日頭等散朝。 顧云浩調任戶部之后,便自從六品官員升到了從五品。 因著官階的變化,他自然也是要參加大朝會的。 此刻已經快到巳正時分了,整個太和殿在烈陽的照射下,溫度也開始慢慢地升了上來。 一般而言,大朝會之時,基本都是走個程序,群臣基本都是講奏折提前遞交了內閣,朝會之時,若無什么重要之事,官員是很少奏本言事的?;旧隙际呛粫?,再由皇帝發言訓話一番,便直接散朝。 可以這么說,大朝會的目的并非是為了處理政務,而是相當于一個定期的儀式,是為了彰顯帝王威嚴,體現君臣之禮的一個方式罷了。 真正以處理政務為目的,卻乃是只得各部門正三品以上官員,以及內閣大佬們參與的小朝會。 對于此,顧云浩覺得還是比較人性化的。 特別是對于他們這些官階較低的人來說,真的是求之不得。 要知道朝會之時,那基本都是元化帝跟那些大佬們的對話商議,一般的尋常官員是根本沒機會說話的,更何況他們這些正五品以下,只得在殿外露天站班的官員們了。 殿外站班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 須知只要是大朝會,他們都得規規矩矩地立在太和殿外。 天氣好還則罷了,若是遇上雨天,也只得傻乎乎的站在那里淋雨了。 因而,每每大朝會,對于這些低階官員來說,并非是什么好事,反而更似一種煎熬。 當然,如今天這樣炎熱的天氣,那自然都是在盼著早些散朝了。 只是今日的顧云浩,卻是與旁人有著不一樣的心思。 此刻,顧云浩抬首看了一眼頭頂上的烈日,雖然面色一如往常般平靜,但衣袖中的雙手,卻已經是早早的便緊握成拳。 他的額上已經汗水涔涔,官帽的帽沿處,已經帶著幾分濕潤之感。 現在的他,心里是焦急的緊。 這般久還未散朝,也不見有什么動靜,也不知殿內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太和殿內。 元化帝蕭穆言靠坐在龍椅之上,看著殿內的一應文武官員,心中卻是升起一股煩悶之意。 近些日子以來,新政之事一直是放在他的心上。 但是隨著新稅法推行的這些日子來看,元化帝卻是有些失望了。 雖然各地人口清理之事頗為順利,但稅改最根本的田地,卻是到現在都還有許多地方理不清楚。 特別是閩地、淮江流域及蜀地等田地肥沃、盛產糧食的地方,即便是用上了戶部新建言的易地丈量之法,卻還是有些不對勁。 不僅是田地數量與每年的稅入對不上,就連當地的田地登記薄也與開國之初的記載有些對不上號。 身為帝王,蕭穆言自小便接觸這些朝政,當然一眼便看出了這其中的緣由。 多半是一些豪強權貴以勢壓人,即便是在朝廷處置了王守明之后,仍是不以為意,繼續動用手里的權勢,壓迫地方官員,為其瞞報田地產業。 在這個時候,仍然能讓地方官員為其隱瞞,可見這些人的權勢滔天,必然是朝中掌權的重要人物。 蕭穆言冷冷地掃了一眼立在前排的正三品官員們,心中只覺氣悶不已。 這些人實在可惡! 受皇家天恩,得以手握大權,如今在朝廷如此高壓之下,非但不收斂不收手,反而動用手中的權力,繼續與朝廷對著干。 作為帝王,蕭穆言自然是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 畢竟,嚴格來說,那些無視朝廷法度政令之人,其實也算是在挑釁他身為帝王的威嚴了。 若按著自己的情緒來說,蕭穆言真是恨不得直接下令都察院跟刑部徹查這些事情,將閩地跟淮江流域,以及蜀地這些破事查個底掉,直接將那些膽敢無視朝廷政令的人都‘咔嚓’一刀給砍咯。 但于理智上,蕭穆言卻知道此事并不能如此辦。 在有了湘省王守明一案的警示之后,仍然還敢瞞報田地,必然不是一般的人物。 那必定是守舊派中的實權人物。 若真的是徹查了,只怕牽連的人不少,假使都處置的話,說不定便會引起守舊派對新政的抵制。 對于這事,元化帝早已私下與季銘商議過。 兩人皆是認為,在如今這個階段,對于守舊派,還是需得盡量安撫才是。 若真是有的人行為過分,但也是不可波及太廣,只需殺雞儆猴便可。 不過雖然心中有了決斷,但是在今日問及戶部稅改之事,進度卻是與他的預期有很大的差距,這實在是讓他難以壓下心中的怒火。 “陛下,微臣有一事稟奏?!?/br> 因為心中不悅,蕭穆言訓斥了戶部一番,偶爾又對著群臣發了一通脾氣,正準備起身散朝,這時卻見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陳元華出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