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先帝荒yin無道,一次次寒了他這老臣的心,想不到苧玉公主的性情與先帝竟是如此大相徑庭…… 看來,民間那些傳聞只是不實的流言而已,他活了一大把年紀,看人是不會看錯的,公主的為人,實在與惡毒二字沾不上半點關系。 他親手收起畫卷,動作極慢,生怕手中常年握刀的老繭損了這畫作:“謝王妃娘娘賞賜……” “娘娘,該入席了。”梓露輕聲提醒。 許卿卿點點頭,朝洪老將軍頷首,帶著梓露入了園子。 雖是百花園,但冬日里除卻寒梅,并無其他花卉盛開,入眼便是一片梅林,花朵累累,寒香撲鼻,在冰雪中別有一番意境。 宴會設在園內的疏影小筑里,此番設宮宴,為的是替洪老將軍接風洗塵。 洪老將軍而今被免了權職,接替他鎮守邊境的是一名年少將領,喚作燕承闕,此人在前朝時默默無聞,被新帝慧眼識珠委以重任,因而對新帝格外忠心耿耿。 疏影小筑中飼養了不少鳥雀,其中最名貴的當屬兩只繡眼鳥,一公一母,羽毛嫩綠,如春回大地萬物復蘇時柳枝初綻的那抹新綠,兩個小小的綠腦袋動來動去,你啄啄我,我啄啄你,瞧著機靈至極。 許卿卿正看得聚精會神,衣袖忽被梓露輕輕拉了一把。 轉目一瞧,眾人已朝門口跪了一地。 她也依樣行禮,見來的不只有新帝,還有一美貌婦人。 那婦人妝容精致,一襲碧色鎏金裙十分華貴,被數名太監、宮女子簇擁著,想來應是李皇后了。 新帝坐上主位,聲音帶著壯年男子固有的沉穩:“都入坐吧。” 眾人接連就座,井然有序。 李皇后正值妙齡,比許卿卿年長不了幾歲,一雙丹目璀璨生輝,眸光一轉,朝坐下問道:“哪位是泓親王妃?” 身旁那宮女指了指許卿卿:“回娘娘的話,這位便是。” 李皇后朱唇微翹:“久聞泓親王妃樣貌出眾,是個顛倒眾生的妙人,可惜本宮一直沒有機會見上一面,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苧玉早該入宮給娘娘請安,卻因染上風寒,不敢帶病驚擾鑾駕,所以一直未曾拜見,失禮之處,望娘娘海涵。”許卿卿垂目。 “原來是病了……”李皇后十分體諒,“如今病可好些了?” “已快痊愈了。”許卿卿答。 “細細算來,病了一月有余了,也該好轉了。若閑來無事,多進宮陪陪本宮也是好的,走動走動,對你的身子大有好處。”李皇后關懷備至。 許卿卿連忙點頭謝恩。 宮女魚貫而入,呈上飯菜點心。 宴席上,皇帝自然對洪老將軍好生表彰了一番,稱其英勇過人,半生戎馬著實艱辛不易。 氣氛一團和睦,飯后,有太監捧來了八個被紅綢蓋住的物件,說是袁夫人為皇上、皇后娘娘準備了一出小戲助興。 “這袁夫人對新帝還真是百般巴結,連宮中的嬪妃都沒有她這般精于討好!”梓露撇撇嘴,小聲說道。 “不精于討好怎么行,她畢竟是我的舅母,是前朝的皇親國戚,若不討新帝和皇后歡心,說不準哪日就人頭落了地。”許卿卿的語氣倒是平淡。 言語間,那些太監已一一掀開了手中的紅綢。 紅綢下是一個個做工精致的鳥籠,里頭是各色鸚鵡。 “喲,是琉璃腰!” “還有紫藍金剛、珍珠玄鳳……” 座下眾人議論紛紛,其中不乏喜好飼養花鳥蟲魚的皇親貴胄,知其珍貴無比,不免大開眼界。 八只鳥籠,裝了八只鸚鵡,毛色各異,形態不一,惹得眾人紛紛稱奇。 吸引許卿卿的卻不是鸚鵡,而是籠子。 那是赤金打造的金絲籠,籠柱上雕有繁復的圖紋,熠熠生輝,耀人眼目。 梓露一驚:“王妃娘娘,這……” 旁人見了那金光閃爍的鳥籠,也很快意會過來,將戲謔的目光投向了許卿卿,有人甚至掩面竊笑——誰人不知這苧玉公主就是被裝在金絲籠里,送給泓親王的? 袁氏自己也吃了一驚——這籠子是怎么回事,先前分明是鐵絲籠,怎么一下全被人換成了赤金的? “袁夫人,你要獻給皇上與本宮的是什么小戲呀?”李皇后問。 面色平靜如常,好似壓根不覺得這籠子有何不妥。 袁氏回過神來,勉強讓臉上的神情不那么僵硬:“回……回皇后娘娘的話,臣婦準備的是一出鸚鵡學舌的戲……” “既如此,那便演吧。”李皇后吩咐。 袁氏點頭,伸手輕拍起了鳥籠,籠中的鸚鵡一只接一只地開口,竟是唱起了黃梅戲,唱的是《天仙配》里七仙女下凡的那一出。 那唱“董永”的是只金剛鸚鵡,腦袋一下下點著,一開口就惹得眾人捧腹不止。 鸚鵡固然能學舌,可畢竟學不了曲調,也正因如此,才更能逗人發笑。 旁人哈哈大笑,梓露手里的帕子卻幾乎捏成了團,憤憤然道:“娘娘,這袁氏分明就是沖著您來的……” 見許卿卿不為所動,還道她是被袁氏氣懵了:“娘娘,您莫與這人一般見識,待宴席散了,看殿下怎么替您收拾她!” “此事不像是袁氏所為。”許卿卿道。 “為何?”梓露不免詫異。 不是袁氏,還能是誰? “對袁氏來說,我早已不是當初那顆無用的棄子。如今她與我一榮俱榮一辱俱辱,自然不會再做出先前那種荒唐事。”許卿卿解釋。 否則丟的不止是她的臉面,還有袁氏自己的臉面。 梓露一下就明白過來:“這么說,從中作梗的另有其人?” 許卿卿不置可否:“眼巴巴想看我笑話的,可從來不止袁氏一個。” 言語間,短短一出鸚鵡戲已唱完。 這戲好生逗趣,皇后看得開懷,立刻將袁氏賞賜了一番。 就在眾人言笑回味時,洪老將軍忽然站起了身:“皇上、皇后娘娘,難道今日大家有如此雅興,老臣斗膽獻武。” 獻武? “準了,”皇帝將手一揮,答應得很是爽利,“久聞洪老將軍刀法了得,朕從未見過,今日倒要開開眼界了。來人,去取朕的寒月刀來。” 歡鬧的氣氛漸漸變得凝固,幾個御前侍衛悄悄把住腰間的兵刃,盯緊了白發蒼蒼的洪堯,生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獻武的機會行刺國君。 寒月刀很快就被取來了,洪堯接過刀,看了一眼,滿意地點點頭。 寒涼如水的刀面映出他蒼老的臉,那眸光堅毅,勇不可當,頗令人不敢逼視。 刀在他手中快成了一道銀光,刀落時力道猶如山崩,雖只是落在半空中,卻如觸及了地面一般,帶來一種難以言說的震顫。 離得較近的幾個大臣心中戰栗,紛紛后退。 就在眾人看得聚精會神、目瞪口呆時,刀鋒忽然一轉,切向那八個太監手里的鳥籠。 只一眨眼的功夫,籠子就紛紛被削成了兩半,籠中鸚鵡卻是毫發未損,有幾只立刻撲棱棱地飛了出去。 袁氏大驚失色:“快,快抓住,別讓它們跑了!” 太監們手忙腳亂地抓起了鸚鵡,一時間場面亂作一團,金絲鳥籠掉落在地,很快就被踩得歪歪扭扭不成形狀。 看著洪老將軍蒼老的背影,許卿卿心念微動。 直到此時,她才明白老將軍當眾武刀,根本不是為了替皇帝、皇后助興,而是為了毀去那些金絲鳥籠,替她出一口惡氣…… “干什么干什么,”一旁的大太監,連聲斥責幾個不懂事的小太監,“當著皇上、皇后娘娘的面如此無禮,你們是想挨板子不成?” “我的鸚鵡,我的鸚鵡……”袁氏哪里顧得上這么多,這些鸚鵡是她派人從大老遠搜羅來的,最貴的那只藍喉,花了不下五千兩銀子呢! 眼睜睜看著成千上萬兩銀子就這么展翅飛走,袁氏又是心疼又是rou顫,連臉都急得變了形。 “袁夫人,你簡直胡鬧!”李皇后出言呵斥。 袁氏一驚,這才訕訕收了手。 滿地都是五顏六色的鸚鵡羽毛,有幾片還沾在了袁氏臉上,好不滑稽。 她連忙跪地:“臣婦……臣婦失禮,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息怒……” “給朕退下!”皇帝已是面有薄怒。 “是……”袁氏起身,訕訕地下去了。 而洪堯已收刀入鞘,將刀呈到了皇帝面前:“老臣老邁無力,獻丑了。” “洪老將軍老當益壯,武藝精湛,著實令人佩服。”皇帝道。 “聽聞小嫂嫂近日在府中習武,倒是可以向洪老將軍討教幾招。”一直未說話的林淮安忽然開了口。 當著皇帝的面,他到底沒敢再自稱小爺。 林泓逸臉色一黑:“胡鬧!” “妾身認為并無不妥,殿下何出此言?”許卿卿明知故問。 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可惜,她一點也不怕旁人嘲笑。 習武本就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藏著掖著? “泓親王殿下,難道以老臣的刀法,不足以指點王妃娘娘?”洪堯問。 林泓逸聲音沉沉:“老將軍用刀如神,指點拙荊綽綽有余,只是拙荊已有他人指點,不勞老將軍費心。” “不知王妃娘娘的師父是何人?”洪堯問。 許卿卿本以為林泓逸會說是那新來的武師,不料他薄唇微動,冷冷說道:“是本王。” 騙子……自己何時認了他做師父? 許卿卿心中惱火,她向來不喜形于色,卻唯獨容易被這座冷面冰山氣得惡向膽邊生。 若能拜洪老將軍為師,今后便可讓老將軍隨意出入泓親王府,如此一來,凡事都有個照應,豈不是好事一樁? 卻不知為何這座冰山如此反對,倒像是對老將軍有什么成見一般…… 聽林泓逸這么說,洪堯一把老骨頭倒是不好再開口了。 夫妻之間的事,他一個外人自然不便插手,否則便是不識趣了。 宴會過后,許卿卿隨林泓逸回到王府,下了馬車,只見林泓逸臉上山雨欲來風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