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薛翃道:“您不是等閑不出甘泉宮的嗎?今天又是大風雨……” 正嘉道:“朕不出甘泉宮,是因為沒有值得讓朕勞動的人了,現在豈能一樣?” 修長的手指掠過薛翃的臉頰,正嘉凝望著她微微一笑:“大風雨怕什么,朕是真龍天子,自該乘風布雨。” 薛翃不禁也笑了笑。 正嘉見她笑容清麗非常,正欲探臂將她摟入懷中,殿外傳來輕輕地腳步聲,是鄭谷道:“主子,和玉仙長的藥好了。” “拿進來吧。”正嘉吩咐。 不多會兒,鄭谷親自將藥送了進來,正嘉接過手上,試了試溫度又舀了一勺,送在嘴邊吹了吹,才喂給薛翃。 鄭谷見狀知道是不用自己,便重又退了出去。 薛翃垂著眼皮,就這他的手一勺一勺地吃藥,正嘉道:“苦不苦?” “我也好歹是半個大夫,怎么會在意這些小事。” 正嘉笑道:“看你喝藥的樣子,還當是在喝糖水呢,讓人都忍不住想跟著嘗嘗看是什么滋味。” 薛翃不言語。 正嘉喂她喝了藥,把藥碗跟湯匙放在旁邊,便湊過來,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印落。 薛翃的唇上還有殘存的藥汁,正嘉輕輕地吮過,道:“雖然是苦的,但因為沾在你的唇上,倒也有些甜意了。” 薛翃扭過頭去,皇帝卻起身,就在她身邊挨著落了座,又伸出手臂將她重新攬入懷中。 垂眸靜看懷中的人,皇帝道:“可知這幾日你昏迷不醒,朕何其擔心?可你這到底是怎么了,突然就嘔了血,……是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 薛翃道:“沒有。” 正嘉道:“真的沒有?那么那天,太后叫你過去,都對你說什么了?” “太后、不過仍舊是對我不放心罷了,所以問了我幾句話罷了。”薛翃道,“未必是有別的意思。” 正嘉挑唇一笑:“你也太懂事了,故意絕口不提,是怕讓朕為難嗎?” 卻沒有等她回答,正嘉道:“今兒在這宮內出沒的刺客,朕已經查明白了,你知不知道,他是誰的人?” 薛翃訝異中,正嘉傾身,在她耳畔低語了一句。 這個答案,是在意料之外,也是在情理之中。 薛翃輕聲問:“皇上已經確認了嗎?那您想怎么處置?” 正嘉道:“自然是要處置的,只不過不是現在,因為現在,朕還需要他去做一件事兒。” 目光相對,皇帝深看著她:“你想不想知道,朕叫他去做的是什么事?” 薛翃本來沒想要問,誰知皇帝竟別有深意地看著自己,這種眼神……讓薛翃的心微微亂跳,竟好像有一件不妙的大事,還跟自己有關。 正嘉跟薛翃所說的名字,是田豐。 皇帝非常高明,他問薛翃知不知道那刺客“是誰的人”,而并沒有說,“主使刺客的是誰”。 那刺客當然是田豐的人,但背后的主謀者,只怕田豐還沒有那么大膽子。 先前皇帝讓鄭谷去查時候說的話,也隱藏著一層意思。 皇帝讓鄭谷查明白,砍斷那只手。讓背后蠢蠢欲動的人別再放肆。 這底下潛藏著的意思就是,皇帝已經猜到了主謀者是誰,但是他動不得,也不想動,所以要把她的爪牙除掉,也讓其他的人看明白,以后不要再“為虎作倀”。 可現在薛翃關心的已經不是這個。 她在想皇帝突然說——讓田豐去完成的事,到底是何事。 薛翃看著皇帝:“可是跟我有關?” 正嘉道:“朕也正好奇,到底跟不跟你有關。” 薛翃蹙眉:“那皇上到底派田豐做什么去了?” 正嘉道:“他去了鎮撫司。” 就像是有一道雪亮的閃電掠過。 薛翃的臉色仿佛也跟電光一樣的慘白。 田豐向來不干好事,所到之處腥風血雨,他跑去鎮撫司有何貴干?終不成是要配合鎮撫司去捉拿什么人? 正嘉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怎么了?好像……很不喜歡聽到這個?” 薛翃道:“既然是鎮撫司的事,想必跟我無關。” 正嘉淡淡道:“田豐去鎮撫司,并不是去配合公干,而是沖著鎮撫司指揮使去的。” 薛翃不做聲。 這會兒,外頭仿佛有雷聲轟隆隆地響了起來,剎那間把聒噪的雨聲都壓了下去。 “是江指揮使?”薛翃終于問道,“難道是他又做錯了什么事兒?” 正嘉道:“上次在養心殿的時候,你也聽見了朕說的話,朕只許他那么一次。對不對,如果還有下次,就不止是打上幾十板子就能了事的。” 薛翃幾乎想將他狠命推開,她只得將頭轉開:“到底他犯了什么事。” 正嘉抬手,輕輕在她下頜上捏住,令她望著自己:“你告訴朕。” 薛翃的心一顫,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皇帝審視地看著她,聲音很輕:“朕不想見他,所以只問你,你告訴朕,他……對你做了什么?” 目光相對,薛翃抬手,猛然將皇帝的手推開。 窗外的雷聲還在轟響,像是雷神的戰車停在了云液宮的宮殿頂上。 正嘉看著自己給推開的手:“怎么了,是給朕說中了嗎?” “皇上相信?”薛翃的聲音有一絲冷意。 正嘉道:“朕這不是在問你嗎。” “你雖然是在問我,但你也派了田豐動手了。”她的長睫低垂,讓正嘉看不清她的眼神,只瞧見如蝶翼般的長睫輕輕抖動,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 正嘉的雙眼微微瞇起:“你是擔心,朕派田豐去殺了他?” 薛翃冷笑:“江恒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又何必為他的生死擔心。只是皇上因為這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談來懷疑我,卻著實的令人寒心。” 正嘉抬手扶住她的肩頭,端詳她的臉色。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皇帝慢慢俯身,額頭幾乎抵著薛翃的,他的聲音低低沉沉的:“那么你告訴朕,他……到底有沒有動過你?” 薛翃的心底,突然又閃過那天江恒突然壓過來的情形,唇上微熱的異樣感覺。 正嘉的眼中閃過一絲銳色:“說話。” 薛翃道:“我說沒有,皇上可會相信?” “真的沒有?” “我承認或者否認,又有什么關系,最要緊的是皇上心中想什么,而一旦這風聲傳到了您的耳中,不管是真假,皇上一定會存在心里。”薛翃抬眸,“所以不管我回答什么,你也絕對不會放過江恒。是不是?” 正嘉的喉頭微微一動,突然他壓住薛翃的肩頭,縱身將她壓下。 “皇上!”薛翃轉頭,輕聲說道:“弦望晦朔,大風,大雨,大霧,大寒,大暑,雷電霹雷,天地晦明……你是忘了嗎?” 正嘉動作一停,喉頭動了動,他隱忍地說:“朕當然知道,男女交會當避開這些日子,否則便會損精耗神,大不吉。而且你的身體還未恢復,朕心里有數,只不過……是想……” 沒有繼續說下去,正嘉撫過她的額,喃喃道:“這幾天朕總是做噩夢,夢見抓不住你,有時候雖然抱得很緊,但你、還是會逃走,朕的手里跟懷里還是空空的,就像是現在,就算抱著你,也總覺著不踏實……” 皇帝似自言自語,目光里透出不知所措之色。 然后他定睛看向薛翃,手在她后頸上一握,重新不由分說似的低吼道:“你是朕的,只是朕的!朕不容許任何人覬覦你!誰敢染指半分,就得死!” 窗外的雷聲恰如其分地震響,一聲動山河,整個云液宮都仿佛在這聲巨響之下簌簌發抖。 *** 鎮撫司。 江恒回房的時候,天還沒有下雨,只是陰沉的可怕。 他才過庭院,就聽到一陣奇異的聒噪,江恒猛然抬頭,卻見頭頂上是一大群鳥兒極快地飛過,夜色中看著像是詭異的破碎陰云。 他邁步上臺階,才走到房門口,就察覺了異樣。 轉頭往旁邊看時,暮色沉沉中,有幾道人影站在前方,其中一個身形狹長,江恒只看這道陰險的影子就知道來者是誰。 皇帝居然讓他來辦這件差事,可見是兇多吉少。 這會兒又幾個鎮撫司的下屬從門外一擁而入,立在了江恒的身邊。 方才田豐跟張相帶東廠的人從外而入,已跟鎮撫司正使打過招呼,說只對江恒一人。 但這幾個都是江恒素來最忠心耿耿的下屬,竟不能坐視不理。 而且今日來到的是東廠的人,這是比鎮撫司更叫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一旦進去,有死無生,就算僥幸能活命,也必得脫一層皮。 “我們鎮撫司跟東廠井水不犯河水,到底想干什么?”季驍喝道。 那邊田豐道:“對不住了江指揮使,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季驍將腰間的刀抽出幾分,道:“如果任由你們把指揮使帶走,我們鎮撫司顏面何存?”身后兩名緹騎也道:“說的是,我們誓死保護指揮使!” 話音未落,只聽刷刷有聲,竟是幾支箭從屋射了出來,直奔季驍等人。 季驍堪堪抽刀擋住,踉蹌后退,其他兩人就沒那么幸運了,毫無防備,頓時血濺當場。 鎮撫司其他人都驚呆了,紛紛要拔刀。 江恒喝道:“住手!” 可田豐身后閃電般躍出一人,扁長的刀鋒向著季驍掠去,竟一出手就是殺招。同時又有兩支箭向著季饒襲去。 電光火石間,江恒抬手,猛然一掌拍出,將那人生生逼退。 同時拔刀出鞘,刷地一聲,兩支箭已經給攔腰斬斷。 “叫你住手!”江恒刀鋒斜指對方,冷冽的眸子里泛出怒色。 對面張相抬手,示意停手。 江恒這才回眸:“你們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