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節
正在猶豫之際,后面三個太監渾身縞素,奔過來哭道:“皇上駕崩了。” 晉安一怔,好半晌才唏噓著嘆出一聲,復又問:“大位傳給了哪位爺?” 來人叩首道:“傳給了十四爺。但是皇上去得突然,四爺和馬齊糾集了一幫人,在靈前跟九爺十爺鬧起來了。張廷玉大人正帶人四處找傳位詔書呢!” 晉安心下微沉,握杯的手一抖,面上卻浮現出喜色:“可算是等到這一天了。”繼而端起杯酒走到湖邊祝道:“老天爺,我敬您三杯。” 四個太監暗地里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圍攏上去,只等他喝下那杯酒便要動手。誰料晉安提著酒壺,慢慢將一壺酒都傾在了湖中,頭也不回地說:“昭公公,你這名字起得好呀。是德妃娘娘給你起的嗎?” 四個太監俱是一愣,昭兒大叫一聲不好,就被他猛得躍起,擒住胳膊往地上一摔,翻身壓上卸了兩條胳膊。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娘娘當真極有先見之明。” 昭兒痛得大叫:“你們還不上?” 剩下三人方才醒悟過來,紛紛從懷中掏出短刃圍攻晉安。三人聯手,倚仗兵刃之勢,晉安一時竟不能敵,忽見岸邊有個船塢,便三拳兩腳打翻一個圍攻者,躥了出去,借著船只雜物與之纏斗。 船塢中雖然有人,卻不過是些尋常太監,早嚇得哭爹喊娘。那三人久攻不下,越發心急,中有一個冷笑:“此地隔絕湖中,你今日插翅難飛,何必再做這困獸之斗?實話告訴你,我們都是四王爺的人,雍親王已經坐了大位,把詔書交出來,興許還有條活路!” 晉安大怒:“放屁!我是四爺的親舅舅。” 那人大笑:“隆科多還是四爺的親舅舅呢!實話告訴你,我們來此也是奉德妃娘娘之命,否則誰敢沖皇親下手?” 晉安一愣,胳膊上不覺被刀劃了一下,劇痛彌漫,忽然聽見背后有人大喝一聲:“大膽!” 嗖嗖幾聲,三只羽箭擦著晉安的胳膊飛過,鐵刃入rou濺出三朵血花。不等船只停穩,十幾個侍衛翻身跳下,四人一組,死死將他們摁住。 暮色之中,繡瑜一身素服,獨自走上船頭。胤祥見狀挽了弓,親自扶她下船。 “娘娘。”晉安情不自禁地迎上來,就被她安撫地拍了拍手,示意太醫上來診脈。 三個太監被捆得像粽子一般,頭臉貼地被按在地上,耳邊聽得噠噠兩聲,一雙馬蹄底子花盆鞋停在眼前,烏黑素凈的鞋面仿佛凝結怒火。 “聽說,你們是奉了本宮的命?” 那三人早已面如死灰,只一味閉口不言。 繡瑜又說:“本宮入宮這些年,從未見過武藝如此高強的太監,想來你們不是宮里的人吧?” 旁邊士兵架起一人,往下身一摸,揮手就是兩耳光:“娘娘問話,還不快說?否則就讓你做真太監!” “咳咳。”胤祥皺眉咳嗽兩聲,“額娘,我帶他們下去拷問。” 繡瑜點頭應許,從宮人手上接了紗布,細細裹在晉安胳膊上:“疼嗎?” 見她渾身縞素,晉安側過頭去,緊緊握住她的手:“這些年……辛苦你了,長姐。” 繡瑜一愣,笑道:“寶劍在戰場上與敵人碰撞,動輒有粉身碎骨的危險,自然是辛苦的。花瓶被人貢在香案上,那就不辛苦。你不必為我憂心。” “皇上,不,先帝爺這一輩子,算不得圓圓滿滿,但絕對是求仁得仁。接的是一個爛攤子,留下的是國泰民安,帶走的是千古令名。為君如此,夫復何求?這也算是喜喪。” “我擔心的反倒是你。”繡瑜握著紗布的兩頭松松打了個結,看著仍舊滲血的傷口,幽幽嘆道:“你剛出生時,阿瑪期望你步步高升,所以給你起名叫晉,額娘卻非要叫你安兒。如今看來,竟真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當年我托你照顧十四,把你拖到這是非窩里來,你可曾怨我?” 晉安眼睛一紅,勉強笑道:“一家人不說這個怨字。蓁蓁雖然稚齡離家,可您和十四阿哥都沒有虧待過她。好在這天兒總算該放晴了,咱們和這么些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到了這地步,還有什么比‘平安’二字要緊呢?” 繡瑜展顏一笑。今天其實很冷,穿著羽紗斗篷尚嫌不足,換了棉衣麻巾,就更冷了。像這樣寒冷的天氣,靠外物來取暖是不成的,只有眼前晉安和遠處的胤祥這些人,才能叫她打心眼里暖出來。 是啊。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片刻,胤祥進來,擰著眉頭說:“這些人都是外面聘來的死士,拿錢做事,旁的一概不知。只有被舅舅打傷的那個太監,他是您派到蓬萊洲的太監昭兒的孿生弟弟,原本一直在園子里伺候。剛才已經一頭碰死了。八哥這個老狐貍!” 他說著不由咬牙切齒,顯然是深恨胤禩做事不漏馬腳,私帶外人入宮這樣大的事,明知道是他干的卻抓不住證據。 “這個時候,還講什么證據?以往咱們就是太講一個理字。你去找乾清宮總管太監魏珠,讓他替我辦件事。” 她這理所當然使喚康熙身邊人的態度,讓胤祥一驚:“什么事?” “去告訴宜妃,”繡瑜緩緩勾唇一笑,“先帝臨終前封了她,做皇后。” 此刻清溪書屋已然是一派哭聲震天的場面,宮人們搭著梯子換上藍布燈籠,往門口的桃符上蒙白布。素白的挽花挽綢垂在游廊上,宮女侍衛跪了一地,皆是垂淚哀戚。 屋子里正中的擺設家居都被挪開了,取而代之的是碩大的金絲楠木棺。不相干的小阿哥們跪在屋角,只是哭。四個穿著黃馬褂的侍衛,挎刀披甲,鐵塔似的立在龍床邊。腳踏邊馬齊捧著壽衣壽冠,張廷玉遞送東西,獨胤禛一人在床前伺候,其余年長些的阿哥都跪在堂中。 高下尊卑,一目了然。 三阿哥哭得眼腫如包,渾身虛軟。八阿哥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臉龐繃得緊緊的。唯獨十阿哥跳起來沖著張廷玉破口大罵:“都是皇阿瑪的兒子,憑什么讓他一個人伺候老爺子更衣?張廷玉,你個漢人,奴才,竟敢在我們面前發號施令,你這是仗了誰的勢了你?” 九阿哥抹了一把臉冷笑道:“七日前皇阿瑪最后一日見我們,還在說今年的螃蟹好,等十四弟回來要在暢春園賞花吃蟹。四日之前,還特意召見烏雅大人。昨兒還下諭說,今年天氣涼得晚,早些給大將軍王送過冬的糧草衣裳。如此種種,怎么會忽然傳位于四阿哥?” 他不知今夜宜妃和八阿哥另有安排,一腔質疑完全是出于對十四的偏袒外加對胤禛人品的懷疑,一顆真心竟有四五分是為了剛去的老父,故而回憶起與康熙相處的點點滴滴也真有那么幾分感人淚下。一干不明內情的阿哥聽了,臉上當真浮現出幾分疑惑。 三阿哥眼珠子一轉:“老九,皇阿瑪尸骨未寒,話別說得這么難聽嘛。既然有爭執,大位的事就緩一緩再議,我們先清清靜靜地發送了老人家是正經。五弟七弟八弟,你們說呢?” 這一張嘴,就把胤禛鐵板釘釘的帝位,偷換成了代議。五阿哥和七阿哥尷尬地笑笑,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八阿哥閉目流淚:“三哥說得有理。皇阿瑪立誰,我都沒有二話,只想盡一盡為人子的本份罷了。張大人,我知道你身負先帝遺命,哪怕讓我們給四哥打下手,遞遞東西也行啊。” 康熙是所有皇子權利的來源,這個時候伺候先帝,可是有著權利傳承的政治意義。 張廷玉木著一張臉恍若未聞。胤禛回頭掃了他們一眼,就在三、八二人嚴陣以待之時,他又挪開了視線,看向一旁的太監:“燭火太暗了,再點支蠟燭。” 乾清宮的宮人“嗻”的一聲,忙不迭地去點了。 三阿哥白唱了一回獨角戲,對手卻不搭理,只得又捂著臉哼哼唧唧地哭。八阿哥眼中閃過怒意,余光瞥向正堂一側紫檀架子上奉著的那道明黃緞面白玉卷軸。它被貢得那樣的高,凌駕于眾人頭頂上。有了它,胤禛無需回答任何質疑,就可以從容不迫地號令眾人。 果然,后面又陸續有內務府的管事進來詢問喪禮事宜,進出都單向胤禛執禮。佟貴婦領著宮眷到齊,也命人來問胤禛如何排班。 這個時候越拖,胤禛的威望就越高。那些站了隊的人,就越不敢輕易改弦更張。必須削減這份詔書的可信度才行!見諸王貝勒和其他留守京城的王公大臣逐漸到齊了,胤禩終于不耐,沉聲喊了一句“且慢”,然后膝行上前,沖著康熙的遺體叩頭泣道:“皇阿瑪,您好狠的心吶,您養了我們兄弟二十四個。為什么臨終前只見四哥一人?今兒個早上,我們來請安,您還好好的,怎么傍晚就忽然去了呢?” 眾人皆是一愣。十阿哥跳起來,抹了一把臉,惡狠狠地說:“可不就是這話?四哥,皇阿瑪臨終前最后一個見的是你,你進清溪書屋不過兩刻鐘,皇阿瑪就龍馭歸天,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眾人悚然一驚,都恨不得化作空氣飄散。饒是八阿哥也被他這直接的方式嚇了一跳。張廷玉皺眉道:“是皇上詔四爺一個人入內的。十爺,您過慮了。” 九阿哥譏諷道:“清溪書屋幾時由你張衡臣當家作主了?聽說四哥你擅長仿寫啊,不如把烏雅晉安手里的詔書拿出來比比,誰真誰假還不一定呢!” 張廷玉不由汗濕衣襟,他受命于康熙,身家性命都寄托在這一紙詔書上了,又是以區區漢臣的身份對抗皇子,難免有些過分緊張,竟然一反寡言守拙的常態,厲聲譏諷:“先帝臨終前唯獨召見雍親王,這還不夠明顯嗎?再者,請問九爺想以什么身份來鑒定詔書真偽,貝子?還是寵妃之子?” “你!好你個奴才!”九阿哥提拳就往他身上招呼。眾人又是攔他,又是護著張廷玉,又有十阿哥在一旁叫好,三阿哥等人貌似阻止,實則煽風點火看笑話。把個靈堂鬧成一鍋煮開的粥一般熱鬧,一干王公大臣瑟瑟發抖,只恨自己來得太早。正在混亂之際,忽然聽得一陣鏗鏘之聲,善撲營的士兵源源不斷地涌入,兩兩持械相對而立,把靈堂里里外外護了個結結實實,從門口望去,還有不知多少人在庭下默然肅立。 刀劍的寒光下,氣氛為之一靜,眾人這才發現真正的主角胤禛竟然一言不發,默默在床前侍候。 另一側,胤祥披甲簪纓,右手扶劍,左手舉著一道明黃圣旨,龍行虎步而來,緩緩掃視眾人:“九哥,這就是你要的先皇密旨。” 九阿哥望著那黃絹兩端的青玉軸,瞳孔一縮,片刻又昂首冷笑:“你說是便是了?” 胤祥也不與他糾纏,將詔書高高舉起,朗聲道:“這是密旨,不能宣讀,但是這七彩絹帛青玉軸是親王專用的規制,圣心所向,一目了然。如果各位不信,受詔的烏雅大人就在堂下,眾位叔伯長輩,大可相問。” 烏雅晉安來了?八阿哥額上青筋一跳,他之所以甘冒奇險,在禁宮之中對晉安下手,為的就是晉安一死,再沒人知道密旨上是什么內容。胤禛就是長了八張嘴也解釋不清。此刻失手,八阿哥一時間竟也方寸大亂。 三阿哥見狀,眼珠子一轉,懊惱地往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哎呀,昏聵,多嘴!既然詔書沒有問題,就趕緊宣詔吧!” 一干宗室誤入此地,早恨不得化作空氣了,聽了這話趕忙附和:“是啊是啊,快宣詔吧。” 馬齊和張廷玉一起,面向龍床而立。馬齊請下遺詔,張廷玉展開卷軸朗聲念誦:“大行皇帝遺詔,眾皇子聽詔: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著繼朕登基,繼皇帝位,欽此。” 真的是胤禛!此詔之后,原本平等的兄弟,從今往后就是君臣分明了!雖然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但是三阿哥等人仍是失神片刻。胤祥已經先領著人拜了下去,三呼萬歲。三阿哥回過神來,也跟著稱臣叩拜。這下只剩下了八九十三人猶如三根柱子,直挺挺地立在當中,沐浴一干人等懷疑、輕蔑、嘲弄的目光。終究是八阿哥先一步打袖子雙膝落地:“臣胤禩,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胤禟撇撇嘴,委屈地跟胤俄對視一眼,嘴里胡亂哼哼著跪了。 胤禛給康熙扣好最后一顆扣子,啟明星在夜空中微微閃耀,禮部擬好了的訃聞,只等新君過目。掌印太監捧了紅漆匣子上來,胤禛看著匣子里的碧玉蛟龍鈕“康熙御筆之寶”大印,恍惚回到了二十九年初征準噶爾時,他為病中的皇阿瑪代寫文書,昏暗的燈光下,康熙看著他捧起印璽蓋在信紙上,眼里全是欣慰。誰曾想,再次觸摸到這冰涼的翠玉,竟然已經是二十年后,連那讓人又敬又畏的君父都已經不在了。胤禛執印,重重落在訃文一角,康熙朝的最后一道文書,就這樣塵埃落定了。 第220章 寒冬的清晨, 宮門剛剛下鎖, 紫禁城里已然是忙碌非常的場面。雀鳥司、養牲處的蘇拉忙著收羅各處的寵物,前朝后宮換下來的顏色物件堆積得山海一般, 就等著入庫。等著領香燭紙錢的宮人在門口排成長龍,無不翹首以盼。 “喲, 娘娘。天兒還這么早, 您怎么就來了。”蘇培盛見繡瑜的轎子停住養心殿門口,連忙迎上來,卻被她抬手止住問:“皇上起了嗎?” “起, 起了。” 繡瑜見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 便問:“是根本沒睡才對吧?” 蘇培盛低頭住了聲, 只說:“十三爺和內務府的人在里頭呢。“ 繡瑜抬腳進去, 扶著梢間的門框, 便見胤禛正坐東間炕上用膳, 一手拿著勺子,一手翻著折子,一面吃一面跟胤祥說話。身側兩個太監展開黃絹托著他的頭發, 梳頭太監小心翼翼地抖開那些糾纏的發絲, 身前還有兩個繡房的太監拿軟尺在他身上比來劃去, 當真是把一心幾用的本事修煉到了極致。身旁端茶、傳話、遞東西的宮人也是一副小步快跑,來去匆匆的模樣。 繡瑜恍惚了一瞬間才意識到這紫禁城是真的易主了。康熙是個很注重形象和姿態的人,再忙再亂也不會耽誤起居。乾清宮以往總是透著一股從容不迫, 舉重若輕,天子威重的感覺。養心殿里卻是一副平凡忙亂, 鐵腕高效,把時間壓縮到了極致的模樣。 胤禛看著看著折子,忽然冷笑,揮手要筆卻被量體的軟尺絆住了手。他登時皺眉道:“都下去,這個時候量什么衣裳?” 內務府總管趴在地上苦著一張臉:“皇上,一身龍袍得讓最好的繡娘,繡上一個月,現做肯定來不及。如今庫里存著的朝服都是比著先帝的模子做的,就怕萬一大了小了,明兒頭一日大祭,總不能叫您穿著不合身的衣裳去見百官吶!” 胤禛被他吵得不耐煩,脫口罵道:“哪兒那么多廢話,少了這身龍袍,就做不成皇帝了?” 胤祥臉色一白,趕緊起身單膝跪地:“臣弟考慮不周,皇上恕罪。” 胤禛一愣,才意識到自己話說重了,忙起身扶他:“這是做什么,快起來。這些小事本來就不該你cao心,讓你管內務府,只是掛個名兒,外面還有的是軍國大事呢!額娘?” 繡瑜笑道:“可趕巧了。穿這個吧。”說著讓竹月捧上托盤,掀開紅綢,里頭卻是一件金線繡龍紋十二章朝袍,連熏冠、朝珠、鞋履一應俱全,雖然不是全新,但也熨燙得平平整整。 胤禛瞧著一愣。他早就過了為得一件新衣裳高興的年紀了,即便是龍袍又怎么樣?穿在皇帝身上就是麻袋那也叫龍袍,又不是穿了龍袍才叫皇帝。可是看見這身行頭,他方才覺得這些妝飾還是很重要的,要是登基頭一日,連件體面的衣裳也不得,這皇帝做得有什么意思? 蘇培盛早已滿臉堆笑地上來說好話:“哎喲喂,到底是娘娘心細,朝服改起來可不容易。瞧瞧這針線,瞧瞧這尺寸……” 胤禛臉上浮起兩團可疑的紅暈,不由輕咳一聲:“這些東西自有底下人去做。昨兒后半夜才扶靈回宮,您該好好歇著才是。” 哈?這個時候您老想起我們來了?被新皇帝各種嫌棄折騰了一早上的內務府眾人暗自腹誹。 這話落到熟人耳朵里,就自動翻譯成“被順毛了好開心但我就是不說”。繡瑜和胤祥對視一眼,都露出笑意。 “去,換上我瞧瞧。” 眼見一堆人圍著胤禛去了,繡瑜才把胤祥拉到身邊,嘆道:“你哥哥脾氣急嘴快,但卻不是容不得人的。先帝把這樣一副擔子交給了他。老六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十四小尾巴翹到天上,要降服他還得費些功夫。額娘只能指望你幫著他。” 胤祥忙道:“額娘無需掛心。兒子自當盡忠職守。” “盡忠是一回事,我說的是另一回事。如今外頭人人都說,暢春園護駕屬怡王功高,西山調兵是他,救了烏雅晉安是他,在靈前駁斥八阿哥還是他。皇上什么也沒做,就白得了個皇位。對嗎?” 胤祥大驚失色,萬沒想到她把這話直說出來。不由想起今天早上在東華門偶遇幼年的老師法海時,對方特意上來囑咐他小心行事。胤祥起初尤為不服:“佟師傅,這可是您錯怪四哥了,他雖然御下嚴謹苛刻,卻從來不做搶功爭先、嫉賢妒能的事。” 法海反口一問:“今上自然是人品貴重,那先帝就嫉賢妒能了嗎?” 胤祥一愣,下意識搖頭。法海嘆道:“可你還不是被先帝打壓這些年?人品是一回事,君臣之道是另一回事。皇上雖然不計較,可為了長遠計,您還是該心存敬畏,事皇上以臣子之禮。瞧您現在,在外臣面前脫口就稱四哥,又說什么‘錯怪’,十三爺,您心里還沒把皇上當皇上啊。” 這番肺腑之談,卻比那些流言蜚語更加冰冷刺心。胤祥當時覺得自己仿佛一個跋涉的旅人,好容易翻過了這一座山,卻發現山的那頭,還連著座山。 現在繡瑜卻摸著他的頭說:“敬重,換個說法,就是疏遠。守禮就成了君臣,不是兄弟了。先帝一輩子有大半的時候都是孤家寡人,額娘不想讓你哥哥也做孤家寡人。”又說:“你的背繃得好緊,放松些,像以前一樣就好了。” 以前?胤祥環視這偌大的乾清宮,自從四十五年之后,他踏入這里的次數屈指可數,即便來了也是戰戰兢兢的,如今主人換成了胤禛,可乾清宮還是乾清宮。他垂頭懨懨地說:“額娘,兒子想不起來以前是什么樣子了。” 繡瑜卻笑了,摸著他的額頭說:“這個不難,額娘教你個法子。在外人面前,旁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獨處的時候,你六哥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胤祥眼前一亮,頓覺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