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都察院乃是一個正二品的機構,都察院的官員大多都是御史言官,其任務便是監察糾劾百官。 本朝廣開言路,這些御史們歷來膽子大,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地方官吏,只要不遵法度,御史們想來直接開口就是懟。 而這個左副都御史陳元華,乃是正三品官員,是都察院的大佬之一,自然更是沒什么顧忌,當下便將一奏本遞呈了上去,隨后俯身下拜。 “啟奏吾皇,都察院近來查知,禮部左侍郎徐景,勾連朋黨。威迫地方官員,大量瞞報田地,逃避朝廷稅賦,閩地之田,十之有六,皆乃為徐景所有。” 說到這里,陳元華目色一緊,繼續道:“徐景通過名下兩大糧莊,從而cao控閩江數省糧價,于每年青黃不接之時,翻倍抬升糧價,從而造成數百萬百姓生活困頓,典賣家產買糧。” “此外,微臣亦是聞言,徐景借由禮部左侍郎之職,不僅于各省鄉試之時從中漁利,還大膽泄露會試考題,從而收受賄賂,cao控會試取士,如此膽大妄為,無視朝廷法度之人,還望陛下下令徹查。” 此時,蕭穆言已經拿到了陳元華的奏折,當下一邊聽著陳元華的奏言,一邊翻看手中的奏折。 待陳元華言畢,蕭穆言方才粗略的看到奏折的第二頁。 雖然只看了兩頁,但蕭穆言眼中便已是一片冰冷。 這個徐景…… 在即位之前,蕭穆言是認識徐景的,甚至當初他被下派至淮安查看水患之事,還是徐景隨行的。 雖然知道徐景膽大張狂,但蕭穆言卻是沒有想到會張狂到這個地步…… 閩地之事,與其說徐景是個貪官,倒不如說是個國蠹,這簡直是在吸朝廷的血,扒百姓的髓啊。 好大的氣魄,一句話便令閩江數省糧價翻倍么? 如此坑害百姓,只為自己賺得飄滿缽滿,以至于數百萬的百姓都是家無外借之資、頓無隔夜之糧,甚至幾乎有小半年的時間都得挨餓。 即便是外地糧商入境,亦是運用權勢拉攏的拉攏,驅逐的驅逐。 如此行徑,與圈養掠奪百姓,又有何區別。 更是令蕭穆言在意的是,這個徐景,居然還敢在科舉之事上動手腳! 科舉,那可是朝廷立身之本,即便是身為帝王,在這件事情上,那都得嚴肅以待。 然而,這徐景竟然是將科舉當作了他斂財的手段和機會。 實在是可惡至極! 蕭穆言心中憤怒至極,放下手中的奏折,雙目如刀一般掃了一眼殿內群臣,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左側的徐景。 此時,只見陳云華復又拜下身去,語氣誠摯地道:“陛下,閩地近年來稅入一年少似一年,而百姓卻一年難似一年,如此大膽國蠹,實在難容于世。” “再則,科舉之事不容有半點差錯,徐景身為禮部左侍郎,本該為典范才是,然而此人不知感念圣恩,反而借此斂財,若是不予徹查,又如何讓天下文人士子信服。” 聽聞陳云華的話,蕭穆言卻是皺了皺眉。 第161章 第161章:顧忌 在田地之事上, 蕭穆言本對守舊派的行徑心存不滿,在聽聞陳云華的彈劾之后,心中更是惱怒非常。 但身為帝王, 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 反而自己的喜怒哀樂,卻是最不要緊的東西。 徐景如此行事,元化帝亦是覺得實在一刀砍了方才得以泄憤。 不過,在此時此刻, 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在這件事情上多作糾纏。 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若是動了徐景,是否會引起杜允文的反心? 新政才剛剛開始,稅改之事若是不能順利推進下去,那么今后諸事都是一紙空談, 是無法真的實現的。 處置徐景,說不好會引起杜允文的不滿, 令守舊派們更加抵制新政。 但若是不處置,徐景此人行事如此張狂,在稅改之時,都可以仍是無視朝廷政策,在閩地生出那些事端,如此若是守舊派諸人都是效仿徐景, 那么更是不利于稅改新政的。 畢竟, 現在已經昭告天下, 開始稅改,若是稅賦改制的并不徹底,那么即便順利完成了,其實效作用也是有限的。 而且,元化帝心里清楚,在稅改之后,還有兵事、商業、邊貿、航海、官學等一系列改革,若是讓守舊派在此次稅改之中鉆了空子,那么后面的一系列變革,都只怕不妙了。 在陳云華一奏本彈劾徐景開始,他便已經在思量此事。 “徐景,你又如何說?” 良久,元化帝蕭穆言方才出言,卻是直接看向了立在殿內的徐景。 徐景此時更是巴不得這一聲,忙出列跪拜喊冤:“吾皇圣明,微臣實在是冤枉啊。” “陳御史所言之事,臣實不敢認,那八閩糧莊乃是微臣堂兄的產業,與微臣并無什么干系,而那匯豐糧莊,微臣卻是連這名字都沒聽過。” 說到這里,徐景眼珠一轉,隨即又道:“自為官之后,微臣已有十多年未曾回過閩省家鄉,且這些年皆是在禮部任職,閩地的田地糧價之事,臣也是今日方才聽聞。還望陛下明鑒。” “呵,徐大人說的好輕巧。” 這時,卻又是見那陳云華冷冷一笑,說道:“閩地數百萬老百姓的血汗錢盡數進了你徐大人的腰包,你如今僅僅是輕飄飄的一句‘不知情’,便想撇清關系,徐侍郎莫不是要將旁人都當作傻子不成?” 說到這里,陳云華也不理徐景,直接向元化帝諫言道:“圣上,微臣認為,應當即刻令刑部會同大理寺細查此事,還百姓一個公道。” “至于徐大人于科舉之事上的舞弊行徑,更是其心當誅——” 陳云華的話才說到這里,徐景便連忙接了過去,說道:“陛下,臣在禮部為官多年,這些年來,每逢科考之時,皆是處處小心,生恐出什么岔子,絕無舞弊之事,陳御史道聽途言,誣蔑微臣,還望陛下做主。” 聽了徐景這一番辯白,蕭穆言仍是面色不動。 對于徐景此人,其實蕭穆言亦是有自己的判斷,再加上陳云華在都察院為官多年,一向做事穩妥謹慎,并不會拿著御史的身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便隨意彈劾誣蔑他人。 因而,其實自從陳云華奏言之后,蕭穆言心里便是清楚的。 此次都察院彈劾之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只是雖然知道,但蕭穆言心中還是有些猶疑。 左相…… 斜眼瞟了一下立在殿中的左相杜允文,蕭穆言皺了皺眉,隨即又掃了一眼神情各異的內閣的一眾閣臣,目光最后落在季銘身上。 只見季銘此刻亦是蹙眉立著,似乎也有些詫異的樣子。 看樣子,徐景此事,倒并非是季銘捅出去的。 畢竟現在季銘身處高位,權勢日盛,但也招人嫉恨,實在沒必要再去抓著徐景不放,從而開罪左相。 思量一番,元化帝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右相孫惟德的身上。 難道此事是孫惟德的手筆? 倒是有可能,畢竟都察院一向乃是由孫惟德這個右相分管。 …… “陛下,徐景如此,不但有失仁義,更是無君無國之行徑,此人實在該死,微臣以為,此風不可長,必當嚴懲才是。” 此時,卻是又見工部一郎中出列奏言道。 “臣附議。” “臣附議。” “陛下,如此卑劣齷齪之人,微臣實在羞于與其同朝為官,還望陛下嚴懲。” …… 此時,只見殿中官員亦是開始有官員出言附議道。 見此情狀,蕭穆言不由瞇了瞇眼。 這個孫惟德是什么意思,難道是近些日子,朝中上下有人傳言,說是季銘將接任右相之職,這孫惟德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即便坐不住,也是沒必要在此時拿住徐景,與左相杜允文過不去啊。 見著殿內不少官員開始紛紛建言要處置嚴懲徐景,左相杜允文此刻亦是坐不住了,即刻便目色一凜,隨即向一官員點了點頭。 那官員本是左相一黨,見著杜允文示意,當下便心思一橫,隨即上前跪拜道:“陛下,微臣以為陳御史所言不可采信。徐侍郎多年未曾歸鄉,對族中所知不多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科考亦是,都是過去已久,哪里又算得真?陳御史所言會試泄題一事,太上皇金口玉言,言及徐侍郎并未有過泄題,甚至對徐侍郎稱贊了一番,如今陳御史如此說,難道是在懷疑太上皇的英明?” 不得不說,這位官員的話簡直說在了點子上的,可以稱之為能言巧辯了。 不錯,當時順德三十年的春闈,曾有傳言說是身為主考官的徐景泄題,一時間士子鬧的甚至驚動了整個朝野。 不過當初都傳言順德帝龍體違和,幾位皇子斗的厲害,雖然順德帝下令三司會審此事,但卻又沒過兩天,就親自為徐景正名,言及會試并無泄題之事。 眼下左相等人拿著太上皇此事來堵都察院的嘴,實在是不要太好用。 畢竟順德帝那可是太上皇,即便是現在退位了,但余威仍在,甚至朝中許多時候都是靠這位太上皇鎮著的。 蕭穆言身為新帝,又是順德帝的兒子,很顯然是不能質疑他那皇帝爹的決定。 因而,即便徐景就是在科考上動了手腳,元化帝都不得將此事拿到臺面上來說,更是不能因此治了徐景的罪。 陳元華顯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在彈劾徐景之時,主要都是在說徐景在閩地所行之事,對于科考舞弊,只是簡單帶過罷了。 這科考舞弊雖然不能作為拿下徐景的理由,但卻不能不說,畢竟這乃是實情,而且談及科考之事,不過是為了激發元化帝的怒意而已。 但是,眼下見左相一派率先將太上皇捧了出來,陳云華自然也是早有準備地道:“陛下,微臣實在不敢質疑太上皇,還望陛下明鑒。只是徐景此人,所犯之罪令人瞠目,實在是不該再容于世。” “陛下,微臣以為,徐侍郎好歹為我朝盡忠多年,若是因著陳御史幾句話,便輕易懷疑問罪,實在是只怕傷了忠臣之心。” “正是如此,還望陛下三思。” “臣附議。” “臣附議。” 此時,左相一黨的官員得了杜允文示意,當下亦是出列為徐景說話。 因著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眾人都是急切的很。 “圣上,徐大人為人老成,臣相信他的人品。” 此時,亦是有一種守舊派的勛貴們開始出言了。 “可不是,雖然都察院糾劾百官,但總有一些疏漏,也總有一些人喜歡捕風捉影。臣以為,還是莫要冤枉好人才好。” “正是,陛下還望三思。” “御史們就是小題大做。” …… “各位大人請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