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寶鸞略一猶豫,然后想到方才所見所感,立刻點頭道:“愿意!” 薛翃笑道:“真的愿意?如果出了宮,你就不是公主了。” “我不當什么公主,我愿意在外面,”寶鸞回答,又握著薛翃的手道:“只要跟你在一塊兒?!?/br> 薛翃一愣,寶鸞突然想起一件事,滿臉興奮道:“和玉,你帶我去滇南,帶我去找哥哥好嗎?” 薛翃道:“想寶福了嗎?” 寶鸞點頭。 薛翃道:“會見到的。” 寶鸞像是吃了一顆極甜的糖,把頭靠在薛翃懷里:“和玉。你真好?!?/br> 薛翃垂眸望著懷中的女孩子,若寶鸞這會兒抬頭,就會看到她滿目的溫柔。 寶鸞陶醉于這種自由自在,安安穩穩的感覺,喃喃道:“和玉,如果沒有你,只怕我早就死了呀。以后咱們就在一塊兒,再也不分開了好不好?” 薛翃咽了口唾沫,把頭轉開,寶鸞自顧自又道:“我之前跟jiejie說,抱著你的時候,就好像跟母妃……不對,是跟母后在一塊兒一樣,和玉……” 她突然覺著有什么打在自己的臉上,寶鸞一愣睜開雙眼,卻見薛翃轉開頭,笑道:“公主快看,咱們出城了。” 寶鸞本正疑惑,被薛翃一指點,便又忙爬起身來,趴在窗口處往外看。 薛翃咳嗽了聲道:“方才你所見的只是城內的一部分而已,這城外的天下,有比京城更廣闊千萬倍,更好看千萬倍的地方?!?/br> 寶鸞想象不出來,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那該有多大啊。” 她從來沒出過宮,方才見過京城,已經驚嘆不已,如今更聽說這個,越發心曠神怡,心向往之,恨不得立刻千山萬水走遍。 車駕轉過山道,停在清虛觀前。 薛翃下地,又接了寶鸞出來。寶鸞的雙腳踩在宮外的土地上,忍不住有些發抖,又看看周圍,更是畏懼,便躲在薛翃身后。 這會兒清虛觀里的道士已經出來迎接,薛翃握著寶鸞的手,領著她一步步往觀內而行。 照例先拜過了三清道尊,同觀內道者閑話三兩句,道士引著兩人從前殿往后而行,邊瀏覽觀中景致。 在道觀之后的院子里,卻種了有十幾棵的銀杏樹,秋日正是銀杏大好的時候,放眼看去金黃色一片,閃閃爍爍,陽光下宛若仙境。 寶鸞先喜歡的撒開手,跑了進去,仰頭看著高高地銀杏,揚著手打轉,又俯身捉了些樹葉子在手中玩。 這會兒,有一個道士打扮的走到薛翃身邊,行了個稽首禮:“您來了?!?/br> 薛翃道:“安排好了嗎?” “已經都安排好了??梢粤⒖處Я斯髯??!?/br> 薛翃回頭看了看寶鸞,卻見小家伙已經撒腿在銀杏林子里撒歡起來。薛翃猶豫片刻:“不著急,再等一會兒?!?/br> 那邊寶鸞撿了許多銀杏葉子,又叫道:“和玉,快過來呀?!?/br> 薛翃身不由己地走前兩步,寶鸞眼中流露頑皮的神色,然后猛然向著她把手中的銀杏葉子灑落。 那一片片金黃色的葉片從天而降,閃閃爍爍,美極了。 薛翃抬頭,雖然是笑著,眼角卻有淚悄然無聲地斜入鬢中。 寶鸞撲過來,抱著薛翃的腿,仰頭看著她撒嬌:“和玉,今天真是我最高興的一天了?!?/br> 薛翃低頭,輕輕地撫過小公主明凈的額頭。 她無意中失去了一個孩子,有三個女兒。 卻因為她自己的原因,害了最小的公主早夭。 這始終是她心中最不能容忍,也最不能淡忘的。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 如今唯一最在乎的、最大的心愿,是希望寶福跟寶鸞兩個,從此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過活。 正如薛翃之前跟寶福說過的。不用擔驚受怕,也不用看人眼色。 薛翃深深呼吸:“寶鸞?!?/br> 小公主察覺了她的異樣,慢慢睜開眼睛:“嗯?” 薛翃道:“你別怕,只聽我說。我現在叫人帶你走,這人會帶你……去見寶福?!?/br> 寶鸞聽著,眼中驚喜交加:“真的?” 薛翃點頭:“嗯,只要你乖乖聽話。很快就能見到你jiejie?!?/br> 寶鸞幾乎歡呼,卻又忍住,忙握住薛翃的手,小聲道:“那咱們快走吧?!?/br> 薛翃屏住呼吸:“我、我暫時不能跟你一塊兒走?!?/br> 寶鸞一愣,臉上的喜色頓時收起來:“為什么?” 薛翃道:“我還有一件事兒沒有做完,寶鸞先去。等我做完了事兒,再去找你們?!?/br> 寶鸞皺眉,她盯著薛翃的眼睛,像是在分辨她所說是真是假,然后寶鸞道:“不,我不?!彼坎晦D睛地看著薛翃:“我要跟你在一起。要走一起走,你要不走,我就也不走。” 薛翃原本就有些情難自已,聽了寶鸞的話,眼睛迅速泛紅。 “寶鸞……”薛翃盡力克制:“你……” 寶鸞卻根本不聽她說,重新撲過來將薛翃緊緊抱住:“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跟和玉在一起!” 寶鸞起初還是顫抖著小聲的,說到最后一句,已經是無法遏制地放聲尖叫起來,好像是怕薛翃會將自己推開一樣。 門口處,季驍跟幾名鎮撫司侍衛聞聲,紛紛走了出來。 薛翃忙抬手安撫寶鸞,一邊竭力忍著眼中的淚。 薛翃雖然猜到寶鸞可能會有些麻煩,但沒想到寶鸞年紀小小,脾氣卻如此倔強。 她看出薛翃想把自己一個人送走的意圖,便戒備起來,一直緊緊地拉著她的手不肯放開。 起初因為出宮時候的狂喜此刻已經蕩然無存,寶鸞如臨大敵的,時不時轉頭打量周圍,好像隨時都會有什么不速之客出現似的。 薛翃本想好生勸她,可是寶鸞什么都不肯聽,眼見時辰不早,季驍跟宮內的隨行太監已經過來催了兩次。 薛翃心中暗暗焦急,終于她摁著寶鸞的肩頭蹲了下來:“你聽我說,接下來,宮內會有很大的危險,若是弄不好,會……像是先前你、你母后那樣的下場,你難道也要回宮嗎?” 寶鸞望著薛翃,然后點了點頭:“我要回去,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是死也不怕。” 薛翃閉上雙眼,淚一涌而出。 寶鸞將她的淚擦去,自己卻含淚輕聲說:“我不想跟你分開?!?/br> 薛翃忍無可忍地張手,將女孩子緊緊地抱入懷中:“我也不想跟寶鸞分開?!?/br> *** 在回宮的路上,薛翃命轉道,往高府走了一趟。 這幾日時氣不佳,高彥秋偶感風寒,臥病在家。 聽說薛翃回來探望,高尚書心中感慨萬分。 此刻他已經改變了當初對于自己這孫女兒的偏見,但是……卻又處于本能的親熱不起來。 于是只撐著起身,叫侍婢更衣。 今日恰虞太舒來探望,兩人才說了幾句話。 虞太舒道:“您老何必再起身,和玉仙長醫術最佳,也許是聽說您老人家病著,所以特意回來。” 高彥秋道:“你說的她真如神仙一樣了?!痹掚m如此說,面上卻只是隨和地一笑,又道:“你難道沒聽說,近來宮內不太平呢,倒不知往后的局勢如何。” 虞太舒道:“新入閣的沈隨是個聰明人,皇上也對顏家生了齟齬,顏家最后的指望,便只有太后了,太后的病來的蹊蹺,等見了和玉仙長再仔細詢問詢問罷了?!?/br> 高彥秋點頭:“唉,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如今才只三年,薛家的案子竟然又翻了過來,只希望我這條老命,能夠活著看到他顏家從云端落到泥里,我才肯瞑目呢?!?/br> 虞太舒笑道:“老師何必說這些頹喪的話?!?/br> 當下虞太舒扶著高彥秋來到外間,暫時歇了會兒,虞太舒道:“我先回避?!?/br> 高彥秋制止了:“不用,你就在這里罷了。聽說同來的還有公主,不必那樣避嫌。咱們先去迎駕吧。” 當下高彥秋走了出來,來至堂下,闔府拜見公主。 寶鸞在薛翃面前,是一派女孩兒情形,但是此刻,卻氣定神閑的,大有章法,道:“各位快快平身,我年紀還小,當不起?!庇谑墙刑O們扶了起身。 高家老夫人見了孫女兒,自更有一番喜歡,只是礙于公主在旁邊,不敢過分親熱。 高彥秋因為有正事,便使了個眼色給兒子,高孺上前,安撫了老人家先行入內。 不多會兒,堂上只剩下了高彥秋,虞太舒,薛翃跟寶鸞。 薛翃見高彥秋雙眼發紅,喘息過重,知是有些內熱,便上前給他診脈,又說了一副藥方。 寶鸞默默記在心里,對高彥秋道:“高尚書,聽說你的字寫得最好,我說給你,你快寫出來叫人去抓藥可好?” 高彥秋又是意外,又有些驚奇:“公主記得?好啊。請殿下隨我到里間?!庇谑且藢汒[公主,到了里頭,讓侍女研磨。 這會兒外間,虞太舒跟薛翃對面而坐,兩人彼此相看了會兒,虞太舒低聲道:“為什么公主沒走?” 薛翃說道:“她不愿意離開我?!?/br> 虞太舒微微一笑:“當初我就說不行。” 薛翃低頭:“我沒想到,她這樣固執?!?/br> 虞太舒道:“公主畢竟是皇上跟純愍皇后的女兒。當然有自己的脾氣?!?/br> 這會兒里間傳來寶鸞念藥名的聲音:“防風一兩要去掉蘆頭,小荊子一兩,梔子仁一兩,枸杞子一兩要微炒過,甘草半兩……”不疾不徐,吐字清晰。 薛翃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又微微濕潤了。 “你……”突然聽虞太舒說道:“是和玉嗎?” 薛翃一怔,抬頭望著他。 目光相對,虞太舒道:“或者……你是如雪嗎?” 里頭好像十分熱鬧,高彥秋在夸寶鸞:“公主殿下,您的記性可真是過人啊,簡直讓老夫慚愧?!?/br> 但外間卻靜的異常。 終于,薛翃回答:“我不是?!?/br> 虞太舒一點兒訝異之色都沒有,只仍是目無波瀾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