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比起寒門,世家的優勢在哪里?就在于底蘊。 寒門子想讀書,得有“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的啟蒙老師領路,否則他們連怎么斷句都不知道。世家子想讀書,自有家里一代代傳下來的舊書作為啟蒙讀物,舊書上有注釋、有斷句符等等。這起點就高出寒門子很多了。但是,這樣的斷句符并沒有形成系統性,只是在某個字后面加了一個小點而已。 而在沈怡送來的拜帖上,斷句符卻不止一種。邊靜玉一邊看一邊琢磨,基本上能領悟每個斷句符所代表的含義了。若能把這樣一套規范化的斷句符號推廣出去……邊靜玉不敢多想,趕緊平下心來。 “不知這是沈伯父的心血,還是沈二公子的奇思妙想,孩兒以為這份謝禮有些重了。”邊靜玉說。 現有的斷句符很有局限性。就拿孔圣人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一句來舉例。斷句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還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甚至還可以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同樣的字,因為斷句不同,因為語氣不同,就可以造成截然相反的意思。而世家現有的斷句方式并不能徹底解決這些問題。由此可見,沈怡送來的這一套已成系統的斷句符號一旦被宣揚出去,會在當今的讀書人中掀起多大的波瀾!邊靜玉身為讀書人,正因為明白這些道理,此時才覺得心情激蕩。 安平伯被兒子點醒,頓時覺得這拜帖重于千鈞。 對于走在下坡路上的安平伯府來說,這很明顯是一個機會。但是,安平伯再如何平庸,再如何想要振興安平伯府,他萬萬做不出奪人功績的事來。他沉吟片刻,問:“若我們把這些呈上去……”安平伯對著皇宮的方向拜了拜,意思是要把斷句符改革一事呈到皇上面前。然后,他繼續說:“再言明了這是本昌兄的功勞,看在這份功勞的份上,圣上有沒有可能會使本昌兄功過相抵,免了他的流放之罪?” 邊靜玉搖了搖頭,說:“這事不好說,大約是不成的。父親,沈伯父的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這里頭涉及了朝廷黨爭。現在不是皇上一心要治沈伯父的罪,而是皇上為了保太子不得不治沈伯父的罪。” 安平伯嘆了一口氣。 邊靜玉又說:“再者,這些斷句符雖有極大的用處,一旦推廣開來,確實會方便天下讀書人,能當得一句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可這樣一來,經典中的內容更易被人學去了,豪門世家的優勢將會下降。” 任何一項政策的推廣,都會有支持者和反對者。標點符號的推廣有三個直接的阻力。 一個來自某些世家豪門,對于他們來說,無需標點,他們子孫后代就能把經典學好了,推廣標點反倒是讓那些沒有底蘊的人得到更多的利益。一個來自酸儒,他們堅信圣人之書不可增一字也不可減一字,否則就是不敬圣人,怎么會愿意讓書籍加標點重印?還有一個其實和世家略有重合,某些已經為官做宰的人,他們在治理百姓時習慣用愚民政策,又怎么會支持這種明顯能夠啟發民智的行為呢? 而這第三點,又可以引到皇上身上去。皇上是怎么想的?他愿意去啟發民智嗎? 如果安平伯府重權在握,那么他們可以無視那些反對者,只要有了皇上的支持,就可以去推廣標點了。可事實上,安平伯府根本無力和眾多權貴抗衡。面對可能會有的反對者,他們只能選擇蟄伏。 于是,推廣標點這事還需要從長計議。 見邊靜玉說得頭頭是道,安平伯的眼神漸漸轉為復雜。他素來知道,幼子比長子更為聰慧,然而幼子這一通分析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擺了擺手,說:“既如此,這事先按下不提。你先回去吧。” 告別父親后,邊靜玉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平伯住的院子叫順安院,出了順安院就是邊靜玉嫡出兄長邊嘉玉所住的承安院了。這兩個院子挨得很近。而邊靜玉所住的恒安院則要偏僻一點。只從院名來看,邊嘉玉的繼承人地位就非常穩固。 承安院里靜悄悄的,邊嘉玉不在。 本朝設有國子監和太學,因皇室子弟多入國子監求學,國子監的地位隱隱壓過了太學。安平伯府內有一個入國子監的名額,這名額自然給了邊嘉玉。待邊靜玉長大后,他靠著自己的實力進了太學。兄弟倆一人在國子監,一人在太學,因學業繁忙,平日多住在學舍里,見面接觸的機會就少了很多。 這幾日,是因為要時刻關注著沈家的事,住在學舍里不方便,邊靜玉才會選擇走讀。 邊靜玉和邊嘉玉的關系也不能說是不好。 如果邊嘉玉生病了,邊靜玉作為一個好弟弟,肯定會衣不解帶地照顧他。他的照顧絕對是無微不至的,也真心盼著邊嘉玉好起來。同樣的,如果邊靜玉生病了,邊嘉玉也會來照顧他,為他親嘗湯藥都無不可。但要真說這兩兄弟關系好吧,邊靜玉又永遠不會做出對著邊嘉玉撒嬌說藥太苦了這種事。 邊靜玉沒有覬覦府里的爵位,府里也沒有攔著邊靜玉不讓他出頭,遇事時還能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這樣的兄弟關系,其實已經比京中絕大多數的異母兄弟要好很多了。邊靜玉已經非常滿足了。 不然還能怎么樣呢? 難道真要對著邊嘉玉說“哥哥,藥太苦了,靜兒不想喝嘛”這種話嗎?然后,邊嘉玉回一句“靜兒要乖乖的,吃完了藥,哥哥就喂你吃奶糕”……邊靜玉只在腦子里這么想了一下,全身就起了雞皮疙瘩。 嘖,有點惡心呢。 第7章 雖然沈怡大方地獻上了重禮(其實并沒有),安平伯府卻不能坦然地受了。 安平伯思索再三,鄭重地給沈家寫了回帖。首先說,你們的心意我們邊家收到了,但此中情況較為復雜,很多事需從長計議,莫要莽撞。然后說,請沈怡安心照顧好家里。最后定下了見面的時間。 見面的日子定在十日后。安平伯并沒有急著見沈怡,一來是因為他覺得沈怡的身體沒有好全,就給沈怡留足了休養的時間。再來,十日后正好是太學的休沐日。在那天,邊靜玉一整天都待在家里。 在本朝,雖男子和男子可以定親,但這里頭有很多規矩都是比較模糊的。其中,三媒六聘等禮節方面的規矩是和男女親事中的規矩一樣的,只是成親以后呢?男女成親后,男主外、女主內,這規矩已經定死了。女子若想以女子之身頂門壯戶,想在外頭拋頭露面,自有立女戶這條路可走。但男人和男人成親,既然大家同為男子,為什么偏要分出一個來困守在內院里呢?又該讓誰困守在內院里呢? 這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如果在整個社會大環境中,男男成親的情況極為常見,那么眾人約定成俗也能發展出一套適用的規矩來了。偏偏在整個社會大環境中,多數人都是選擇走男女成親這條路的,男男成親相對而言并不是很常見,也就沒有約定成俗這一說了。大家摸著石頭過河,漸漸發展出來了兩套截然不同的規矩。 第一種,成親的兩位男子或是地位差不多,或是兩情相悅,或是有過什么君子協議,他們成親后就互為對方的丈夫,并沒有“男妻”這一說。成親的兩人皆可外出,社會地位相同。若想要子嗣,那么兩人皆可納妾。當然,若真是兩情相悅,往往就不會納妾了,各自過繼一位族中子侄到膝下就好了。 第二種,成親的兩位男子地位相差很大,其中一方需依附另一方。那么,當這兩人成親以后,地位高的一方自然就是丈夫,地位低的那一方就是男妻。男妻是丈夫的附庸,不能拋頭露面,不能參加科舉。丈夫可納妾有子嗣,男妻就不可以。甚至,男妻要想過繼孩子,都只能過繼丈夫族中的子侄。 這兩種情況的婚契略有不同。 在實際生活中,也有兩男子間社會地位相差大,但他們是兩情相悅,不忍心讓心愛之人受委屈,于是選擇第一種情況的。到底是選第一種,還是選第二種,這里頭沒有硬性規定,只在于人心二字。 安平伯剛和沈德源相約定下親事時,他誤以為沈家要把沈怡當女兒養,因此心里想著的是讓邊靜玉娶了沈怡當男妻。后來,安平伯知道自己誤會了,他就決定讓邊靜玉和沈怡選擇第一種結契方式。 既然是第一種方式,兩人都能在外頭行走,那么也就沒有“婚前不能相見”這一說法了。否則,若遇到了那種兩人的共同的好友要宴請眾友的情況,難道他們還要刻意避開嗎?友人宴請也就罷了,若兩位恰好都是學子,科舉時被分到了同一考場,難道還要讓其中一個放棄機會嗎?這必定是不能的。 于是,邊靜玉和沈怡這對未婚的小夫夫之間也就沒有那么多避諱了,見面交談都是不妨礙的。安平伯有心讓邊靜玉和沈怡在成親前培養出一些情誼,才會把見沈怡的日子定在了邊靜玉休沐的那天。 隨著回帖一起被送去沈家的,還有魯氏整理出來的各種藥材。 魯氏嫁到安平伯時帶著大量的嫁妝,這些年經營得當,她手里的銀子只怕比安平伯還要多些。因此,對于魯氏來說,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兒!知道沈家女眷的身體都不好,魯氏就把女人特殊時期能用得上的滋補藥品準備了好幾份。她做事也精心,沒挑貴的送,送的都是沈家正需要的。 安平伯還囑咐魯氏添上了一些益氣補血的藥材,畢竟“沈怡身體太虛只能從左往右寫字了”呢! 那些在沈宅附近晃蕩的閑漢們,早在安平伯攜夫人親臨沈宅時就散了個干凈。周邊住著的人見伯爺來過,又見帶著伯府徽記的馬車浩浩蕩蕩地往沈家送東西,這下再也不敢去沈家的門口做什么了。 見安平伯府送來的東西確實都是jiejie、嫂子正需要的,沈怡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了,他越發覺得安平伯府貼心厚道,對負責送東西來的管家說:“伯爺與夫人的好意,在下厚顏愧受了。”語氣中滿是感激。沈怡又叫管家回去稟明安平伯,他一定不辜負安平伯的苦心,會好好照顧家里,叫伯爺放心。 送走安平伯府的管家后,沈怡打開回帖看了起來。 因回帖不是什么私密的重要的東西,沈怡直接當著阿墨的面打開了。阿墨也就順勢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到抬頭處有“@沈宅”的字眼。阿墨再一次在心里鄙夷自己,果然還是他少見多怪,他竟然覺得主子寫的拜帖怪異,沒想到安平伯府的回帖也是這種格式。這說明,格式肯定是沒什么問題的了。 書到用時方恨少,我瞧著它奇怪,肯定是因為我念的書太少了。阿墨如此想到。 阿墨卻不知道,安平伯其實是在模仿沈怡。 伯爺的想法很簡單,他既然信了邊靜玉的解釋,覺得“@”是一個表示祈福的符號,那么既然他在拜帖中得了沈怡的祝福,自然也要在回帖中還一份祝福。在伯爺看來,這“@某某”雖然看上去有些怪異,但應該就和書信末尾的“敬頌”、“百拜頓首”是一樣的,是一種禮節,標上以后更顯得態度真誠。 不過,伯爺的回帖也沒有完全依照沈怡拜帖的格式來。伯爺還是習慣從右往左的豎排寫作方式。沈怡自己寫信時,下意識寫成了從左往右,但現在看著從右往左書寫的回帖,他也沒什么不習慣的,很快就把這份回帖看完了。關于伯爺說的此中情況復雜,其實伯爺指的是標點符號的事,沈怡卻以為伯爺說的是他父親身陷囹圄的事。他覺得伯爺說得很對,這件事確實需要從長計議,萬萬不可莽撞。 就這樣,沈怡愉快地和安平伯府達成了意見一致。 因見面的日子定在了十天后,沈怡就先把安平伯府的事情放在了一邊,他現在有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去監牢里看望父親和兄長。因為判決已出,雖沈德源和沈思依然不得自由,但牢獄那邊卻不禁止家人去探望他們了。沈怡得去告訴他們,家里已經安頓好了,讓父親和兄長莫要擔心。 蘇氏知道沈怡要去牢里一趟,立刻準備了起來。她想讓沈怡多給沈德源和沈思帶些東西進去,好叫他們在牢里的日子能變得稍微好過一點。光是吃食,蘇氏就準備了兩大盒。一盒是分量足足的新鮮吃食,能叫沈德源和沈思吃個好。一盒是干糧,能放上十來天,可以叫他們接下去十幾天也吃個飽。 除了食物,厚實的衣服也是要帶的。牢房里陰冷得很,人在里頭待久了,總覺得骨頭縫里都進了陰風。枕頭和棉被也是要帶的,因為牢房里的鋪蓋簡陋得很,只在地上鋪了一些受了潮的稻草。蘇氏細心,還準備了成藥。這成藥就是把中藥材按照特定的配方做成丸子狀,能治一些不要緊的小毛病。 “怡娘,你來幫娘看看,可還有什么落下的。”蘇氏明明已經收拾出了好幾大包的東西,卻總怕自己準備的還不夠充分,“要是能給你父親帶些書進去就好了。你父親……那就是個無書不歡的人啊。” 書當然是不能帶的。書上有字,獄卒們怕有內外勾連、交換消息的事發生。 蘇氏表情落寞。 想著父親和兄長都是有才之人,卻被迫在監牢中蹉跎,還不知道要被蹉跎到什么時候,沈怡心里也很不好過。他嘆了一口氣說:“要是有電腦就好了。”有了電腦,就算父親和兄長被關著,他們也能通過電腦知道天下事了。等等,電腦是個什么東西?我為什么說有電腦就好了?電腦到底是什么啊! 電光石火間,沈怡終于意識到了一件事,他的腦子好像出問題了。 沈怡的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蘇氏沒有注意到兒子的不對勁,她一拍腦袋說:“怡娘說得不錯,我這就去準備起來……” 蘇氏急匆匆地走了,臨走前還拉上了六娘子幫忙,把煎藥的事交給了沈怡一個人。沈怡坐在廚房里,一邊盯著爐子上給jiejie和嫂子煎的藥,一邊在心里琢磨著,他自己是不是也該抓點藥吃一吃了? 虞氏的藥先煎得,沈怡把藥倒在了碗里,就起身去叫蘇氏,想讓蘇氏把藥給虞氏送去。沈怡已有十六了,在嫂子面前需避諱些,基本上不進嫂子的屋門,所以貼身照顧虞氏的事都是蘇氏親自做的。 沈怡走到堂前一看,就見蘇氏帶著六娘子裁了舊衣服在做針線活。 “娘,您這是……”沈怡問。 蘇氏道:“給你父親和哥哥縫個枕頭。家里用的都是瓷枕,那東西平時用著還行,但牢里頭太過陰冷,我怕寒氣順著瓷枕進到你父親和哥哥的腦袋里去,叫他們頭疼。所以,得給他們縫個布枕頭。” “還是娘細心。”沈怡說。 蘇氏搖了搖頭,看向沈怡的目光中帶著稍許欣慰,道:“這都是你提醒我的。要不是你前面說了墊腦,我也一時想不到這些。這幾天真是忙昏頭了。”墊腦,墊腦,不就是墊腦袋的東西嗎?沒毛病! 沈怡:“……” ———————— 雖然我不知道電腦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但我可以肯定,它絕對不是用來墊腦袋的。 第8章 沈怡帶著蘇氏精心縫制的墊腦去探監了。 沈德源和沈思被關在了一起,這大概也是沈德源昔日同僚刻意照顧了的結果,好叫他們父子倆能彼此照應。在牢里一關數月,沈德源的精神面貌比起沈思要好一點。這不僅僅是沈德源比沈思更有閱歷,因此更沉得住氣,也因為沈思心里極為自責。他一直覺得,沈家之所以有此一難,都是因為他。 吏部大大小小的官員有數十位,就是和沈德源平級的吏部侍郎都還有一人,明明沈德源一直是堅定不移跟著皇上步調走的,為什么偏偏是他被推出來給太子背黑鍋了?為什么背黑鍋的就不是別人? 這原因就落在沈思身上了。 沈思也算是少年英才,十七中舉,二十中進士。他雖不像沈德源當年那樣高中探花,但在二甲里頭名列前茅,已是相當了不起的了。皇上對于沈德源的印象非常好,覺得沈德源是個能辦實事又很有分寸的人,為以示恩寵,特意把沈思提到跟前來考校了一番。沈思從容應對,皇上當時還贊了一句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因皇上一直非常看重太子,又覺得沈思是個可塑之才,就把沈思安排進了詹事府。 在前朝,詹事掌統府、坊、局之政事,主要職責是輔導、訓導太子。但在本朝,太子的地位漸漸拔高,詹事府名義上是奉了皇上的命去輔導太子,其實干的都是太子幕僚的活。也就是說,詹事府的官員基本上可以同等于是東宮屬官了。但不論是前朝,還是本朝,若是太子犯錯了,第一個被開罪的就是詹事府。當然,如果太子順利登基成了皇帝,能在第一時間得到重用的往往也是詹事府的官員。 沈德源在官場中穩穩走了二十多年,雖早年免不了要站隊,到了高位后就一直行事謹慎,做出一副只忠于皇上的姿態來。當然,因著太子地位穩固,沈德源順著皇上的心意,在眾位皇子中,也適當地偏向太子。結果,皇上心血來潮一考校,他長子就成東宮屬臣了,已經天然地站到了太子陣營里。 圣命不可違。 沈德源一邊領著長子謝恩,一邊把差點噴出來的那口血咽回去。 “事已至此,你就安心輔佐太子吧。”沈德源關起門來教育沈思,“圣上對太子極為看重,這未必不是你的機會。但你初入官場,難免會遭到小人的算計,一定要謹言慎行、有所保留,不可強出頭。” 沈思把父親的教導記在了心里,在詹事府里始終低調做人,只安心完成上司安排給他的任務。結果他確實是謹言慎行了,但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此次太子遭人算計犯下大錯,大半的東宮屬官都遭了圣上的訓斥。沈思更倒霉一點,誰叫他有個當吏部侍郎的父親呢,沈家就成了最好的背黑鍋的人選。 沈思始終覺得,若他沒有進詹事府,他們沈家就不會遭此大難,因此他才會無比后悔自責。 沈德源寬慰了長子幾句,卻也知道,這里頭的事情得沈思自己看開。 牢房里沒有桌椅,沈德源把稻草理了理墊在身下,就靠墻根坐著。牢房的高處有排氣孔,此時是正午,正好有一線陽光從排氣孔里探進來,照在了沈德源的眼睛上。他覺得眼睛生疼,卻沒有避開。 不知家中如何了…… 沈德源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只擔心家人。 就在這時,牢房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沈德源本沒在意,卻聽到次子叫了一聲爹。昔日的吏部侍郎現在的階下囚差點以為自己產生幻覺了。他朝聲音的來處望去,真的看到了自己最為擔心的次子。 “怡娘……”沈德源喃喃出聲。 牢中的伙食不好,沈德源和沈思已經好些天沒吃過飽飯了,起身時腳步都有些踉蹌。但他們還是在第一時間圍到了牢房門口來。在這種境遇下,能夠見到日思夜想的家人,是一種多么大的安慰啊! 當著外人獄卒的面,被父親叫了這樣的小名,按說是有些羞恥的。但沈怡卻什么都顧不得了,快走一步,跑到父親的牢房外,握住父親的手,說:“爹,是我啊!我的病已經好了,家里一切都好,爹您莫要擔心我們。”說著,他又看向兄長,說:“嫂子也好,吃了太醫院張院判開的藥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