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繡瑜躲過一次無妄之災,送走蘇麻喇姑之后,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小孩子生病,正是最脆弱的時候,太皇太后下旨責罰她是小事,如果讓有心人鉆了空子才是大事。 可小六這身子骨是怎么回事呢?只有一次抓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宮里越是體弱的孩子,越是容易受害。一來湯藥補藥不斷,機會多。二來,挑身子差的孩子加害,也不容易漏馬腳。 可胤祚別的事沒有,就只是小孩子挑食不愛吃東西,所以免疫力不好。這沒病沒痛的,怎么治呢? 繡瑜正一籌莫展之際,竹月一臉慎重地進來稟報:“主子,溫僖貴妃來了。” 芳寧?繡瑜不由愣住了。雖然孝昭皇后活著的時候,芳寧跟她有過一些交情。可今時不同往日,兩人同為一宮主位又都生有皇子,一個人尚嫌樹大招風,如果她們交好抱團就更有結為一黨的嫌疑了。故而芳寧進宮數年,從來沒在非公共場合跟繡瑜說過一句話,更別提上門拜訪了。 繡瑜不由慎重了許多,回到內室換了一套簇新的粉紫色杏花天影旗裝來:“快請。” “你如今倒真成了美人燈,風吹吹就倒了。唉!”得知弟弟生病,胤禛也放棄了今天的鷹房一日游計劃,到永和宮來探望他。 胤祚有些悶悶不樂。他已經知道因為自己病了,太皇太后生了額娘好大的氣。如今見哥哥也不得玩樂,過來陪著他,胤祚心情更加低落。他望著碗里黑漆漆的藥汁,癟了癟嘴:“四哥,為什么我老是生病?我不想生病。” 這話問得胤禛無言以對,只得摸了摸弟弟光禿禿的腦門:“那你更應該好好吃藥,聽嬤嬤們的話啊!” “我聽話!可是......”胤祚突然紅著眼睛看他:“嬤嬤們說,在你出生之前,皇阿瑪沒了好多孩子。四哥,什么叫沒了?他們不聽話,不好好吃藥就會沒了嗎?” 胤禛早已懂得生死之事,聽聞弟弟此話頓覺不祥。他色厲內荏地喊:“胡說八道!下次再有人胡言亂語,你只管回了額娘,掌他們的嘴!” 他雖然沒有直接回答,但是胤祚已經從他的態度里隱隱感覺到,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有可能再也見不到額娘,見不到皇阿瑪、哥哥和meimei了。 胤禛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也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就回阿哥所去。片刻,他又忍不住唾棄自己的膽小,鼓起勇氣端了旁邊的玉碗:“來,我喂你。” 胤祚搖頭:“苦,我不喝。” 生平頭一次做這伺候人的活計,對方居然不領情?胤禛磨牙道:“不是有蜜餞嗎?快,我端不動了!你還想不想我帶你去看狗狗了?” 嗚,四哥跟額娘果然是不一樣的!撒嬌也沒有人哄,胤祚只得不情不愿地湊過去喝了,苦得眉毛眼睛皺到了一起。 蘇嬤嬤剛挑起簾子進門,就見謹兒沖她做出“噓聲”的手勢,抬頭一看兄弟兩個,大的喂小的,小的聽大的話。蘇嬤嬤不由笑了,退到門邊等候。 胤祚閉著眼睛喝完一碗藥,趕忙伸手去抓桌上的蜜餞,又被胤禛捉住了手:“吃東西前先凈手!我看,你娶了福晉也記不住!” 蘇嬤嬤忙叫人遞了帕子進來。謹兒卻已經搶先跪在腳踏上,給胤禛擦了手,順帶也服侍了胤祚。 蘇嬤嬤只得退到一邊,心里有幾分疑惑。 兄弟倆一人一個,不多時就將那盤蜜餞吃盡了。 謹兒又搶著叫蘇陪勝遞了茶壺進來,倒了一杯給胤禛:“阿哥吃了甜的,飲些茶水解膩。” 胤禛看著茶杯里黃色的辛辣液體,不由皺眉:“都快入春了,怎么還備了姜茶?” “娘娘說,近日天涼,叫阿哥多飲幾日再換。” 聽得是養母的吩咐,胤禛就不再多言,端著杯子一飲而盡。 胤祚喝著永和宮備的牛乳茶,聽他們對話,突然好奇地說:“我也嘗嘗。” “你啊,見什么饞什么!”胤禛不以為意地叫謹兒倒茶。 謹兒卻突然變了臉色,捏著手帕稍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她磨磨蹭蹭地倒了一杯,端到胤祚床前,突然腳下一滑,朝旁邊倒去,茶水撒了一地。 “奴婢失禮了,兩位爺恕罪。這茶,這茶有些涼了,奴婢叫蘇培勝再煮一壺給六爺。”謹兒跪在地上,悄悄抬頭打量胤禛的臉色,卻見旁邊蘇嬤嬤的眼神銳利如刀,看得她脖子后面一涼。 第45章 溫僖來了一趟, 云山霧罩地說了些皇貴妃近來身子不好,性情大變之類的話, 里里外外都是要她小心防范, 如有需要盡管派人到永壽宮找她的意思。 繡瑜不知她為何如此好心, 卻不得不鄭重其事。不等她細想,烏雅太太突然遞了牌子進宮, 傳來的消息更讓她心里一沉。 “佟佳氏的人用毒?還有可能送進了宮?”繡瑜更加疑惑,難道溫僖所謂的小心防范就是指這個?可她明明沒什么身體健康, 沒什么大礙啊! 等等!打壓一個人未必非得攻擊她本身,攻其軟肋也是一樣的效果。她瞬間想到了這一年來多災多難的小六。是了,她出生低微,胤禛不在身邊, 有今天的地位其實全靠康熙對小六的寵愛。 康熙后宮的女人一旦過了二十四歲, 沒人能夠再有產育,她今年卻將滿二十五,如果沒了胤祚....... “來人, 傳蘇嬤嬤來。” 蘇嬤嬤今天一直監視著謹兒的一舉一動,除了倒茶那回也無甚破綻,但是她心里始終存了個疑影兒,見了繡瑜趕緊把自己的懷疑盡數吐出, 末了疑惑道:“也許是奴婢多心了,如果那杯水有問題, 皇貴妃沒必要害四阿哥啊!” 的確,以皇貴妃如今情形, 如果非要二選一的話,她就是毒死康熙,都不會害胤禛的。因為他們才是利益共同體。 “所以那杯水沒毒,但是必然有問題。謹兒還做了些什么?從她踏入永和宮起,做的事情全部給本宮一一道來。” “她一直跟著四阿哥,服侍得很周到......奴婢出去看了六阿哥的晚膳,回來的時候,”蘇嬤嬤一一回憶著,突然臉色一變,驚恐地拔高了聲音:“回來的時候,謹兒給六阿哥擦了手。” 繡瑜終于有種網中了大魚的感覺,一針見血地問:“可是跟四阿哥用的一樣的東西?” “回娘娘,是一樣的。”蘇嬤嬤的思路越來越清晰,“四阿哥素來講究,總是在水里加入香料和藥材粉末凈手,而且那些東西向來是謹兒貼身帶著的。” 香料和藥材,果真是掩蓋氣味的好東西。皇貴妃不會害胤禛,胤禛用著的東西,她們素來沒什么防備。藥下在凈手的水里,隨著糕點吃進去,之后謹兒立馬催促胤禛喝茶,卻不愿意分給胤祚。 大約是因為那茶里下的,不是毒藥,而是解藥。 繡瑜這一刻無比冷靜:“讓何太醫來,本宮要看六阿哥的脈案。” 小六斷斷續續病了有大半年。她一直沒有察覺,主要是先有通貴人投毒。她一直以為,歷史上的德妃口中那場胤祚“吃了外面的東西”導致的大劫已經渡過。 可她記得,胤祚剛剛中毒之后那段時間,雖然傷了腸胃,但是卻沒有影響他的吃貨本色,還曾吃得積了食。他是后來漸漸的,開始變得不思飲食,最后身體虛弱的。 想來這就是那藥的作用了。不算強烈,但是下的時機恰到好處。三四歲的小孩,中過一次毒之后,漸漸身體虛弱,最后生病夭折。她和康熙再傷心,也只會把鍋扣到死了的通貴人身上,好一個神不知鬼不覺。 何太醫很快趕到,他進宮日久,自然知道六阿哥對德妃的重要性,對胤祚的脈案幾乎倒背如流:“微臣也覺得奇怪,以六阿哥當初所中朱砂分量,絕不至于如此。微臣第一次發覺六阿哥胃口不佳,是在那次從裕親王府喝酒回來。” 繡瑜馬上問:“去裕王府前一日,六阿哥在做什么?” “六阿哥在......”蘇嬤嬤略一回想,驚呼道:“哎呀!那日四阿哥帶了個老鼠玩具來看六阿哥。” 繡瑜此刻心中一點憤怒的感覺都沒有,只有無盡的冰冷和刻骨的仇恨。 “不要讓他吃外面的東西”,對原本的德妃來說,胤禛不也是外人嗎? 阿哥所里,謹兒這些日子一直惴惴不安,夜里做夢總是夢到蘇嬤嬤那個冷冰冰的眼神,然后驚醒坐起,把埋在地磚里的東西翻出來查看一番,卻再也不能安枕。 她從來沒有這么后悔過,自己當初怎么就黑了心竅,收了成貴人的財物,結果一家子仗著皇貴妃的勢,為非作歹的那些把柄全都落到人家手上了。成貴人是僖嬪安插在皇貴妃身邊的人,只是后來壞了事,不得皇貴妃信任,僖嬪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后來成貴人被挪到偏遠的宮室去住,僖嬪也死了,她還以為自己從此安全了。沒想到才隔了兩日,又有人拿著她家人給的標記上門,讓她想辦法把東西下到六阿哥身上。 她觀察了好久,才發現六阿哥有個不好的習慣,就是喜歡拿手抓點心吃,于是有了這個把藥下在凈手的水里的主意。 原本那人的主意是藥分成一年多的分量下,神不知鬼不覺。可是謹兒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她已經年滿二十五,今年秋天就可以出宮了,如果錯過就又要等一年。她已經想好,只要加快完成任務,救出家人,她就立馬拿著自己積攢的財物離開京城,隱姓埋名,富足一生。 沒想到六阿哥一次嘴饞問她要加了解藥的姜茶喝,差點叫她露了馬腳。謹兒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些天,將那藥粉換了個隱秘的地方掩埋,連被德妃盤問時的說辭都預備好了,卻不見永和宮的動靜。她反而聽說,六阿哥身子越發不好,德妃到處求神拜佛吃起長齋,急得團團轉。 她再跟著四阿哥去了兩趟永和宮,用沒有加藥的水服侍六阿哥凈手,周圍的人似乎習以為常,一副毫無察覺的樣子。 謹兒不由又膽子大起來,這日她如愿把藥加在水中,胤祚如往常一樣去拿桌上的栗粉糕吃,糕點還未進嘴,蘇嬤嬤突然進來叫走了他和胤禛:“溫僖貴妃來了,娘娘讓兩位阿哥去給貴主請安。” 謹兒心里突的一下,生出些不祥的預感,沒有跟著伺候,而是端了那盆水出去潑了。她剛走到梅樹下,卻遇到永和宮的小宮女夏香。夏香上來就要幫她端盆子:“哎呀,這種小事怎么能勞煩jiejie呢。讓我來吧!” “不必了!你放手!” “哎呀,jiejie別客氣。” 兩人就這么僵持了一會,謹兒有些生氣:“你——”話音未落,她就感覺脖子后面一陣猛烈的鈍痛,然后迅速地失去了知覺。 “是什么?”繡瑜迫不及待地問。 從謹兒身上搜出來的小玉瓶,倒出來些褐色的粉末,粉末顆粒細而均勻,不像這個時代其他毒物,都是從植物、動物身上直接提取出來的,反而更像是經過一定提純的東西。 何太醫已經在稍間里擺弄了半個時辰,仍是搖頭道:“聞所未聞。不過臣敢斷定,這必定是那毒物!” “為何?” “娘娘請看!”何太醫用了個很笨的法子,將一塊剁碎了的紅燒rou放入水中,靜待片刻,再用茶匙挑了一丁點那褐色粉末,均勻地灑在上面。 令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那水面上漂浮的液體狀的油脂竟然逐漸凝結成灰色的沉淀物,一片一片像羽毛一樣,沉積在碗底。 “這——”蘇嬤嬤等人都驚訝地張大了嘴,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杯底的沉淀物,不由自主地問:“這是什么毒藥?” 繡瑜率先反映過來,這未必是毒藥,而是這種物質能夠跟油脂產生某種化學反應,生成不溶于水的沉淀物。就像可樂與牛奶混著喝,會產生碳酸鈣,從而影響消化引發胃病是一個道理。這個東西明顯更霸道,沉淀物不能及時排除,自然會影響胤祚的食欲,所以他開始漸漸不吃東西了。 何太醫用古代的語言解釋了這種現象:“微臣雖然不知道這是什么東西,但是很明顯,這東西跟食物混吃下去,會令食物變質。六阿哥相當于一直在吃變了質的rou,自然會令他肚腹不調,胃口漸差。” 眾人都低了頭,不敢去看主位上德妃的表情。 一切水落石出,繡瑜心里這才燃起遲來的怒火。竟然借胤禛的手來害胤祚,佟佳氏,咱們不死不休! “何太醫跟本宮去乾清宮面圣,竹月把三個孩子送到慈寧宮玩一會兒,白嬤嬤。” “老奴在。” 繡瑜指甲扣在炕桌上沁出血珠來,咬牙切齒地說:“審那賤婢。”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想虐小六了,每天都覺得自己是后媽。 基友:呵,別侮辱后媽,你是雪姨ok? 啊啊啊啊,虐的章節終于寫完了。我發誓后面不會再虐小六了,我是親媽,親媽,親媽。 第46章 胤禛驚慌不定地問:“皇祖母, 我也要在內宮留宿嗎?”他已經年滿六歲,留宿壽康宮于禮不合。皇瑪麼寧可違反宮規都不讓他回阿哥所, 皇額娘也沒有另派人來伺候他, 到底發生了什么? 皇太后嘆息著摸了摸他的頭:“四阿哥不必多慮, 你皇阿瑪說了,讓你暫時在哀家這里住幾日, 不必急著去上學。” 幾日?連學都不用上?胤禛心里一沉,皇阿瑪最重學里的規矩, 進了學的阿哥們日日苦讀,每年只得五日假,分別是三節、萬壽和自己的生日,除此之外就是除夕都不得休息。 現在皇阿瑪竟然給他一次放了這么長的假, 很明顯是有事想要避著他了, 難道是他哪位額娘...... 皇額娘孤孤單單,小六懵懵懂懂;不管是承乾宮出事,還是永和宮出事, 他都是唯一能求情的人了。胤禛想著,突然掀了被子,撒腿就跑。 “四阿哥!”蘇嬤嬤忙命人追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驅使著他,胤禛竟然冒著料峭的寒風, 一口氣從壽康宮,跑到了東一長街。長街上比鄰而居的兩座宮殿是他從小到大的家。 胤禛先經過了燈火通明的永和宮, 往院里一張望,宮娥來來往往, 卻個個神色緊繃。門口備著全套的妃子儀仗,手持香爐、浮塵的太監們個個躬身肅立,不聞一點兒聲音。 這么晚了,德額娘還要出門? 胤禛有些詫異,但德額娘在家他就放心了,于是又快步往承乾宮去。與永和宮相同的是,承乾宮也是一片燈火輝煌,但是氣氛卻是迥然不同。往日熟悉的宮娥們全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穿著墨綠色太監服的粗壯內侍們,進出于每間宮房,翻箱倒柜的聲音不斷從房間里傳來。 這些奴才怎么這樣大膽!胤禛正要生氣,卻眼尖地在角落里發現了康熙的便轎,定睛一看,梁九宮正垂手站在正殿外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