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豈料旁邊一個年長些的太監嗤笑一聲:“光是孝順有什么用?這鳳梨進上去,我保管皇上還得說‘不是那個味兒’。” 眾人都道:“這話怎么說?” 那人擠眉弄眼:“這玩意兒年年進上,皇上為什么忽然挑剔起來了?是因為那是十四爺獻的。如今王爺出征在外,皇上這是睹物思人啊。你不是那個人,怎么做得出‘那個味兒’?呀,十……十三爺?” 眾人說在興頭上,冷不防見胤祥出現在后頭,嚇得呼啦啦跪了一地,說話那人更是連扇自己耳光:“奴才胡說,奴才多嘴,十三爺饒命!” 胤祥額上青筋暴起,念在他是乾清宮的人,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罵道:“糊涂東西,皇阿瑪病著,你們不好生伺候,連這話也敢編排!再有下回,爺頭一個打爛你的嘴!” 嚇得那些人叩頭不已,連道不敢,胤祥才問:“六哥人呢?怎么東西到了,他人還沒回來?” “回稟主子,廣州今年的鳳梨品相不好,六爺是下私函讓云南巡撫代為采買的,走西北運糧的快道進京。他本人從廣州出發,遇上大雨毀了官道,還得有些日子才能到呢!” 胤祥只得出來尋胤禛,恰好遇上馬齊,兩人結伴而行,馬齊一面走一面說:“四爺去了天壇祭天。皇上確實不太好了,時厥時醒,一件事情說兩三遍也記不得,現在除了張廷玉在清溪書屋伺候,百官皇子都見不到他老人家的金面。可三日前,他卻秘密見了烏雅晉安,給了他一道詔書!” 康熙不好了,胤祥本來正五內俱焚,聽到此處不由停住腳步,皺眉驚呼:“什么?” 十四如今不在京城,公開立他為儲,只會招來聯手打壓。這種情況,下一道密詔,的確像是康熙的手筆。胤祥不由一拳砸在城門洞墻上,壓低聲音急道:“皇阿瑪怎么這樣糊涂?” 見他如此反應,馬齊不由滿意地點點頭,又道:“德妃娘娘此前一直在清溪書屋侍疾,她應該是最清楚皇上心意的。怎奈四爺……唉,不愿跟娘娘提起此事。恕奴才多嘴,這可有點兒過于‘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啊。” 奪嫡從來不是一個人的事,無數人的身家性命、妻兒老小乃至大清的未來,都系在胤禛一個人身上。他卻在糾結母親會不會為難,把這么好的探測圣心的機會棄之不用,馬齊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奴才說句不好聽的,孝莊皇太后跟順治爺的殷鑒不遠。娘娘也該拿出態度來了,否則如果最后走到矯詔、動兵那一刻,她這個生母又該如何自處?” 胤祥神色大變,事情到了這一步,胤禛早沒有回頭的路了。要是康熙的傳位詔書上寫的不是他的名字,只怕就要大動干戈了。 “打住!未必就到了這步田地。我先去見過四哥再說。”胤祥說著叫人牽過一匹馬來,鞭子落得又快又急,飛一般地朝天壇去了。 胤禛還沒開始沐浴齋戒,剛一進小偏院,蘇培盛等人見了他都興奮地迎上來:“主子念叨好長時間了,您可算是回來了!哦,隆科多大人在里面。” “哦?”胤祥腳步一頓,恰好看見隆科多挺著微微的肚腩,滿面紅光地從正房出來,見了他微微屈身馬馬虎虎行了個禮:“喲,十三爺,好久不見了。” 整個京師最重要的兩股軍事力量,一是隆科多手上的九門步兵,相當于后世警備部隊,人數少,但是把守京城門禁,位置關鍵。二是岳升龍手上的西山大營,相當于后世的京師武裝部隊,從西山到暢春園騎馬只需要一個時辰;兵臨京師,也只要一個半時辰。 不管康熙屬意誰,這兩股力量都將是穩定京城的絕對力量。胤禛在文臣之中占據壓倒性的優勢,但是控制這兩方勢力,總歸有些吃力。 胤祥想到這里,也不計較他的失禮,反而春風滿面地寒暄兩句,這才辭了他進殿來,卻見胤禛黑著臉把一桌的筆墨紙硯掃落一空,見了他也怒色不減:“你知道那個混蛋跟我說什么嗎?” “哪個混蛋?隆科多?” 胤禛冷笑:“他想為他的小妾李四兒請封誥命,呵!” 胤祥恍然大悟。隆科多寵妾滅妻,為了個從老丈人那里搶來的愛妾,竟將正房妻子活活折磨致死,在京里早成了笑話。李四兒更是誥命福晉、妃子公主們嗤之以鼻的喪門星、狐貍精。隆科多自以為現在胤禛有求于他,又覺得加封一個女人不算什么大事,竟然隨口提出這樣的要求,卻不知胤禛生平最恨別人威脅自己,只怕他已經在“必殺”小本本上名列前茅了。 胤祥笑道:“他原本就是個小人,四哥何必生氣?且說正經事要緊。” 胤禛面色稍霽,仍是哼道:“正經事無非就是那些,皇阿瑪下了道詔書給舅舅,你的鐵帽子王有著落了。” “哈哈,十四弟的玩笑話,你竟還記著呢!”胤祥不緊不慢地提壺倒了兩杯茶灌下去,笑道,“四哥,你想想,烏雅大人卸職已久,且又跟十四弟是至親,傳位詔書由他宣讀,何以服眾?即便皇阿瑪要傳位于十四弟,也絕對不該讓他來宣旨!” “況且如果真的是傳位十四弟,就應該立即詔他回京,可皇阿瑪卻遲遲沒有動靜!”胤祥說著不由自主擰起了眉毛,“到底是誰放出這么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呢?四哥,你真的該設法見一見額娘。魏珠是額娘的人,他給你傳話,就是說明額娘還是向著你的!現如今,只有她老人家最懂皇阿瑪的心思。” “竟然連你也這么說!”胤禛起身冷笑,聲音嘶啞冰冷,“我長他這些年歲,如果要靠額娘相幫才能僥幸勝他半子,還有什么顏面坐在那個位置上!皇阿瑪!我自負韜略胸懷遠勝于他,為什么,你老人家就看不見呢?” 窗外一陣狂風大作,揚起的門簾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為這不公的命運哀鳴。胤祥也不由勾起幾分愁思,復又冷笑:“為什么非得皇阿瑪看見呢?為什么皇阿瑪偏寵就是正義,額娘相幫就是僥幸呢?” 胤禛一愣。 “就因為她是女人嗎?鄭伯克段于鄢。難道天下所有女人都像鄭莊公的母親一樣,偏心某個兒子,不顧大局,不懂朝政,以私害公,所以她幫你就是僥幸,你求她幫忙就是卑鄙下流、不擇手段?你為什么不能相信,她支持你,是因為你的韜略,你的胸懷,而非因為你是她的長子呢?” 親人間無條件的愛,很容易掩蓋信任與尊重,胤祥嘆息一聲:“四哥,額娘比你想的,更重視你。” “我豈能不明白這個道理?”胤禛無奈至極。往昔的種種囑托暗示他自然沒忘,可是十四不知道啊!他要是把額娘的支持當作一張王牌來打,只會激得十四冷笑三聲,然后懟天懟地,打死不服,到那時他教訓弟弟也不是,不教訓也不是。這才是他堅持不動的原因。 可是雖然不敢到小弟跟前兒炫耀,可是額娘真的覺得我比弟弟強。胤禛想來仿佛一縷陽光驅散心頭的烏云。 胤祥又說:“四哥,我跟十四弟的關系你是知道的。可公是公,私是私。比起什么鐵帽子王,我更想跟著你,把我們以前在江南沒有做成的那些事,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給好好地做下去。我敢打賭,額娘也是這個意思,甚至皇阿瑪也是!” 胤禛心神大動,回憶起往昔舊事,正唏噓不已之時,星禪跟著蘇培盛進來了,滿身污穢,喘息著捧上那串珠子:“六爺說這是要命的東西,奴才,奴才幸不辱命……”說完,竟然兩眼翻白,昏厥過去。 胤祥忙命安置了他,回來就看見胤禛撫著那串珠子微笑,不由調侃:“我們都是沖本事來的。瞧瞧,這才是公私不分,純粹偏心,你殺人他給遞刀的人。” “大膽!”胤禛輕飄飄地瞪了弟弟一眼,把那串佛珠攏在袖子里,“去了一趟蒙古,好的不學,嘴皮子功夫見長。日后再難得這么清凈,來,切磋兩盤。” 這個手串的佛頭珠做了里做了一個機關,里面藏的是康熙的一方私印,有了這個,小到出入關防,大到調兵遣將,都會方便許多。比起那子虛烏有的召見,這無疑是更能決定勝負的東西。 胤祥松了口氣,盤腿往他面前一坐,毫不客氣地執黑先行。外頭狂風肆虐、大雨傾盆,積壓的云墻翻滾咆哮,仿佛能夠吞噬整個國家,而這個小小的風暴眼里,竟然一派寧靜祥和。 兄弟倆閑聊對弈,正當樂時,門口一騎飛馬來報:“皇上詔各位阿哥前往暢春園,三爺、五爺、七爺、八爺、九爺、十爺都已經在那兒了!” “所有?”胤禛胤祥異口同聲地反問。 “所有阿哥!”來人再一次重復,“大阿哥、二阿哥在圈所,萬歲爺命人拿了文書去提他們。六爺尚在途中,也發了關函去催他們。” 剛剛還豪情萬丈地鼓勵哥哥的胤祥,忽然怔怔地跌坐回炕上:“我的佛祖啊。”嘆過之后又猛地起身拉住胤禛:“你不能去!” “現在要做最壞打算,隆科多的態度實在叫人摸不準。萬一皇阿瑪沒選你,或者選了你,但是隆科多反水了,把暢春園一圍,你陷在里頭,連句話都傳不出來怎么辦?必須有個人制約他!” 兄弟倆在極短的距離內對視,都看清了對方眼里的一絲猶豫和恐懼。雍王府跟來的謀臣都知道決大事的時刻到了,呼啦啦地闖進來。 戴鐸拱手道:“如今您和十三爺必須分開行動。依奴才愚見,應該十三爺在園子里聽詔,防止八爺他們篡改詔書。四爺拿著佛珠去西山調兵,防止隆科多一人獨大。戊時初刻,在園外碰面。如果戊時四刻還沒有消息,四爺就不能孤身一人進園了。” 西山大營的提督岳升龍是晉安的結義兄長,在賜婚事件之前,曾經是鐵桿兒的十四爺黨。武人重義,即便是岳鐘琪娶了烏拉那拉家的女孩,他的態度依然模糊曖昧。 除了這層比紙還薄的親戚關系,胤禛所有能取信于他的,唯有這串佛頭珠里藏有康熙私印的手串。而這顆“體元主人”的小印,平日里主要用處是收藏一下書畫,開開門禁庫房之類的小事,而且落到胤祚手里,也有六七年沒用過了。要想調兵,去的人必須有強大的口才、尊貴的身份和隨機應變的能力,才能震懾住岳升龍。因為佛珠的重要性,又必須是信得過的人。 這些要求疊加,沒有比胤禛本人更好的選擇了。這雖然是萬全之法,但是也有壞處,一來,不聽遺詔先動兵,未免有違逆之嫌。二來,胤禛十有八九要錯過跟康熙見最后一面的機會。 胤禛撫摸著袖子的佛珠,將那佛頭珠上的機關打開又合攏,合攏又打開,遲遲下不了決心。謀臣們雖急,卻一言不敢發。忽然一騎快馬遠遠停在門口,竟然是永和宮的小桂子從馬上翻身下來,冒雨狂奔到廊下,打千行禮的時候竟然甩了胤禛一身水。 “四爺,娘娘請您務必盡快趕往暢春園。” 胤禛胤祥都松了口氣。看來皇阿瑪總是有些安排的,額娘總不會特意叫他們去送死吧? 可是謀士們的臉色卻依然凝結著深深的憂慮,他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胤禛身上,戴鐸不由出言問道:“奴才僭越,但是這是娘娘的意思,還是i皇上的意思?怎么話說得沒頭沒尾的?” “是娘娘傍晚突然傳出話來,說得很急,只說讓四爺放心前去,千萬別留下憾事。” 放心前往,可又不說個放心的理由,這這……這完全是不講道理嘛,要不是知道胤禛隱藏得極深的娘控屬性,謀士們都要出言懷疑德妃是不是鐵了心要幫小兒子除掉他了。 果然,胤禛拍拍胤祥的肩膀:“我去暢春園。” “王爺……” “不必再勸!”胤禛抬手喝止他們,取了那串珠子出來遞給胤祥,“要是戊初刻沒有消息,就去西山調兵。” 這樣相當于還是采納了戴鐸的建議,只是把時間推后了兩個時辰,眾人臉色這才好看了幾分,集體目送他兄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傍晚,天空竟然又開始陰沉沉地刮起風來了,鉛灰色的云被這風推著,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壓去天邊那一絲霞光。 白眉飄飄的老太監,佝僂著腰帶領胤禛走在游廊上,兩邊隔了很遠才點著一兩盞氣死風燈,也是搖搖擺擺,明暗不定。胤禛認得,這個老太監叫侯二,名字不好聽,但身份卻很高,是太皇太后在時留下來的老人,平日里都榮養起來,一年到頭只在除夕國宴祭祀的時候,伺候皇帝用一回膳。 這條路胤禛也認得。從清溪書屋的后角門進去,穿過側殿漆黑隱蔽的長廊,這條偏僻小徑只有他獨身一人行走。遠遠聽見的是前殿十阿哥胤俄扯著嗓子的喊聲:“把我們叫到這里,又不讓進去,是什么道理?四哥和老十三怎么不見?” 原來老八他們都被擋在了院外,而他卻已經站在清溪書屋闊朗的石階前了。魏珠守在門前,門簾一掀,竟然是繡瑜矮身出來,兩眼腫得跟核桃似的,卻沒有眼淚,見了他開口竟然有長舒口氣的感覺。 “額娘。” “進去吧,他在等你。” 一個等字,一切都已然明了。胤禛扶她坐在殿外美人靠上,解了披風,不由分說系在她身上,方抬腿進去。 康熙見了他,竟然失望地嘆息一聲:“怎么,來得這樣快……印璽,給你了,西山的兵馬呢?” 胤禛驚得魂飛魄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見了他驚訝的樣子,康熙竟然虛弱一笑,臉上泛起些血色:“老六,自小就是你的跟屁蟲,那東西朕給了他,就是給了你。” 胤禛腦子里嗡的一聲:“可,可那是康熙四十五年的事啊……” 那時候,十四剛剛大鬧上書房,眾人都在猜測他會被皇帝紅燒還是清蒸的時候,康熙卻把他驟然捧得高高的,給軍功給勢力給老婆,儼然一副當作未來太子培養的模樣。怎么會在那時候,就屬意胤禛? “自古成功易,守功難。江山難坐,咱們胡人的江山更難坐。只有知其難而不畏其難的人,才配享有這個位置。朕原本寄厚望于二阿哥,可惜他自甘墮落。老大老三,一武一文,都是莽撞小氣之輩。老六和老十三則是太過兒女情長。老八處處學朕,可學到了什么呢?仁義,賢良……呵,什么三綱五常,什么仁義道德,那是以前的皇帝編出來,教化百姓,使他們服從管教的。蒙騙底下人的東西,你自己先信了,還怎么當皇帝?” 見他說得吃力,胤禛忙俯身上前,康熙扶著他的手微微喘息著說:“什么是帝王?一是狠,對敵人下得去手,對自己更下得去手。二是欲,要能抓權、戀權,不因私情而移國權。” “狠勁兒上,老十四最像朕,他在上書房反戈一擊對付老八的模樣,很有朕當年殺鰲拜的風范。可惜第二點他比你就差遠了,張口一個鐵帽子王,閉口舅舅舅舅舅舅,這個位置給了他,不是因私廢公嗎?所以,思來想去,還是為他擋了一劍的你最合適。” “你今晚若是帶兵前來,朕高興。做得了唐太宗,是你的福氣,也是朕的福氣。可是你奉旨孤身一人來了,朕也高興……” 胤禛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在床榻上向他叩頭:“兒子不敢隱瞞,起初是有過這個念頭。是額娘派人,讓我盡快入園,不要留下憾事。” 從四十五年算起,康熙這番道理至少也在心里醞釀了近十年,如果他一字未聽,甚至以為自己是擁兵篡位,該是怎樣的憾事啊! “呵,婦人之仁。”康熙說著眼角卻滾下一顆淚來,抓著他的手顫抖不已,“老四,你拿這個皇位,并非因為父母之愛,而是靠本事,以前我沒有偏愛過你,日后的路也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第219章 鉛云蔽月, 北風一起, 天氣乍然轉涼,輕飄飄的飛雨夾著雪沫子, 霧似的籠罩著京郊的山水。胤祥抹了一把臉,竟然全是雪渣子。在暢春園一里外的地方, 他伸手叫停了大軍, 喚來一個侍衛:“你,去前頭打聽消息。” 岳升龍打馬上來,就見他定定地坐在馬背上, 抬眼望向東方, 臉繃得緊緊的。岳升龍亦是唏噓不已:“皇上早有吩咐, 讓我見到順治爺的佛珠就借兵。姓岳的草莽寒門出身, 有爵祿高登這一日, 全賴皇上賞識。跟我論恩情, 誰也論不過皇上。想必張廷玉、隆科多等人亦如是,十三爺大可放心。” 胤祥回神一笑,仍是不減憂色:“大人高義。但是未必人人有這知恩圖報之心啊。” 岳升龍會意:“您是說隆科多?他是九門提督, 京城里城門一關就數他說了算, 這不假。可這里是暢春園, 外頭是四面曠野,無遮無攔。里頭是大內侍衛守著,侍衛們都是八旗貴族出身, 背后的勢力比那秋天雜草還亂,他這個‘領侍衛內大臣’能唬住誰呀?” “但愿如此。”胤祥嘴上說著, 心底擔憂的卻是胤禩的垂死掙扎。康熙病了這些時候,連岳升龍這個武夫都知道皇上必有安排,胤禩豈不知?可是八阿哥一伙人到現在都毫無動靜,敵暗我明,總叫胤祥覺得心下惴惴。 就在這時,派去探路的人回來了,隨同的竟然是蘇培盛。胤祥松了口氣,又立馬瞳孔緊縮。蘇培盛身著素服,腰系麻帶,帽子上摘去了紅纓尾翎,一頭跪倒在他面前,激動得滿臉帶淚:“皇上傳位給了四爺。” 胤祥渾身一顫,先是長長松了口氣,才閉目落下兩行淚來:“皇阿瑪……” “十三爺節哀,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皇上臨終前只見了四爺一人,賜下遺詔。九爺十爺反口在靈前鬧事,非要說皇上是傳位給了十四爺,攔著眾人不叫拜;三爺在一旁煽風點火。四爺不便與他們相爭,張廷玉說不上話,隆科多袖手旁觀,馬齊一個舌頭敵不過那么多張嘴,四爺讓您快些過去!” 好比一個驚雷劈下,胤祥渾身上下汗毛倒立。四、八、十四三足鼎立,改詔篡位也好,擁兵自立也罷,他們甚至包括康熙此前都以為八阿哥是想趁亂自己上位,沒想到對方竟然玩了一手劉備聯吳抗魏的戲碼! 三方之中,胤禛有康熙撐腰,十四手握重兵,八阿哥勢力最弱。他干脆退下來,聯合十四去跟四哥斗,這一手借力打力,不可謂不精妙毒辣。但是之前那么多挑撥離間的戲碼,十四跟四哥終究是握手言和。他憑什么認為這回“孫權”會站在他這一邊呢? “壞了!”胤祥忽然神色大變,一把揪住蘇培盛,“我問你,烏雅大人現在何處?” “他進了趟宮就再無消息……”蘇培盛靈光一閃,“對了,娘娘一定知道!” 話音剛落,胤祥已經一躍而起,坐在馬背上大聲喝道:挑選一百精兵,跟我進園!” 蓬萊洲,鉛云蔽月,夜風送涼,清笛嗚嗚咽咽的聲音穿過層層疊疊的枝葉,一只晚歸的雀鳥被這笛聲吸引,飛落在亭前的石桌上,抖抖翅膀啄食桌上的香糕。 侍立一旁的太監昭兒趕忙上去趕鳥,又說:“大人,快用膳吧。天冷,菜都快涼了。” 晉安收了笛子笑道:“這算什么冷?我們在西北的時候,出了門就是冰天雪地,一盆熱水潑出去,不等落地就全凍成了冰渣子。遇上那刮北風的時候,幾日幾夜都出不得門,等到天晴風止的時候,大半個帳子都埋進了雪堆兒里。尤其是離營打仗的時候,干糧凍得跟石頭一樣,你知道我們是怎么吃的嗎?” 他似乎談性很濃,喋喋不休地說了幾盞茶的功夫,連口氣兒也不喘。昭兒的臉色微不可查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