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季元現嘆口氣,埋下頭。他轉身打算回教室,聲音里透著疲憊。 他想,有什么辦法呢,這貨就這性格。 “算了,我跟你說不通。” “回去上課了。” 立正川既悲且憤,他紅著眼眶,突然朝季元現的背影大吼。 “你他媽別想丟下我!” “老子從來就沒想跟你做兄弟,從來也不跟你做朋友!” 季元現腳下一踉蹌,心頭猛然一悸。他忽覺自己像被扒了衣衫,扔在大庭廣眾下。 天色漸明,東方透著光。教室窗口不斷投來探究的眼光,也幸得老師一向不管早自習。 這感覺,真不好。 季元現回頭,立正川似要啖其血rou那般,兇狠地盯著他。暴烈又卑微。 我的少年,我高傲的少年哪去了。季元現遽然有些悲傷地想,我的立正川。 第五十一章 再次冷戰。 因兩人都不回學區房,顯得格外認真且嚴峻。 季元現不在學校上晚自習,晚餐時間提上書包就回家。立正川看著他的背影,抿唇,一言不發。他們已五天沒說話,抬頭不見低頭見,卻比陌生人更冷漠。 立正川周身低氣壓,這感覺似回到橫行霸道的高一。他出現在教室時,明眼人大氣不敢出。季元現趴在桌前做題,雷打不動地刷五三,刷學校密題卷。兩人視線一對上,復撇開,愣是一句話沒有。 課間有人打鬧嬉戲,立正川借掛書包的機會,瞥一眼季元現。或許是教室太吵鬧,季元現解題思路被打斷,不耐煩地堵了堵耳朵。 立正川坐好,面朝黑板,背對季元現。兩人座位隔很遠,拉成對角線。他手中轉筆,停頓兩秒,一皺眉,猛踹一腳課桌。 伴隨哐當聲,立正川發脾氣似的吼了句,“吵他媽的吵!看書!” 教室瞬間靜謐一片,同學們面面相覷,沒誰敢惹這大爺。 幾秒后,閑散人群主動歸位,教室里響起細細簌簌的翻書聲。 季元現撩起眼皮,盯著立正川背影。他嘆口氣,微皺的眉頭到底展開了。 至少還能安靜做題。 顧惜是從季夫人那里得知此事的,原本季夫人要他勸解季元現,顧惜搖頭,轉身找了立正川。 要說起來,之前也有幾次單獨談話,這應是最心平氣和的。 “我勸你們分開,不是說我要插足,我還不至于趁人之危。季媽要我勸元寶,但我知道,問題出在你身上。元寶很容易想通,你不太容易。” 顧惜給立正川一罐啤酒,他們今晚逃課,翻墻去了河堤。 立正川猛灌幾口,他坐在河堤石欄上,寒風凜冽。 “你憑什么來勸我,又憑什么說我想不通。” “你要是想通了,就不會和元寶冷戰。也不會答應跟我出來,立正川,其實你心里很明白,這樣僵持下去是不行的。你們遲早要分開,換個斗爭的方式不行嗎。” 顧惜問。 “說實話,我還真沒想過,你敢忤逆立森。聽我表姐說,你哥在學生時代,出了名的暴脾氣。這幾年才逐漸收斂。” “收斂個屁,”立正川忍不住爆粗口,他捏著手中易拉罐,盯著黑漆漆河面,目不斜視。“顧惜,你們不是我。沒人可以幫我做決定,我放不下季元現。” “我不會給你留機會的。” 顧惜輕聲笑,他滾動喉結,咬著下唇思考片刻。忽然問:“立正川,你想帶給元寶快樂嗎。” “我想,所以他和你在一起時,我沒有給他強加任何道德情感上的枷鎖,沒有去賴著他。” “我喜歡他,不比你少。這么多年,我為了他快樂,一直對這份感情緘口不言。” “感情是要讓對方快樂的,不是一味捆綁。” 立正川眼睛閃爍,他咽口唾沫。現目前回答這個問題有點艱難,他說:“……我可以給他快樂,只要我們過這一關。” “我一定,一定給他快樂。” 顧惜搖搖手指頭,又點點立正川,笑了,“你們過不了這關的,除非分開。” “立正川,元寶其實說得很簡單。你們暫時緩一緩,然后尋找解決辦法。多好的提議,你為什么就不答應?” “讓我猜猜,你是覺得兩人之間沒了名分的束縛,他有朝一日可能變心。你還覺得,事物脫離你的掌控,就沒安全感。你缺乏的,是他對你的在意。只要你出國了,元寶很可能會變心,是吧。” 立正川不置一詞,顧惜全部猜中。他只想要個名頭,想要光明正大地霸占季元現。 否則他以為,稍出現一點空隙,季元現就不是他的了。 面對立正川的沉默,顧惜沒打算拗開對方嘴巴。他站起身,拍拍立正川肩膀,“我勸你再想想。” “如今元現快樂嗎,你們快樂嗎。你能否繼續帶給他快樂,還是帶給他痛苦。” “立正川,你是在愛一個人,不是折磨他。” 塞得格曼有一個著名的習得性無助理論,簡單來說,當人在一次次失敗、痛苦后,會形成無望或無可奈何的心理。 季元現就處于此階段,他試圖和立正川溝通,然后碰壁。再嘗試溝通,然后繼續碰壁。 這個深秋太冷,不比心冷。立正川決絕的態度,真讓季元現快放棄了。 上次在走廊大吵一架,不久兩人又在教室里掀桌子。季元現愈是堅定自己的主意,立正川愈是沒有安全感。 季元現想,要不然,就分手吧。 產生這個想法時,立正川堵著季元現,不要他回家。兩人站在教室門口,簡直是現場直播。 季元現好面子,卻早已丟得潰不成軍。他拉著立正川手腕,沉聲道:“讓開,我晚自習要回家。” “你陪我上一次怎么了,”立正川說,“你在躲我。” “我沒躲你,我媽要我回家。” “借口!學習氛圍最好的就是學校。季元現,你是不是特想甩掉我,覺得我很煩。” 立正川不依不饒,好些同學離得遠,又好奇地投來眼光。 “你是不是覺得厭倦了,是不是覺得,立正川好煩,這人怎么如此不要臉。是,我不要臉。那你當初喜歡我干什么,怎么就沒從我床上下去。” “你不是還挺喜歡的。季元現,敢做不敢認是不是。” 長期以來的冷戰,壓垮立正川最后一線理智。他像只急需主人安慰的寵物,若是這堵門再一關上,他便徹底心灰意冷。去做一只流浪貓。 立正川受不了了,他口不擇言,似打通如何吵架的任督二脈。以往所有不屑爭吵的高傲,俱在季元現面前跌落神壇。 吵一架,哪怕吵一架也好。至少讓他明白,季元現是在乎的。 可季元現只一抬眼,剛想發作,又冷笑兩下,說:“我吵不動了,阿川。” 他聲音柔柔的,像在撒嬌,又像是放下了什么。 季元現哽咽片刻,轉身推開靠樓道的窗戶。他雙手撐在瓷磚上,轉頭時有點凄涼。 “你對我,有起碼的信任嗎。” 話音落地,如無聲處聽驚雷,又似驚雷處聽無聲。 立正川臉色刷地一白。 季元現身姿利落地翻窗出去,書包搭在背上,走得狼狽卻從容。立正川呆怔片刻,拔腿追上去。瘋了似的。 兩人一前一后,保持兩米距離。季元現加速,他便加速。季元現停下,他便停下。 于是,立正川就遙遙地、遙遙地看著他。 季元現嘆氣,心想沒法回家了。他腳下一拐,順著街道漫無目的地游走。立正川跟著,不問目的地,也不問時間。他們從華燈初上,一直走到人潮消失。 深夜的風張牙舞爪,好像又要下雨了。 季元現的電話響不停,季夫人發消息問他怎么還不回家。 “媽,我一會兒就回去。您早點睡。” 立正川始終走在后面,他固執地倔強著。其實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只是害怕,方才季元現的表情好似已沒了耐心。 可能,真的不要他了。 季元現走幾步,天空下起小雨時,他終于回過身,快速走向立正川。 兩人視線膠著,立正川的心跳砰砰響。他喉嚨發緊,只聽對方問:“立正川,我再問你一次,我的提議你同意嗎。” “我們,我們就暫時分開。行不行。” 立正川冷臉問:“分開多久,一年,兩年,四年?五年?” “我不知道,”季元現煩躁地揉著頭發,“我不知道!這種事我怎么可能給你準確時間。你什么時候回來,我什么時候給家人做通思想工作,我都不知道!” “你要我如何保證?” 立正川仍然冷冷的,他瞥一眼季元現。 “我不答應。沒有暫時分開,要么在一起,要么就分手。” 他固執以為,只要自己的話夠狠,季元現就舍不得分開。可他當真不知,那些遲遲放不下,忘不了,不愿分開的人,永遠是撂狠話那一個。 季元現無力地垂下肩膀,眼神瞬間黯淡了。他無話可說,亦不知還能說什么。這半個月,他像把一切腦力精神,都用在了吵架之上。 太累了。 季元現掃一眼這城市,巨大而陌生。好比眼前的立正川,讓他陌生至極。季元現所有心緒,所有期待,一朝滅為灰燼。 他現在不慌也不難過了,就是有點麻木。 季元現眼波一動,雨下大了。 然后他抬手,輕輕幫立正川擦去額頭上的雨水。 他說:“阿川,別折磨我了。好不好。我可能,要堅持不下去了。” 這話似引頸長嘯的哀鳴,又似情人間耳鬢廝磨的一個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