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你可知洪堯是什么人?”他問。 “是前朝老臣,也是極力保全我性命的人。”許卿卿答。 時日久了,她看慣了這冰山冷然的臉色,倒也不覺得有多可怖了。 “你可知與他扯上瓜葛,父皇會如何看你?”他又問。 “會以為我心懷不軌,結黨營私想要造反?”她挑眉。 林泓逸被她淡然的模樣觸怒:“明知如此,為何還要讓他指點武功?” “我的事,用不著殿下來管!”許卿卿并沒給他好臉色看。 話雖如此,卻深知這冰山言之有理。 方才她一時疏忽,倒險些釀下大錯,若真拜了洪老將軍為師,皇帝免不了要心生警惕,到時她受罰事小,連累了洪老將軍事大。 林泓逸頭一次在女子手中受這等氣,正不知該罰她去佛堂抄寫經書,還是禁足別苑一月不得出府,外頭忽然有人來報:“殿下,王妃娘娘,洪老將軍求見。” 真是說曹cao曹cao就到,這宴會剛散不久,洪老將軍就找了過來。 “老將軍是來與我敘舊的,殿下不會有興致旁聽吧?”許卿卿故意問道。 林泓逸知是激將法,臉色愈沉:“牧釗,一炷香之后‘請’洪老將軍出府,一刻也不得耽擱。” 言下之意,他雖不聽,但也不容許那人在別苑待得太久。 牧釗拱手應是。 許卿卿并未將他的惱火放在心上,一炷香就一炷香,時間太久,她反而擔心自己會被洪老將軍看出端倪…… 梓露扶著許卿卿回了房,行至回廊時,見幾個小丫鬟探頭探腦地湊在假山旁看熱鬧。 “她們在看什么?”許卿卿問。 梓露仔細瞧了瞧,道:“似乎是在看畫眉鳥。” “這叫紅毛畫眉,是畫眉里毛色極好的一種,生得好看卻沒什么能耐……”文瑤的聲音傳來。 她提著鳥籠,剛伸手進去喂食就被啄了一下,立刻罵出聲來:“好你個不長眼的東西,能待在籠子里衣食無憂,是你上輩子積來的福氣,你竟還敢啄我?” 話音未落,一旁的幾個小宮女已轉身朝許卿卿行起了禮:“王妃娘娘……” 文瑤也松松散散地行了個禮。 許卿卿淡淡看了她一眼:“你的臉已大好了?” 那目光平靜無波瀾,或許是太平靜,看得文瑤的心仿佛被繩子狠狠勒了一下。 賤人,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怨毒的同時,文瑤又有些后怕。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日被當眾扇耳光的事,她這輩子都沒那么丟人現眼過,每次回想起來,心里都怨毒無比。 原以為殿下定會替自己討回公道,哪曉得殿下像是根本不記得發生過此事,竟沒有半點要責罰這女人的意思…… 她先前根本沒將許卿卿放在眼里,如今卻頭一次有了膽怯的感覺,總覺自己似乎碰上了一顆硬釘子,若不繞著走,遲早會被刺得頭破血流。 可她又心有不甘——憑什么這女人入府才短短一個月,就能讓殿下如此袒護? 定是因為施展了什么妖術,所以才會將殿下迷得神魂顛倒,亂了心智…… 這禍國殃民的妖女,自己遲早要將她攆出府去! 她哪里知道,許卿卿沒有當眾將她責打,已是用盡了畢生的忍耐。 許卿卿當然不會因為區區一只畫眉鳥動怒,她忍無可忍,是因雨潞的性命有一半斷送在了這囂張愚蠢的丫鬟手中…… “文瑤,王妃問你話呢。”梓露道。 “謝王妃娘娘關心,已好得差不多了。”文瑤不情不愿地答。 “這畫眉是哪里來的?”許卿卿問。 “回娘娘的話,是徐公子派人送到府里來的。公子聽說管家喜歡鳥雀,就特地從宮里物色了一只。”有丫鬟伶牙俐齒地答。 徐抒懷?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選在這時送,真是好心思。 莫非那金絲籠也是出自他之手? 細一思忖,不是沒有可能…… “娘娘,洪老將軍還在等著呢。”梓露小聲提醒,打斷了許卿卿的思緒。 許卿卿沒再停留,帶著梓露回到別苑,洪堯果然已在小廳等候,見她來了,立刻起身行禮。 “這里沒有外人,老將軍不必如此客氣。”許卿卿道。 言罷,吩咐梓露沏了一壺熱茶。 洪堯坐下,良久才開口問道:“娘娘,殿下待你……可好?” 他粗枝大葉慣了,活了六十余年,還是頭一次打探這些小兒女家家的事。 問及此,蒼老的臉上那既尷尬又小心翼翼的神情,看得許卿卿心頭微暖:“殿下待我很好,老將軍不必擔心……” “娘娘,您何不說實話?”梓露咬唇,忍不住替她訴起了苦。 “梓露……” “殿下若當真待您好,在宴會上就不會眼睜睜看著旁人用金絲鳥籠羞辱您了。” “你先下去。”許卿卿吩咐。 “是……”梓露只得垂目退下了。 許卿卿看了一眼窗外,確信隔墻無耳,才重新坐回桌前。 “公主,請恕老臣直言,在當時的情形下,泓親王即便想要為您出氣,也不能當眾表露心聲。”洪堯竟為林泓逸辯解了一句。 “這是為何?”許卿卿不解。 “您是舊朝的最后一絲血脈,新帝殺不得您,便只能善待您,卻又不能給您足夠的自由,為了方便掌控,特地下旨讓您成為了他的兒媳……您是否曾細想過,他為何要將您許配給泓親王,而非大皇子、八皇子?”洪堯問。 許卿卿沉吟片刻,略微明白過來:“皇上這么做,是因為我與林泓逸有深仇大恨?” “是,”洪堯點頭,對她的聰慧甚感欣慰,“而今每個皇子都野心勃勃,無論誰娶了您,都一定會借助您的身份,暗暗搜羅前朝兵馬,為爭儲做好萬全的打算。新帝好不容易穩固了江山,自然不希望舊朝勢力借此復辟,正因您退過泓親王的婚,還下令閹了他的親信,所以皇帝才敢將您賜給他為妃。” 言下之意,她唯有嫁給林泓逸,才不會出現強強聯手,權傾朝野的局面。 是了,皇帝既要利用她,又要對她加以牽制……如此看來,林泓逸的確是最好的人選。 他心里有一根刺,那刺扎得很深,以至于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許苧玉。 可皇帝千算萬算,還是百密一疏——她不是許苧玉,而是許卿卿。 林泓逸與她素昧平生,兩人并無深仇大恨。 有些事,看似失之毫厘,實則差之千里,陰差陽錯間早已變了一番天地…… 思及洪老將軍方才那句“泓親王即便想要為您出氣,也不能當眾表露心聲”,許卿卿心中微顫,原以為他已猜出自己的身份,怎料他繼續說道:“老臣年紀雖已老邁,但這把老骨頭還能派上幾分用場,哪怕拼盡性命也不會讓公主再受半點委屈,更不會任由泓親王因過去的事遷怒于您!” 許卿卿從不曾希望自己是公主,此刻卻格外希望自己是她。 至少,這世上還有人如生父一般關心她,愿為了她得罪王子皇孫,愿為了她豁出性命。 心中忽然涌起nongnong愧疚,許卿卿忍不住開口:“洪老將軍,其實……” “王妃娘娘,”牧釗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殿下問您打算如何處置徐公子送來的那只畫眉。” 林泓逸斷然不會因為區區一只畫眉,差牧釗前來詢問。 此言此語,無非是在提醒她,一炷香的時間已到。 許卿卿不得不咽下了那未說完的半句:“洪老將軍,晚輩還有些事要處理……” “如此,老臣便先行告退了。”洪老將軍起身。 他走后,牧釗竟真命人提來了一只鳥籠,籠子里赫然是那只紅毛畫眉。 “牧侍衛這是何意?”許卿卿問。 “殿下已責罰了管家,問娘娘是否要將這鳥退回宮里。”牧釗道。 府里規矩森嚴,按理說是不能私收宮中之物的。 “不知殿下是否將送禮的徐公子也一并責罰了?”許卿卿問。 “宮中的事并不歸殿下管。”牧釗答。 即便能管,想必也是不會管的。 許卿卿心中了然,不打算再自討沒趣:“畫眉當然要退回宮里,不過此時就不勞煩牧侍衛了,我明日去宮中給皇后娘娘請完安后,順路將這鳥送去清音殿便是了。” 皇后都已在宴會上開了口,許卿卿斷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次日清晨,梓露命下人取來了新縫制的衣裳,替許卿卿梳妝更衣。 成親之后,林泓逸雖未留宿過她的房間,但吃穿用度上從不曾虧待她,送來的脂粉水粉皆是市面上難得一見的珍品,珠翠更由是宮中的匠人打造,樣樣皆精致非凡。 梓露打開梳妝小匣,正要替許卿卿上胭脂,忽然驚呼一聲,將脂粉碰撒了一地,慌慌張張地后退道:“娘娘,這……這是何物?” 許卿卿定睛一瞧,見匣子里有一只蠶豆大小的蟲。 通體鮮紅,足瓣細長如花蕊。 是那夜在“噩夢”中瞧見的蟲,可這蟲為何會出現在梳妝盒里? 難不成那不是夢,而是…… 許卿卿悚然一驚,后背涼了不止一分。 “娘娘,這蟲子似乎早已死了。”梓露壯起膽子,拿著一支珠釵上前戳了戳,見蟲子紋絲未動,頓時舒了口氣。 她未曾經歷過那般可怖的“噩夢”,自然沒有如許卿卿一般心驚膽寒。 “你可知……有什么蟲,能鉆進人的肌膚?”許卿卿問。 “奴婢不知。娘娘,您為何忽然問這個?”梓露好奇。 許卿卿輕輕搖頭,頓了頓,道:“帶我去書房。” 書房是林泓逸處理公務之處,偌大的梨木桌上攤開著一本尚未寫完的奏折,文瑤正替林泓逸整理書桌,見許卿卿進來了,立刻合起那折子,眼神好不提防:“王妃娘娘,這里可不是您該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