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十幾個人齊聲應下,然后慢慢散開,各忙各的。 沈謙聽到其中兩人在小聲熱烈討論:“小爺叔的女朋友,我們應該叫什么?” “你傻啊!我們一直躲在暗處,哪有機會能叫上一聲?” “那以后呢,以后人家成了小爺叔的媳婦兒,我們難道也沒法兒稱呼一聲?” “叫嫂子!”后者隨口答道。 “不對啊,小爺叔是叔伯輩兒,怎么能叫嫂子,該叫嬸娘,小嬸娘……” 沈謙聽他們爭得無聊,忍俊不禁,心頭卻甜甜的,重新戴上禮帽,低下頭,選了另一條路,往“知古齋”過去。 近來督軍沈厚不在省城,只有他和沈謹在,他們兄弟兩個,一個在明面兒上,一個在暗里,得把省城的局面撐起來才好。 阿俏回到阮家大院里,兀自有些臉紅心跳,來到花廳里,見到坐在圓桌邊看報的人,趕緊打聲招呼:“爺爺” 阮老爺子沖阿俏點點頭,“阿俏啊,今天的晚報,看過沒?” 阿俏搖搖頭,阮正源便將報紙推到她跟前,“阿俏聽說過這人沒有?” 阿俏抬頭一看,見到報紙上印著一張大大的照片,衛缺在照片里飛揚跋扈地笑著。而報紙上整版都是報道衛缺是怎樣以一己之力,將三家酒樓先后挑落馬下的事跡。 “聽說過!”阿俏看看阮正源的神色,覺得他臉色平靜,一如尋常。 “阿俏啊,祖父有一不情之請。”阮正源望著阿俏的雙眼,“若是有人請你出面應戰,你,且不要答允。” 第163章 阮清瑤撿了個天氣好的時候,跟阿俏一起過去“五福醬園”。 此前阿俏承諾過,如果阮清瑤愿意幫著打理醬園,不用阮清瑤自己掏錢,她也愿意分一點兒股份給阮清瑤。 阮清瑤原本沒怎么惦記著這事兒。自從上次聚會訂了十年之約以后,“黎明沙龍”的人要么各奔東西,要么忙于事業,大家再也沒有功夫聚在一起縱情玩樂了。幾天一過,阮清瑤覺得閑得骨頭都發癢。 加上周逸云又去了上海,留信給阮清瑤,要她別聯系,也別再寫信給周牧云了。阮清瑤無聊至極,所以記起了阿俏的邀約。 她特地選了個晴天,特地換上一雙半舊的高跟鞋,又撿了一件早已棄置不穿的外套,套在外面,心想就算是在醬園里沾上了醬汁,也不可惜。 阿俏聽阮清瑤提出要求,自然樂得成全。當即帶上二姐,一起往醬園過去。 醬園里,余叔余嬸兒趁著天氣好,正帶著袁方兩個,忙著將新采的寶塔菜洗凈,堆進醬菜壇子里,碼上鹽,腌成一缸一缸的醬菜。 “五福醬園”的寶塔菜極其受歡迎,醬園這是想要多做一些,準備幾個月之后送去參加“萬國博覽會”。 見到阮清瑤來了,余叔余嬸兒都很驚訝。他們聽自家女兒說過無數遍,阮家二小姐是個對生意沒興趣的人,卻沒想到這位二小姐竟然會親自來這醬園里。 且不提余叔余嬸兒兩個,袁靈活和方規矩兩個小伙子一面干著活兒,兩雙眼珠子都控制不住地直往阮清瑤那里溜二小姐美得跟個仙人似的,穿得又時髦得體,實在叫人忍不住要看她。 阿俏卻趕緊吆喝一聲:“余嬸兒,趕快找個頭巾,讓我姐把頭發束了。即便是我姐,也不能壞了醬園的規矩。” 醬園里,若是想要去生產區域,頭發一定要束好,免得掉落在醬缸里。 阮清瑤臉色一變,余嬸兒不敢怠慢,趕緊去取了頭巾來,將阮清瑤的頭發輕輕束上。阮清瑤在她和阿俏的帶領下,蹬著高跟鞋,一腳高一腳低地在醬園里參觀,一面走,余嬸兒一面給阮清瑤介紹這醬園的情形。 待醬園里看過一圈,阮清瑤帶著揶揄的語氣,問阿俏:“這就是你引以為豪的醬園?” 余叔余嬸兒登時變了臉色,心想,看來這位二小姐對醬園的經營很不滿意。 阿俏沖阮清瑤森森一笑,接著回頭對余叔余嬸兒說:“兩位別介意,我們姐妹兩個人一向是這么說話的,彼此損慣了。” 余叔余嬸兒這才放下心。 阿俏于是去捧了醬園的賬簿,全部丟給阮清瑤:“你先看看去年的利潤,和這幾個月每月的流水,再決定要不要說這樣的話!” 阮清瑤將這醬園里里外外都看了,覺得很不起眼。可是她看到賬簿,查了上個月的流水,才覺吃驚,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每個月的流水竟然這么多,扣去成本,利潤也相當可觀難怪阿俏有這個底氣,想要擴大醬園的經營,并且在城里開分店。 “姐,這些你都看得懂?”阿俏笑嘻嘻地問。 “廢話!”阮清瑤不客氣地懟回去。 她當年在學校,好歹學習還不錯,寫寫東西,看個賬簿,都不在話下。 余嬸兒在一旁,瞅瞅余叔,夫妻兩個都在想,果然阮二小姐說話就是這個德性。 “所以我說么,姐,你還是有些能耐的!”阿俏也不惱,順著阮清瑤的話往下說。 “我說阿俏,你叫我到這醬園來幫忙,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阮清瑤想了想,覺得入股醬園是一件不會蝕本的買賣她本來就沒有本錢。再加上她近來無聊得快悶出病來了,所以也想借此打發打發時間。 阿俏說:“姐,首先我要買一處更大的院子,專門辟成醬園的作坊,從此醬園的店面是店面,作坊是作坊,店面和作坊從人到東西,都分開經營。” “這里是醬園的老店,除此之外,我還打算年內在省城里再開兩三家分店,要選址,最好省城里的東南西北各有一家鋪面才好。所以啊,姐,你得幫我想想辦法,聯系幾個牙商,張羅租買院子和鋪子的事兒。” 這下子不僅阮清瑤,連余叔余嬸兒夫婦都聽得傻了。 都知道阿俏要邁開步子,可她這步子,一下子邁得也忒大了。 “阿俏,”阮清瑤十分震驚,半晌才將想要問的話問了出來,“可你……從哪兒來的這些錢?” 她現在不得不承認醬園是個好生意。她若是當初沒有鬼迷心竅地信了薛修齊龐碧春的鬼話,她的錢投進去恐怕能得個不錯的回報,可是她現在錢都沒了,再加上阿俏,她們這總住在宅院里的姐妹倆,上哪兒去籌擴大經營的本錢呢? 阿俏卻很有把握:“姐,錢的事兒你不用擔心。除了你我,余叔余嬸兒,這醬園還有兩位股東。在本錢之外,如果還需要投入,我會考慮向銀行借錢。” 這時候醬園外面有人招呼,問:“請問阮小姐在么?” 阿俏登時一笑:“股東來了一位。我去請他進來和大伙兒見見。” 等候的時候,阮清瑤兀自盯著醬園的賬簿發呆。她還沉浸在震驚的情緒里:當她在游戲人生、甚至怨天尤人的時候,阿俏卻扎扎實實地,將這小本生意做成這樣了。 “趙會長,今天巧了,我jiejie也在這里。大家都是見過的,不用我介紹了吧!” 阮清瑤一驚,抬頭望見來人,穿著長衫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她的確還有印象,正是本省飲食協會的會長,趙立人。那次阮清瑤“冒充”阮家的主廚,在“小蓬萊”耀武揚威過一陣子,所以見過趙立人。 “趙會長已經簽了文書,以三千現洋作價入股,入股以后占股本的三分之一。”阿俏介紹。 余叔余嬸兒趕緊上來見禮,口稱東家。 趙立人趕緊搖手,“不敢當,賢伉儷不也是股東之一么?再者經營醬園,都是兩位勞心勞力,趙某人不過出了點兒錢。以后,還要請兩位多多關照才是。” 趙立人的態度非常謙和。阮清瑤覺得他和“小蓬萊”的時候有點兒判若兩人,忍不住對meimei又刮目相看一些。 “趙會長,要謝謝你上次介紹的玻璃罐頭廠商。醬園的罐頭已經試制成功了,保鮮期能延長一倍。”阿俏見到趙立人,想起這事兒,趕緊叫余嬸兒將柜臺最上面擺著的一溜罐頭都取下來。 阮清瑤也順帶一起開了眼界。 這些都是玻璃罐頭,透過罐頭,能清清楚楚地看見里面盛著的醬菜,一覽無余。 阮清瑤伸手試著去打開罐頭,見罐頭扣得很緊,伸手將罐頭瓶身側過來搖一搖,里面的醬汁也不會灑出來。 “我說阿俏,你這個罐頭,甚至不用擺在醬園鋪子里賣,擱百貨公司都行啊!” 阮清瑤驚異地說。 阿俏在旁邊笑笑不接口。 倒是趙立人坐在阿俏和阮清瑤對面,一直不吭聲,額頭上偶爾冒出幾滴汗,又被他自己伸袖子抹去。 “對了,還沒問過趙會長今天的來意。您是過來和我談醬園經營的事兒么?趙會長,不瞞您說,醬園的經營,我拉了我姐來做幫手,您有什么事兒,也可以對她說。” 阮清瑤登時睜圓了眼。 可是她人前不肯丟份兒,坐在椅上,腰板兒一樣挺得筆直,隨手去撩一撩腦后的秀發,這才想起來,大波浪早已經被束起來了。 “這個……真對不住啊!” 趙立人郁悶地說。 “今天過來,只盼著能遇到阮小姐……三小姐!” 阮清瑤聽著就xiele氣。 “我趙某人,實在是有一不情之請,想請阮小姐出手幫忙?” 阿俏的目光在趙立人臉上轉了轉,沉默片刻,才問:“衛缺挑戰‘小蓬萊’了?” 趙立人被一激,點頭道:“是!” “其實也不是” 趙立人無奈至極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衛缺挑戰的是我趙某人,是省城的飲食協會。他放話出來,若是省城里沒有哪家酒樓食肆能在廚藝上贏過他,那么他就要求我自動讓賢,由他來做這飲食協會的會長。” “什么?” 阿俏與阮清瑤同時驚了,彼此對望一眼,都想起那日在“四川酒樓”,曾經見到衛缺在席間高唱“味壓江南十二州”的情形。 都覺得那人狂,可是沒想到那人竟然這么狂。 阿俏更是垂首想了一會兒,才回答趙立人:“此前我見衛缺所在的‘江湖菜’,短短幾天內就在省城里鋪開陣勢,壓得本省商家連頭都抬不起來。我料想他們是有備而來,可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有這樣的野心。” 趙立人嘆息道:“誰說不是呢?所以我這實在是沒有把握了,才會想著求到三小姐頭上來的。” 他口里強調“三小姐”,乃是將阿俏和某個“中看不中用”、“銀樣邋槍頭”的阮小姐區分開來。 阮清瑤扁了扁嘴,心里暗暗哼了一聲可她確實無用,所以到了這時,連話都插不上。 “說老實話,昨天衛缺打敗‘青云樓’之后,祖父就尋我談過此事。他希望我們阮家能夠置身事外。除非衛缺直接提出,向阮家挑戰,否則我們阮家是不會主動出手,參與這件事情。” “再者,我曾經親口嘗過衛缺做的一道菜,說實在的,若論廚藝,我恐怕和衛缺各有擅長,比試起來,我并無必勝的把握!” 趙立人原本就有些心理準備,曉得阮家因為執照的關系,被飲食協會和本省商會狠狠欺負一場,這梁子可從來沒解開過。他趙立人后來與阿俏的關系緩和下來,是因為別的事情。所以眼下趙立人知道他請阿俏出面,未必就能說動阿俏。可是當阿俏直言拒接的時候,趙立人還是很郁悶。 “阮小姐,我還是希望你能考慮考慮。”趙立人聲音里,沮喪中帶著幾分懇求。 “趙會長,我并無冒犯的意思。我是想問,您作為飲食協會的會長,和衛缺作為會長,會有什么不同?” 阿俏認真地問。 趙立人一驚,抬眼打量阿俏,見她一對明亮的眸子正逼視著自己,想要得到一個真實的答案,而不是敷衍或矯飾。 “說實話,”趙立人長嘆一聲,“衛缺想要的,恐怕是以一種新的規則,來代替舊的規則吧!” “以前省城的飲食行業曾經混亂過一陣,后來大力整治,才有了今天的局面。當然了,我也不能說著完全是公平的……” 阿俏馬上接口,“的確有時候不公平!” “有本錢的人,甭管他們的手藝怎樣,適不適合做飲食這個行當,都能輕而易舉地做起來。相反,有些真正熱愛飲食的、有手藝的人,指著手藝養家糊口的人,反而會因為協會所設的重重門檻,失去從業的機會。” 她們阮家當年,都曾經險些被逼到無路可走,更別說那些小攤小販,小面館的店主了。 “所以衛缺提出來的,就是想要改變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