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
薛翃道:“我不是和玉,也不是如雪。” 直到這會兒,虞太舒才緩緩道:“我知道。” 薛翃眉頭微蹙。 “你一定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虞太舒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地吹著里頭的滾茶,望著茶葉在內浮沉。太舒道:“那年你跟我說,十年之后你會回來京內,但是回來的人已不是你。那時候我本是不信的。” 第101章 薛翃這才知道, 原來虞太舒從看自己的第一眼就開始懷疑了。 他故意問起那十年之約,自然也是為了試探。 薛翃道:“你從開始就疑心我?” 虞太舒搖頭:“我只是在琢磨, 我還不至于迷信到那個地步。” 薛翃一笑:“大人果然膽識過人,若我不是和玉, 你竟也肯跟我合作?” 虞太舒道:“合作自然得對雙方有利。若你此刻是和玉, 只怕就不會跟我聯手了。” 這話倒是真的。薛翃所圖并非和玉所圖, 薛翃所能做到的也并非和玉所能做的。 薛翃心中猜測:既然虞太舒早就疑心自己, 那么,他有沒有好奇和玉的軀殼里,到底是誰的魂魄。 或者說,他會不會猜到,這軀殼里的到底是誰人。 然而自打她回京后所作所為, 以及不顧一切維護俞蓮臣、保護寶鸞的舉止, 以及如今人在云液宮的情形……種種,以虞太舒的聰明才智, 只怕能夠猜想出幾分, 只是此事畢竟驚世駭俗, 他也不敢出口確信罷了。 薛翃沉吟片刻, 便道:“你當初對和玉多有維護之誼, 是因為對她心生憐惜嗎。” 虞太舒道:“大概是忘年之交吧。” 薛翃一笑:“那你們的十年之約, 到底是怎么樣?” 虞太舒抬眸, 眸色沉靜, 深不可測。 正在這時侯, 里頭高彥秋道:“終于寫好了, 公主幫臣看一下,是不是確鑿無誤?” 過了會兒,寶鸞道:“正是如此,高大人,你的字果然如傳聞一樣的出色。” 高彥秋雖也是歷經世事見慣風云的輔臣,但從一個小孩子的嘴里聽到這樣的夸贊之語,卻忍不住心花怒放:“公主謬贊了,臣愧不敢當。” 薛翃聽他們對話,知道自己該走了,便站起身來。 虞太舒突然道:“有一件事……近來太后突然病了,這件事……” 他沉吟沒有說完。 薛翃卻已經會意,她淡淡地回答道:“不是我。” 虞太舒挑了挑眉,點頭道:“這就好。但也正因為這樣,你要多留心。若不是你,恐怕就是沖著你來的。” “我明白。”薛翃回答,所以她才想盡快把寶鸞送走,因為,有一場大風雨即將來了,她可以豁出自己,但不想把寶鸞牽連在內。 薛翃答了這句,又看向虞太舒:“當年薛端妃……純愍皇后給處刑之前,你是不是見過她?” 虞太舒本正沉默地看著她,聽到這句,眼中卻閃閃爍爍,有些微妙的東西涌動。 然后他說道:“這件事只我跟純愍皇后知道。” 里頭腳步聲響起,幾乎能看見寶鸞微動的裙擺。 薛翃輕聲道:“你且不用管我從何處知道,我只想問你,為什么要冒險見她。” 兩人對面而立,虞太舒回答:“你如果知道我見過她,那就該知道我為何相見。” 薛翃屏住呼吸:“你給她的,是什么東西?” 虞太舒猛然震動,雙眸微睜,他脫口說道:“你真的是……” 但他卻沒有說出來,只是盯著薛翃。 此刻寶鸞果然已經走了出來,高彥秋跟在身后,且走且欣賞般打量自己寫得藥方子。 寶鸞走到薛翃身旁,看看她,又看看虞太舒,卻懂事地沒有做聲。 薛翃在她肩頭輕輕一拍,寶鸞便走到旁邊的桌子前,低頭去打量里頭的糕點。 太舒掃了一眼走近的高彥秋,飛快地說道:“當年她離京的時候,給了我一顆藥丸,讓我在那件大事發生之后,找機會給你吃了。” 他說“給你吃了”。 薛翃明白他已經知道了,她屏住呼吸。 虞太舒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照做了而已。那到底是什么東西,應該只有純愍皇后自己知道了吧。” 薛翃扶額笑了笑,眼底淚影閃爍。 這會兒高彥秋走了過來,笑道:“最近忙于政事跟些俗務,都沒怎么練字,只怕筆力都退步了,太舒你看看,是不是大不如前了呢?” 虞太舒雙手接過那藥方,仔細認真打量了一遍,微笑道:“老師這是自謙了。明明是比先前更精進了才是。” 旁邊的寶鸞也說:“是呀,高大人的字可算是一等的。” 給公主殿下跟愛徒相繼夸獎,高彥秋呵呵地笑了起來。 這會兒老夫人派人來詢問,于是薛翃帶了寶鸞退了出來,往后宅老夫人歇息處會見眾人。 高彥秋跟虞太舒送出門口,目送侍從們簇擁著兩人身影遠去,高彥秋把藥方交給管事,讓去照單抓藥,又問太舒道:“同和玉說了什么?” 虞太舒說道:“太后的事,跟她無關。” 高彥秋眉頭一皺:“你可提醒她留心了?” 虞太舒道:“是。老師放心,和玉十分聰慧,知道該怎么應對。” 高彥秋嘆了口氣:“顏家氣數已盡,但越是如此,越要步步小心,留神他們垂死掙扎的反撲。” 太舒道:“您說的是,此時一刻也不能松懈。風大,您老還是到里頭歇息罷。”于是扶著高彥秋入內間。 且說薛翃見了老夫人,祖孫說了半晌話,薛翃又給老太太診了脈,老人家身子并無大礙,只是略有些脾胃不順罷了。薛翃把自己所帶的幾枚保養的丹藥送給她,又說了一副藥方。 坐了數刻鐘,卻只見高如霜,并不見高如風在場。 因時辰不早,薛翃便起身告辭,老太太命高倜相送,兩人出了門,高倜問起近來宮內的情形。薛翃見他有擔心之意,便只說無事,讓他安心。 高倜見寶鸞公主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知道兩人感情很好,也覺著欣慰。又低低地跟她說道:“對了,有一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呢,如風已經跟夏家的三公子訂了親了。” 薛翃一怔:“夏家……是太師家里嗎?” 高倜道:“正是。”回頭看看身后的人,又放低聲音道:“如風不大高興,哭了數日,只是祖父拿定了主意,也是沒有辦法。” 薛翃問:“先前不是聽聞她跟虞大人……” 高倜笑道:“原先本打算讓如風進宮的,只是多虧你攔下了。祖父原本也很想把如風許給虞大人的,可是虞大人……我看那意思,竟是沒答應。” 薛翃意外:“為什么?” 高倜道:“誰知道呢?他向來對祖父的話言聽計從,可是這終身之事上偏如此,不過他對祖父很近弟子之誼,倒不必硬是親上加親的。恰好夏家來求娶,所以祖父權衡之下,便答應了這門親事。” 原來是夏家意圖結親,倒也是門當戶對,如果表面上看來,嫁入夏家,卻反而比嫁給虞太舒更體面顯赫,但是高如風心里自然是不好受了。 只是這些兒女之事,薛翃也不想理會,便只聽聽罷了。 高倜送了薛翃往外,經過月門,一路往外,卻都沒有發現,在他們身后,虞太舒一人站在廊下欄桿之內,凝視著那道清絕的身影。 虞太舒方才沒有回答薛翃,那個十年之約。 但是現在他看著那人……此刻他心里已經明白了,代替和玉回來的是誰。 只是不知為何,一想起來,心里就會有一股莫名的隱痛。 也許是因為知道那女子先前所遭受的,所以更加明白她忍辱負重歸來,安排一切接手一切應對一切,竟是何等的艱難不易。 他不想回答薛翃的問話。 當年那個天生不凡的女孩兒臨行之前,對他說:“十年之后我會回來,只是回來的卻不是我了。” 他不明白。 女孩子說道:“不管她求你做什么事,你一定要盡力而為。因為……” 虞太舒問:“因為什么?” 女孩子道:“那個人,會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做什么?” “她會助你實現你心中的抱負,”那女孩兒的目光,清澈的令人心悸,她說:“她會助你,走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 曾經虞太舒是半信半疑。 但是現在,他深信不疑。 方才他沒有回答薛翃的問話。 因為對他而言,那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 只是他不能說而已。 *** 薛翃同寶鸞離開了高家,上了宮車。 寶鸞依偎在薛翃身上:“這個高大人臉胖胖的,又有點黑,倒是蠻有趣。可是虞大人卻長得那樣好看,怎么會是他的徒弟呢?” 薛翃笑道:“虞大人是正經的科考出身,高大人是他的座師,看中的是他的才華,又不是按照長相認弟子的。” 寶鸞笑著仰頭看她:“你很喜歡虞大人嗎?” 薛翃吃了一驚,左右看看,忙道:“這種話千萬別當著人說。” 寶鸞捂住嘴:“再不說了。” 薛翃撫過她的小臉:“今兒玩的高興嗎?” 寶鸞笑道:“除了以前跟母后相處的日子,我還從沒這么高興過。” 薛翃想了會兒:“這次回宮之后,也許會發生一些事,不管發生了什么,你都要乖乖地等在寧康宮里,知道嗎?” 寶鸞有些緊張,抱著薛翃的手臂靠她更近了些:“你、你會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