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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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俏聽了,思忖片刻,終于默默地點了點頭,將面孔貼在男人胸口。其實她一直沒有向沈謙透露過半點——上輩子,原本該是沈謙在潯鎮(zhèn)遇險,可是最后死的人是她。 人生里有些坎兒,總得自己抬腳邁過去。 如果邁不過去,那就是命了。 數(shù)日之后,沈謙與阿俏到了潯鎮(zhèn)。 阿俏到底還是說了個謊,只說她那些預感都源自一個噩夢,夢中似乎是沈謙的車被人做了手腳,因此才出了事故。 所以這一次沈謙帶著他手下的兄弟們一起出發(fā)去潯鎮(zhèn),事先安排了周密的計劃,司機也是沈謙最為信任的親人。旁人問起,沈謙就只笑說是有些預感。旁人都只道小爺叔是個莫測高深的人物,這樣做必有深意,便都一一照做,不敢有絲毫懈怠。 如今潯鎮(zhèn)已經(jīng)修了公路,車隊可以一直浩浩蕩蕩開到鎮(zhèn)東頭。 一路行來非常順利。沈謙與阿俏到了鎮(zhèn)上,立即拜會阮老爺子、舅父舅母,并著手準備喜宴。 沈謙極少離開阿俏。 然而他也有不得去處理一些公務的時候。 “我知道了!”沈謙聽了阿仲的回報,略點了點頭,說:“讓他們?nèi)グ衍囎影l(fā)動起來,我這就過來。” 阿仲聽了,以為小爺叔要向夫人去打聲招呼,當下應了,自己去找司機。 沈謙沒過多久就出現(xiàn)在村東頭。他們從上海開來的車子都泊在這里。 他的司機這時候已經(jīng)將車子發(fā)動,低著頭候在駕駛座上。 沈謙似乎看也沒看,直接拉開車門坐在后排,輕哼一聲說:“走吧!” 司機一反手,已經(jīng)熄了火,馬達的轟鳴聲就此停了。 沈謙像是略感詫異,抬起頭來。 他一抬頭,便見到一枝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眉心。 坐在駕駛座上的司機這時候隨手取下頭上戴著的帽子,露出一張屬于年輕人的面孔,只是這張面孔毫無血色,顯得有些青白。 “呀,原來是表哥!” 沈謙認出了來人,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駕駛座上坐著的年輕人不是別個,正是寧有信。沈謙索性順著阿俏的稱呼來招呼寧有信。 寧有信聽見“表哥”這個稱呼,一下子黑了臉,手中的武器微微顫動。 沈謙卻像沒事人一樣,繼續(xù)微笑: “寧表哥,我已經(jīng)在潯鎮(zhèn),恭候多時了。” 第214章 “你說的這個太過兒戲。既然賭,不如我們就賭個大點的?” 沈謙面對寧有信,玩笑似地勾了勾唇角。 “好,賭就賭!”寧有信心氣高傲,受不得激,一怒就答應了沈謙的條件。 阿俏在離開故鄉(xiāng)多年之后又回到潯鎮(zhèn)。目之所及,數(shù)年間小鎮(zhèn)竟然沒發(fā)生什么變化,只是公路修到了鎮(zhèn)子外頭而已。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無不令阿俏倍感安慰。 回到潯鎮(zhèn),阿俏第一件事是帶沈謙去見外祖父寧老爺子。 在外祖父跟前,沈謙依舊只說自己是個經(jīng)營古董鋪子的商人,并且精心準備了幾件珍稀的字畫孝敬給寧老爺子做見面禮。老爺子整整一個下午,都在書房里拉著沈謙說話,一直到傍晚,兩人壓根兒沒出過房門。 阿俏親自去請兩人出來用晚飯,才發(fā)現(xiàn)外祖父竟然將他所有的珍藏字畫都取了出來,一幅一幅地與沈謙一道品鑒欣賞。 晚飯桌上,寧老爺子全程樂得合不攏嘴。阿俏不免有點兒小嫉妒,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見過祖父高興成這樣。 可是仔細想想也是如此。 寧家?guī)讉€子女孫輩,各做各的營生,各有各的長處。其實寧老爺子所鐘愛的那些,古玩字畫珍器,他的衣缽無人能傳承。 可誰知道,這時候家里竟來了個沈謙。 寧老爺子別提多高興了,晚飯時全程都在給沈謙夾菜。偏生這席上幾道水鄉(xiāng)小菜都是阿俏親手準備的。沈謙全無顧慮,來者不拒,吃得香甜。寧老爺子更加高興,一頓飯吃下來,老人家一開口就是士安長士安短,連他的親孫子和親外孫女都暫且要靠后了。 這邊廂寧老爺子高興,而阿俏與舅舅寧沛舅母張英相處的時候,卻能感受到兩人的擔憂。 “阿俏,你在省城見過有信之后,后來可曾再見過他?” 自從寧有信做了鄰省任帥的親隨,舅母張英就一直擔驚受怕的。任帥暴斃之后尤其如此。好在阿俏給寧家這邊捎過信,提到自己見到過寧有信,也知道任帥暴斃的那一夜寧有信平安無事。 至于這之后么……阿俏登時想起在上海錦江飯店時的驚鴻一瞥。她甚至不能確信,那時看到的,是不是表兄寧有信。只依稀記得,少年人身上那股子淳樸、善良、守諾的氣質(zhì)已經(jīng)都沒了。他整個人當時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尖刀,又清又冷,又銳利。 對了,當時寧有信身邊的人是昔日任帥的機要秘書何文山。而這個何文山則是個老jian巨猾,可以利用一切,出賣一切的人。 這些信息都絞在一起,阿俏越發(fā)不敢向舅父母吐露實情。她只含糊說了,聽說寧有信在上海。 寧沛張英夫婦兩人曾經(jīng)親上阮家,代寧有信向阿俏求親。如今阿俏嫁了別人,這夫婦兩人固然為阿俏感到高興,心底也多少為寧有信感到惋惜。他們也明白,寧有信至今不肯出現(xiàn),恐怕也是為了刻意避開阿俏這一對新婚夫婦。 待阿俏與沈謙拜會了外祖父與舅父舅母之后,寧淑也從上海回到潯鎮(zhèn)。阿俏就在寧家人的幫助之下開始籌備她的喜宴。 如今鎮(zhèn)上的年輕人大多去大城市討生活,在本地結親的就沒有多少,鎮(zhèn)上辦喜宴的機會也少。因此寧家人才打算借此機會,擺三天流水席,好好慶祝一番,也算是鎮(zhèn)上多年未遇的一件盛事。 阿俏則親自擬了菜單,拜托舅父舅母出門采買。她自己則點了鎮(zhèn)上幾名不錯的幫廚,在寧家院子里支了大灶,開始準備她自己的婚宴。因是招待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所以阿俏也親力親為。她手藝出眾,鎮(zhèn)上不少人都知道,紛紛趕來道賀,這為寧家也掙了不少臉。 只是阿俏有時候卻會心生不安,祖父阮正源說過的話會在她耳邊反復回響。 她有時候會問自己,真的有命運這種東西么? 如果真的有命運,在潯鎮(zhèn)遇害殞命這件事,到底是會落到沈謙頭上,令她痛心斷腸,孤獨終老;還是她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丟下她的親人與愛人,從此魂飛杳杳。 早先沈謙答應過她,一定會事事小心。然而隨著在寧鎮(zhèn)的時光一天天流逝,阿俏覺得自己心底越來越不安定。 “夫人,您見到小爺叔了么?” 問話的是阿仲。 他尋思了很久,小爺叔的妻子該稱呼什么,想了半天沒想出個合適的稱呼,只能隨大流稱呼她“夫人”。 阿俏心頭一震,問:“沒有,怎么,你沒跟著他?” 阿仲說:“小爺叔說他去辦點事兒,很快就回來的。” 阿俏心里一緊,連忙問:“他是坐車離開的么?” 阿仲點點頭,撓著頭說:“我看小爺叔的車子已經(jīng)回來了,所以我以為他在這里。原來您沒見著啊……” 阿俏一聽就已經(jīng)知道不對,一轉(zhuǎn)身,趕緊往鎮(zhèn)子東面泊車的地方疾步趕過去。 寧家出門就是小街,街的另一邊就是河。如今這街上正擺著流水席,不少慕名而來的鄉(xiāng)親見到阿俏,都連聲向她道喜。阿俏只得一一點頭致意,待挪到前面一座石橋那里,她一轉(zhuǎn)身上了橋。待下橋來到對岸,阿俏已經(jīng)心急如焚,沿著河邊的石板路,飛快向東狂奔而去。 上輩子的情形依稀還在眼前,只是恍惚中這一世換做了是她,一路狂奔,努力想要阻止悲劇的發(fā)生。 她一路奔至鎮(zhèn)子東頭。省里日前就將公路修到這里。沈謙他們從上海開車過來,車子就泊在這兒。 阿俏跑得岔了氣,雙手使勁掐在腰間,忍著痛,順著一輛一車輛車地找起來。 “阿俏!” 有個人喚她。 “有信哥?” 阿俏忽然見到寧有信出現(xiàn)在眼前,心頭一陣欣喜,一時連岔氣疼痛都忘了。可是下一句她就開口問寧有信:“有信哥,你見到士安了么?就是……就是沈家二公子,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是我的先生。” 寧有信聽見阿俏提到“先生”二字,略皺了皺眉,隨即點點頭。 “我知道他在哪里,你跟我來吧!” 阿俏一聽這話,反而警覺起來。 “有信哥,不會是你,不會是你……” 女人的直覺幾乎是天生的。阿俏本能地覺出寧有信有心對沈謙不利。她睜著一對明凈的大眼睛,直直地盯著寧有信。 這少年人卻沖她坦白地一笑,向她伸出手:“阿俏,你難道還信不過你有信哥么?” 阿俏心想:她怎么會信不過?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哥哥啊! 可是要她就此伸出手去,就此將小手交到寧有信手里,她卻無法做到。 豈料這時候,寧有信突然向前一伸手,扯著她就往潯鎮(zhèn)的小街小巷里奔去。 曾幾何時,寧有信也會帶著他的阿俏像現(xiàn)在這樣,在潯鎮(zhèn)主街背后密如蛛網(wǎng)般的小街小巷里穿行,拉著她的小手,去鎮(zhèn)上兩人最喜歡的地方一道玩耍。那時的阿俏個頭矮小,跑得慢,會求她的有信哥慢一點,等等她。可是今日阿俏卻咬緊牙關,緊緊追隨著寧有信的腳步。兩人就這樣前后腳,在無比熟稔的街巷中疾奔。 今日鎮(zhèn)上的居民都到外面主街上去享用寧家流水席去了,所以他們沒有遇上什么街坊,徑直從鎮(zhèn)東頭直奔到了鎮(zhèn)西頭。奔出狹窄的街巷,阿俏忽覺眼前敞亮。這里豎著一座牌坊,牌坊之后,則矗立著一座依水而建的園子。 “寧園!” 阿俏口中喃喃地念著這個地名兒,望著眼前的粉墻黛瓦,和朱漆褪盡之后那扇斑駁的木門。 這里,曾經(jīng)是小時候最喜歡來玩的地方。有信哥會帶著她,躲在寧園里哪個旁人找不見的角落里,坐在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旁邊,借那樹蔭下的一點陰涼,讀書、下棋、捉蟋蟀……就此消磨一個下午,直到傍晚舅母沒法子了,在門口大喊兩人的名字,他們兩人才會磨磨蹭蹭地從園里出來。 回憶一下子撲面而來,令阿俏有些猝不及防。 寧有信扯著阿俏的袖口,寒聲說:“走!” 阿俏猛醒過來,問:“難道士安在這里?” 寧有信卻不肯答了,徑直牽著阿俏邁步入園,來到寧園中荷花池畔的水榭之中。 這么多年過去了,寧園中的荷花池因是引來的活水,雖然無人料理,卻依舊池水清亮,內(nèi)有游魚。荷花池畔,水榭一旁,有一大片千姿百態(tài)的太湖石。年深日久,有些湖石上已經(jīng)生了一層厚厚的青苔。 水榭里有石桌石凳,桌面上劃著規(guī)規(guī)整整的棋盤。阿俏記得很清楚,兩人小時候會在這里下棋,她有時候落錯了子會悔棋,嘟著嘴求寧有信讓她一子;寧有信卻是落子無悔,就算是輸了便輸了,從來不會有任何猶豫。 甚至此刻的寧有信也像當年一樣,舉起衣袖,將一張石凳表面仔仔細細擦過,才對阿俏說了一聲:“坐!” 他卻見阿俏始終用雙手撐著石桌桌面,像是一只小老虎一樣緊緊盯著他。 “有信哥,我現(xiàn)在很擔心。”阿俏直白地對表哥說了心里話,“如你知道士安在哪里,請你告訴我。” “阿俏,”寧有信面上卻沒有表情,依舊伸著手,冷冷地說了一句,“坐!” 這話,竟令阿俏抗拒不得,皺著眉坐下,抬著頭望著有信。 寧有信便也在她對面坐下,低低地說了一句:“阿俏,你記得么,小時候,在這寧園里,你答應過,長大會嫁給我。” 阿俏沒想到在這么緊張的時候,寧有信竟然會對她說這個,忍不住驚訝地又問了一句:“什么?” 寧有信又重復了一遍,說:“那時我也應承了,做人言而有信,所以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履行承諾!” 阿俏沉默片刻,果斷地對寧有信說:“不,有信哥,你莫欺我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我沒有說過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