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太后看出他的無所適從,忙道:“你不用害怕,哀家只要看一眼,也許是我們都誤會了,若是誤會,自然會放你立刻出宮。” 聽了這句,西華終于慢慢地定了神,他看一眼太后,終于像是下定決心般:“好吧。” 西華將外面道袍脫下,撩起里頭的雪白中衣。 動作略微遲疑,才又將下褲的系帶略往下松了幾寸。 西華因練功,身體甚是健碩,肌理極佳,毫無瑕疵,但偏偏就他左邊腰下近臀上,的確有一塊兒拇指蓋大的傷痕,乍一看竟不知是什么弄出來的,像是給生生地摳出了一塊,疤痕透紅,隱隱猙獰的。 當那傷痕撞入眼中,雖然時隔這么多年,太后的耳畔即刻又響起小孩子凄厲的哭聲。 這獨一無二的慘烈的傷痕,當年的情形跟現在的情形驀地重疊了,太后的淚一涌而出,哽咽哭道:“是琮兒,真的是琮兒啊!” 太后心潮澎湃,竟不管不顧的撲了上去,將蕭西華緊緊地抱住。 *** 田豐來至放鹿宮的時候,卻見內殿處站著好幾個宮人,卻都圍在門口。 有嬤嬤見他來了,便攔著問:“田公公,可是有事?” 田豐道:“的確是有急事要見太后。一定要親自告訴太后娘娘。” “這會兒不成,”嬤嬤搖頭,“太后有要緊事。” 田豐著急,便湊近了,小聲說道:“我查到了……在云液宮作怪、跟太后作對的人是誰了。” 那嬤嬤一驚:“當真嗎?” 田豐點了點頭:“快去通報,遲了我怕走漏風聲,反而不好了。” 嬤嬤遲疑著,還沒挪步,田豐突然聽到似有男子的聲音從內殿傳出來,田豐一愣:“是誰在里頭?” “娘娘傳了放鹿宮的蕭道長。” “原來是他?”田豐很疑惑,“娘娘跟他又有什么要緊急事兒?” 那嬤嬤不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道:“公公且等,我看看能不能給你通報一聲。” 伺候嬤嬤入內的時候,太后已經放開了蕭西華,只是仍是眼睛發紅地望著他。 西華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個人如在夢中。 嬤嬤上前,對太后耳畔低語了幾句,太后原本還不耐煩地揮手,聽到最后,卻皺了皺眉。 看看只穿著中衣的西華,顏太后和顏悅色道:“你在這里稍等片刻,我還有些話要問你。等我先見了一個人,再回來跟你說話。” 太后說完,便往外殿走來,走到門口,那嬤嬤便叫了田豐過來。 田豐正在思忖太后叫蕭西華是什么意思,見她露面,便忙走過來行禮。 太后問道:“你且快說,你當真查到了?” 田豐道:“是,再也不會錯的,一定是江指揮使。” 太后大為意外:“你說江恒?” 之前田豐聽那侍衛閑言碎語后,他是最狡詐的人了,立刻便暗中調查,果然得知那日江恒人在內閣值房,只是事發的時候偏誰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田豐又道:“奴婢也去慎刑司,查看了那死了的小太監的尸首,雖然他們的推論,是太監殺死了云液宮的宮女,而宮女臨死推了他,導致頭碰柱子不小心折斷頸骨,但經過小人仔細查驗,哼……那人的脖子上還留著指痕呢。如果說云液宮內沒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又怎么會做到這個?另外……” 他湊近了,悄悄地說:“奴婢聽說,江恒跟那個和玉,不清不楚的……也許兩個人暗中早就……” 太后著實愕然:“還有這種事?” 田豐道:“此事千真萬確,而且還是個很可靠的人吐露的,就是,那位放鹿宮的蕭西華道長。” 方才田豐想了許久,不明白太后為何跟西華密談,可忽然想到自己的這件差事,便忖度太后許也是聽見了風聲,所以在秘密地審問蕭西華。所以他當然巴不得在這個時候送上此事。 顏太后聽罷,眼睛微微瞇起:“如果真的是蕭西華說的,那這件事只怕錯不了的,哈。”太后一時笑了起來,“一個是皇上的心腹,一個是皇上心頭的人,這可怎么是好?” 田豐笑道:“娘娘接下來要怎么做?” 太后道:“皇上不是疼她疼得入骨嗎,那就看看,皇上到底是多疼她,能不能疼到知道她背著自己勾搭男人,還照寵不誤。” 田豐笑道:“照奴婢看,主子萬歲爺的心性,可沒那么寬大。” “你總算做了一件聰明的事兒,”太后微笑道:“你且去吧,別走漏了風聲。” 就在太后吩咐田豐的時候,內殿的廊柱之下,蕭西華靜靜地聽著外頭的對話,如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毫無波瀾。 第96章 這一夜, 天才黑了下來, 突然下起了雨。 嘩啦啦的雨聲透過重重幔帳傳了進來,又有些潮濕之氣滾滾侵襲。 冬月忙著指使宮女們快些關窗戶、門扇,薛翃道:“留兩扇窗不用關。” 她最怕氣悶,縱然是冬天最冷的時候, 也得開著半扇窗戶。 冬月見宮女們手腳利落,便也回到薛翃身邊, 坐在杌子上:“小師姑, 你的身子怎么樣了?” 薛翃只說已經無礙, 叫她不必擔心。 冬月才道:“好好的,為什么就吐了血呢?把我們都要嚇死了。唉, 這宮內看樣子也不太平,偏偏大師兄又說要回山, 小師姑,若我們都走了,豈不是只剩下你一個在這里了?” 薛翃道:“就像是你說的, 宮內本不太平, 我們在山上住慣了,性子散漫, 一不留神就會做錯犯忌, 西華要回去,就隨他的意愿吧。” 冬月嘴唇翕動, 像是有猶豫之色, 突然說道:“小師姑, 其實照我看,大師兄也未必是真的就想回去。” “為什么這么說?” “大師兄一直想跟著小師姑的,上回師父走的時候問過他好幾回,說若他不跟著回去,就會把衣缽傳給別人了,師兄卻還是選擇留了下來。”冬月低著頭,又道:“還有,他不惜割腕滴血,給小師姑煉制那‘龍血鹿胎丸’,這五天里每天都割一道,把綠云師姐心疼的不知怎么是好,恨不得自己代替了他,大師兄一心想讓小師姑快好起來,他怎么就舍得離開您呢。” 薛翃默默地聽到這里,問:“他既然這樣為了我好,我自然也想讓你們都平平安安的,不管舍得舍不得都不算什么,只看對他是不是好的才最要緊。他離了我,自個兒也能自在許多。” 冬月聽了這話,倒是無法反駁,只喃喃地說:“可我總覺著師兄要是離開會后悔的。” 這會兒雨聲愈發大了,薛翃想起白天寧妃說晚上來探望自己的話,看這樣的情形,怕是不會來了。 薛翃便問:“我昏睡的這些日子里,你可知道兩位公主怎么樣了?” 冬月說道:“哦,的確是有一點新聞,說是太后在給寶福公主擇婿呢,只是還沒定了人選。至于那位小公主,最近這幾天她在寧康宮里都沒出來過,好像也沒有什么大事。” 薛翃想到那天寶鸞哭著指責自己時候的場景,仍是忍不住心里隱痛,恨不得立刻就找她過來,但是寶鸞年紀畢竟還小,何況自己也沒有辦法跟她解釋清楚,只等身子再好一些,慢慢地解開她的心結就是了。 可是寶福的親事……說來寶福也該到了擇婿的年紀了,但總覺著太后這心似乎用的太早了點。 外間還在熬著藥,幾個小太監盯著藥爐,半刻也不敢松懈,白天因為刺客之事,把幾個當值的內侍宮女拿去慎刑司,至今還沒回來,所以大家都格外勤謹。 眼見時候不早了,且又是大雨,看守宮門的太監便猜不會再有人來了。 正要先把宮門關了,就見門口一頂鑾輿緩緩停下,兩名太監高擎著羅傘,身著披風的皇帝徐徐下轎,往內而來。 太監們猝不及防,慌忙跪在雨水之中,皇帝目不斜視地拾級而上,經過藥爐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見那藥爐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皇帝道:“這藥是熬好了嗎?” 小太監戰戰兢兢道:“回皇上,才已經好了。” 皇帝說道:“那就不用跪著了,快些取了送進來吧,煎藥是有講究的,一旦時辰不足或者過了時辰,藥效就大不相同了。” “是。”眾太監慌忙答應,又急忙起身端藥。 皇帝這才又邁步往內而去,里頭冬月跟幾個宮女聽了消息,也紛紛迎了出來。 冬月最近因為在云液宮伺候,跟宮女學了不少宮中禮節,身上也換了宮內的衣著。 正嘉起初沒留心,只見她動作畢竟有些不同,便多看了一眼,道:“你不是宮里人?” 冬月忙道:“回皇上,我是放鹿宮的,叫做冬月,是來伺候我們小師姑的。” 正嘉點了點頭:“哦,是你,怪道面熟。怎么,和玉病了,你們上下是不是也很擔心?” 這段日子里,正嘉經常來探望薛翃,只是他一顆心都在薛翃身上,所以對旁邊有什么人伺候并不十分留意,今兒因為知道人已經醒了,所以才肯留意旁邊了。 冬月之前聽說了很多皇帝的傳聞,無非是皇帝如何如何的“可怕”,所以這幾天她見了皇帝,都只是偷偷地打量,絕不敢吱聲。 現在見皇帝主動跟自己說話,且聽著言語平和,冬月才也安心,便道:“可不是嗎?大家都擔心壞了,聽師姐說紛紛地要來探望小師姑呢,幸而師兄攔著。” 正嘉道:“師兄?哦,是蕭西華?” 冬月道:“是啊皇上。” “蕭西華為什么攔著?” “師兄是怕這許多人跑了來,給人瞧見了不像話吧。” 正嘉道:“那他也沒有來?” 冬月道:“師兄雖然沒有來,但是心意卻一點也沒有少……” 此刻鄭谷已經伺候著將皇帝的披風解了下來,正嘉本是要往內殿去的,聽到這句,便回頭:“心意?” 冬月道:“是啊,師兄給小師姑煉制了……” 還未說完,里頭響起一聲輕輕地咳嗽。 鄭谷早先一步入內去了,正嘉也不再等冬月說下去,跟著走到內殿。 原來此刻風不知不覺大了好些,從窗戶外鼓了進來,吹的帳子亂飛。 床帳也跟著飛舞搖曳,薛翃坐在床邊,舉起衣袖遮住臉,正輕輕地咳嗽著。 鄭谷早忙著去關窗戶了,冬月隨著趕到,驚呼了聲,也去幫手。 正嘉則走到床邊,見薛翃抬袖避風,他索性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以身體給她遮住了。 不多會兒,兩扇窗戶都關了起來,室內重新恢復了平靜。 鄭谷見皇帝如此,便會意地悄然退了出殿,冬月還站著,鄭谷忙叫小太監去拉她出來。 于是內殿只剩下了皇帝跟薛翃兩人。 正嘉慢慢地松開雙臂,抬手給她整理散亂的頭發:“看樣子這宮內的人還是不頂用,連窗戶也不知道關。” 薛翃道:“不關他們的事,是我吩咐叫開著窗戶的。” 正嘉手勢一停:“哦……” 當初薛端妃也是如此,最怕氣悶,大冬天屋子里燒著炭火,她還要開一扇窗。如今正嘉竟也好像染了她的習慣,縱然是冬天,也必要開窗透風的。 正嘉卻并沒有再說這件事,只道:“你好些了?白天的時候本該過來,只是有些瑣碎雜事,纏住了腳一時走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