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新政目前才只開始最基本的稅改,元化帝不會在這個時候與守舊派決裂,如此便不會輕易去動杜允文。 如此一來,季銘即便更進一步,只怕不是副相,便是右相了。 想來季銘也是預料到了這一層,故而才這般強勢。 雖然都是宰相,但副相卻是從一品,若是要大權獨攬的話,自然是右相的位置更合適一些。 這么說的話,也難怪內閣的風向變了,甚至連吏部都開始往季銘那邊偏。 畢竟若是季銘要成為下一任右相的話,那么師祖孫惟德的地位只怕是不穩了。 思及至此,顧云浩亦是覺得心中煩悶難當。 要知道當初奪嫡之爭,左相跟副相都曾牽扯其中站錯隊,現在卻是地位穩固,而師祖一直乃是純臣,如今卻步履維艱。 “季銘如今雖然大權在握,但總歸上面還有老夫跟杜允文他們壓著,若是真預備如你當初的新政之策那般繼續下去,季銘那老東西更進一步是必須的。” 言及季銘拜相之事,孫惟德卻是一臉的平靜,好似此事根本與他無關一般。 “師祖,弟子沒有想到事情會……” 說到這里,顧云浩卻是有些說不下去了,最后慢慢地沉默了下來。 他卻是沒有想到,新政之事施展開了之后,事情會變得如此復雜。 雖然知道此事必然是困難重重,但顧云浩從沒想過,會因著自己的新政之策,反而影響到自己師祖的地位。 新政乃是他此生所愿,而師祖卻又是他尊敬愛戴之人。 顧云浩只覺此時心中五味俱全,一種說不出的焦慮困苦之感隨之在心中彌散。 吏部尚書鄧仕建那邊是個什么情況,他此刻也是能料到一二。 要知道孫惟德只有一子,早年卻因病去世,留下唯一一個孫子,現在卻還年歲不大,而且又是個散漫的性子,不預備踏入官場。 而孫惟德雖然門生故吏頗多,但真正重視的弟子,只有淮安江程云一人。 但這江程云卻是個無心入京爭權奪利之人。 因此,孫惟德雖然身為右相,在朝中權勢不小,但實際上其實并無什么后繼之人。若是孫惟德年老還鄉,右相一派群龍無首,那么原本作為吏部尚書的鄧仕建,必然會全盤接受孫惟德在朝中的勢力,成為右相一派的領頭人物。 畢竟鄧仕建原本就是右相一黨的關鍵人物,不僅身居高位,還入了閣,是內閣九位大佬之一。此外,又有一個為一方大員的兄弟。 如此,是極為有可能更進一步的。 但是顧云浩的出現,卻是打破了鄧仕建原本的設想。 即便江程云無心爭權,但孫惟德卻是極為看重顧云浩,甚至親自為他舉行冠禮。 孫惟德雖然現在已經年紀不小,但身體康健,輪到告老還鄉還有好些年的時光,說不定這些年里面會有些變故,以至于讓鄧仕建有些坐不住了。 顧云浩猜到鄧仕建的心思,而孫惟德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此事雖然有些棘手,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吃了口茶,孫惟德平靜地道:“季銘他是個有心思的人,但此事上,總歸還是有些著急了。” “老夫立于朝堂數十載,這些年來,不僅是他季銘,就連杜允文跟陶明哲,都巴望著老夫倒下,他們好更進一步,何懼于此?” 孫惟德說這話時,雖然一如往常般的語氣,但顧云浩卻是覺得,此刻的師祖,仿佛有種說不出的豪情和傲氣。 對于孫惟德的話,顧云浩自然是深信不疑。 不僅是因為孫惟德乃是他的師祖,是他敬重之人,也是因為他相信,孫惟德有那個實力。 要知道,孫惟德乃是與順德十四年官拜右相,到了今日,已經是將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的為相生涯,即便在當初的奪嫡之爭中,仍能不站隊的全身而退,其心機手段,自然是非同一般。 即便現在季銘得了元化帝的支持,有機會內閣拜相,但是顧云浩卻深信,對于今天這樣的局面,他的師祖孫惟德并非是毫無準備。 而且,元化帝即便有心要扶植季銘,也斷然不會公開與師祖為難。 畢竟師祖乃是右相,門下之人也是不少。 難道左相惹不得,右相就是好惹的? 顧云浩承認,直到這一刻,他方才真的領悟‘黨派’的意義所在。 “景源,可別忘了最初你剛入仕之時,老夫與你說的話。” 這時,卻又聽見孫惟德雙目炯然地看了過來,說道。 聞言,顧云浩思及以往,只覺當初師祖的話猶然在耳。 不錯,在他剛入翰林院當差之時,孫惟德便與他提及過季家跟季銘。 雖然師祖并不在意他跟季航的交往,但卻是再三囑咐,要他時刻小心季銘,莫要一時不慎,被季家當槍使。 而現在,他卻是調任到了戶部。 而戶部不僅是要推行稅改,更是在季銘的把持之下。 難道…… 他先前所做之事有什么不妥? 想到這里,顧云浩心里一緊,遂急忙問道:“師祖,可是弟子做錯了什么?” 然而孫惟德卻是搖了搖頭,笑道:“你之前于錢卓然建言的丈量之法,確實是個不錯的法子。” “為官一年,你也卻是有了不少長進,知道借力旁人了,此事確實是錢卓然出面更好。” 說到這里,孫惟德面帶贊色地看了顧云浩一眼,繼續說道:“錢卓然此人雖然與季家交情不淺,但錢家總歸是大家,錢卓然也并非是個甘于人下的,此事經由錢卓然出面,想必季銘心中也未必會滿意。” 聽了這話,顧云浩微微一愣。 他當初像錢卓然建言丈量之法,其實只是覺得他先前殿試一文,已經是惹得眾人關注,更是為守舊派所不滿,現在實在沒必有必要再引起旁人的注意。 畢竟丈量之法,那是必然會損及守舊派的利益的,就算是為了不給師祖跟老師找麻煩,他也是不愿再當‘靶子’了。 故此,顧云浩索性直接建言錢卓然,將這個功勞推到錢卓然身上。一則是因為錢卓然本就在戶部分管田地之事,二則也是知曉錢卓然乃是個貪功之人。 若是知曉了此法,錢卓然上奏之后,必然是獨占這一功勞,并不會提及他顧云浩的名字。 考量了那么多,但顧云浩唯獨沒有想到,要借著這件事來離間季銘與錢卓然。 畢竟在他看來,新政稅改之事為大,個人恩怨為小。 而且錢家跟季家乃是姻親,應是共榮共辱,實在是應該不至于能被離間得到。 聽聞孫惟德的話,顧云浩更是嘆服不已。 師祖不愧是號稱‘老狐貍’的右相,看得比他通透的多了去了。 第159章 第159章:該動手 論及季銘之時, 孫惟德雖是不忿, 然而卻自有一種成竹在胸之感。 顧云浩知曉這位師祖不是尋常之人,估摸著他心中對著季銘拜相之事早已有了應對之策,便也稍微放下心來。 畢竟新政之事乃是他首先提出來的, 現在季銘身為新政總裁, 若是元化帝因著新政, 將季銘推上了右相的位置,從而擠掉了他的師祖孫惟德。 那對于顧云浩來說, 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 “師祖, 弟子今日來此, 其實乃是有一事, 尚且拿不定主意,想向師祖請教。” 一一應下孫惟德的囑咐,答應了要小心季家的人之后, 顧云浩有談及今天的來意。 “哦?何事?”孫惟德問。 深吸一口氣,顧云浩正色道:“師祖,您可曾記得,之前學生提及過跟禮部左侍郎徐景之間的糾葛?” “恩,記得,如何了, 可是徐景那邊有什么動向?” 孫惟德點了點頭, 又嘆息一聲, 說道:“景源, 你這孩子雖然胸有丘壑, 亦是個有情義的,但既然入了仕,有的時候,便不可太過意氣用事,有情義固然是好,然卻不可被所謂的情義束縛住了手腳。” 說到這里,孫惟德放下手中的茶碗,雙目炯然地看著顧云浩,只見顧云浩并不言語,只垂著頭,默默不語。 “徐景乃是杜允文的女婿,如今因著新政之事,杜允文的位置極為微妙,你又何苦這個時候往上面撞?” 見著顧云浩沉默不語,孫惟德只當他是心有不甘,遂繼續說道:“你如今已入仕為官,即便那徐景當初行事張狂損及了你們書院,但卻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官場之上,利益大于一切,若是利益相合,即便是仇人亦可以結盟,更何況是為著一個已經損毀的書院?” 言及至此,孫惟德不禁搖了搖頭。 這個顧景源,什么都好,就是在這些事情上總是有一股子拗勁。 如此下去,在這官場宦海之中,又怎么能安然自處呢? 還真是跟他那臭脾氣的老師一個樣子。 看著眼前的顧云浩,孫惟德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得意弟子江程云,隨即雖然眼中帶著幾分肅然之色,但心中卻是自有一種欣賞之感。 也罷了,程云的弟子,可不是跟他一個性子。 若這孩子果真與旁人一般,有那么多的算計,連最基本的是非曲直都不在意了,那自己還會這樣喜愛這個顧云浩么? 這時候,孫惟德不禁釋然一笑。 也正是因為顧云浩的這個性子,方才能讓他如此欣賞吧? 畢竟…… 在這個名利場上,能如此堅守本心的人,已經是非常少見了。 即便是,他自己…… 不出孫惟德所料,顧云浩聽著師祖的話,心中不住的反思,卻是怎么也過不去那個坎。 將過去的事細細思量了一番,顧云浩沉默許久,最后還是忍不住說道:“師祖,陵江書院之事,弟子實在難以釋懷。” “不論您老人家說弟子沒用也好,嫌棄弟子小心眼也罷,此事在弟子心中憋了這么多年,確實是放不下。” 說到這里,顧云浩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陵江書院傳承數百年,當年弟子懵懂之間,在書院讀書,雖是覺得機會難得,但卻并未多加珍惜,現今想來,總是遺憾頗多。” 當初他于院試一舉奪魁,拜入江程云門下,而陵江書院,卻是江程云讓他去的。 雖然在書院讀書并沒有多少年,但里面的種種,卻是讓他終身難忘。 陵江書院。 那是一個真正讀書的地方,上到書院的山長、講郎,下到每一位書院的學生,那都是一心在做學問,只盼能有一日為國家百姓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