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女瑤挑眉,想起了還在辛苦養小孩的白落櫻,頓時忍俊不禁——白落櫻無意搶了燕王的小孩,燕王本來大急大怒,然一聽說是斬教圣女搶走的,燕王就冷靜了下來。燕王突然覺得他的小世子剛出生沒多久,跟著他很危險,還不如讓斬教幫他養兩天孩子。燕王這么一個決定,苦了白落櫻。 白落櫻原本想來小玉樓和女瑤匯合,被燕王和女瑤雙雙命令,不得不抱著一個小孩兒,留在了那里。 已經半年過去了。燕王再次來信,說明他終于騰出功夫,要解決一下這些事了。 女瑤“嗯”一聲后,用眼神示意程勿留在“聽風崖”練武,她就跟金使走了。女瑤垂著眼若有所思,還沒看到信,但她已經猜測那邊恐怕要偏向她了。她做了這么多動作,燕王終于下定決心了么?她……身后突然傳來程勿一聲喊:“小腰!” 女瑤訝了一下,回頭。 金光如逐,紅色暗下,天邊云霞交織,江河淘浪滾如天際而來。少年郎立在崖口,黑發青衣,袍袖如鶴飛揚,拖著他清瘦卻傲立的身影。身后的白鶴沖天飛起,程勿目光清亮如雨,星墜雨中。他開口唱了小曲: “若是乘風,若是采月。 若是你聞,若是我去。 若是不誤,若是已故。” 女瑤目中波光瀲滟,癡癡看程勿。看他開口唱曲,看他目光灼熱地看他。天地間只立了他一個人,他言笑晏晏,風采卓佳,如美玉立于瓦礫中。遍地瓦礫,只有他一個人最奪人眼球。 女瑤怔怔地看著他,風吹亂她的衣發。她心臟在一刻間跳躍急促,要跳出喉嚨,要飛離她,要不遺余力地撲向他。她面頰guntang,眼睛燦亮,她一目不眨地看向他。姑娘腰背挺直,靜靜地聽他唱那個小曲。 ——我唱一冬天,春天的時候你會嫁我么? 身邊金使心情復雜道:“《若是》啊。他跟你求愛啊,教主。” 女瑤忽然彎眸,對程勿笑了一下。她轉過身,不再留戀,跟著金使下山崖。但她心中已經記住了這一刻——她還是第一次被人求愛呢。 小勿、小勿……你先唱一冬天再說吧! 待女瑤走了,程勿再自己品味一會兒,才心滿意足地重新開始練武。他心中輕快,想小腰想個不停,手中的招式隨他心意動,也變得輕盈許多。往日總讓他覺得很辛苦很煩躁的習武,今日竟格外自然……突得,蹬蹬蹬,又有腳步上山。 程勿回頭,看到秦霜河一臉凝重。秦霜河左看右看:“教主呢?” 程勿客氣疏離道:“她有事先走了,秦姑娘有事找她么?我可以代為轉告。很重要么?” 秦霜河遲疑了一下,想到這是程勿,程勿和教主關系那么好,告訴程勿也無妨。秦霜河猶豫道:“其實我也不知這算是大事小事……小玉樓的地理,好像暴露了。” 程勿目中當即變得犀利,冷冷看向秦霜河。 他冰霜一般的眼神,氣壓一開,竟將秦霜河壓得后退了兩步。秦霜河驚異無比地后退,運氣后才停下步子,沒想到程勿現在武功已經到了能夠短暫壓她一刻的地步。秦霜河面色古怪道:“……但我覺得似乎暴露也沒關系。因為找上來的人,是真陽派的謝長老謝微。” “謝微說有事尋教主,跟教主敘敘舊之類的。” 敘舊? 程勿身形一動:“小腰現在很忙!我也見過謝公子,我代小腰見見他,看看他什么目的。秦姑娘不介意吧?” 秦霜河連忙:“不介意不介意。”反正她覺得謝微孤身而來,態度溫雅和煦,讓人如沐春風。那位公子那副樣子,全然無害,想來程勿要見,也沒什么問題。 而秦霜河只是說話的一功夫,程勿已經掠身而走,如點水般迅疾消失在了她面前。秦霜河定定神,怕程勿年少惹事,還是跟了上去—— 話說,有必要這么積極么?以前也沒見程勿這么關心他們斬教的事啊。 ☆、第74章 1 謝微下了船, 跟山下巡守的魔門弟子遞了名號, 之后魔門弟子上山去稟告教主,謝微則慢悠悠地沿著山道開始爬山。走了一路水路,進山的水道過一峽谷, 窄小*逼仄無比,全靠謝微自己持篙撐船。他上山的時候, 衣袍上沾著的水霧仍濛濛一片。然謝微抬目仰望小玉樓山中風光,氣質典雅翰逸神飛。他緩山而行, 大有烏衣子弟風流之韻。 謝微感慨無比:小玉樓這山真是不好找。蔣聲追查女瑤的下落半年了, 又找了小玉樓很久, 才確定了位置。虧得羅象門有蔣聲頂著,沒有報告宗門, 讓謝微先行了。 蔣聲對謝微那一統武林的愿望,勉強算支持。明明小玉樓就在羅象門的地盤下, 蔣聲硬是沒有打草驚蛇。對謝微, 蔣聲也算仁至義盡了。 一路上山, 冬日后山中草木枯槁, 景色凋零, 也沒的看。謝微一邊走, 一邊想著心事。他想到已經很久沒見過的女瑤, 心湖不免波動。這么久不見,她是否對他……倏地, 空氣里傳來一聲極輕的破空聲, 謝微本能躍起, 袍袖翻飛,人向后疾退。 他退出三丈,見原來所在位置,一片樹葉悠悠然落地。謝微微驚,卻還沒想清楚,一道青衣身影已凌空躍來,直取他要害處,殺機凜凜。謝微當下本能運招去躲,他的武功防守不錯,基本每次防守一出,很少有人能再跟上。然這一次,他身形往旁側退,面上淡然的笑卻收了——這人招式在半空中一改,身形稍頓后強行逆轉,重新迎向了他。 “啪——” 二人對掌,四目相對,少年郎冰山雪水一樣清冷的眉目,映入謝微溫和的眼底。 謝微一驚:“程……” 他的“程”字剛說出,格擋的手臂被抓住,少年郎反手就來拿他。他及時手臂外折,順著對方的手勢逆向而走。兩人的手再次一對,強勢悍然的內力沖擊都被運于掌中,兩人竟齊齊向后退了兩步。 謝微凜目。 見程勿面色平靜,望他一眼,身形重新掠來,取他面門—— 連續不斷,內力不絕,龐大而霸道的武功招式,竟逼得謝微些許狼狽,不得不從防守改為攻勢。二人貼身對打,從地上飛至高空,再從樹頂縱下。皆不用兵器,皆招招為攻。眉目宛好的兩個男子目光幾次錯過,謝微收了輕慢之心,越打越心驚—— 這還是幾個月前的程勿么? 雁北程家少主跟著謝微,謝微大約清楚程家武功的路數。程淮的武功非常不錯,還在謝微之上,只是內功受損。程家給程淮出的法子是用秘法殺了程勿,把程勿的內力拿過來。然程淮入江湖快一年了,都沒殺了程勿,程淮半死心——不得不重新修補他的缺陷。 程淮在真陽派養傷,謝微對程淮的傷一清二楚。然謝微心悸,幾個月功夫,程勿跟誰學了一身好武功,這武功何等霸氣、兇悍,竟要強行壓他一頭……這分明不是程家武功的路子! 程勿的進步……太快了。 謝微猛地想到了女瑤,眸子一瞇,心中發抖——竟是她么?她竟還在讓程勿跟她習武?她怎能、怎能……對程勿用心到這般地步? 《淬陽訣》……果真太強大了。難怪四大門派的人都想殺了女瑤。 二人相對,謝微心中驟痛。想到程勿背后站著的是女瑤,女瑤非但沒殺了程勿,還教程勿武功,對程勿用心至此……謝微心中氣血翻滾,全身冷如冰霜。他在一剎那生起強烈的嫉妒之心,被情感控制,不由自主地下了殺招——他要殺程勿! 謝微的攻勢即刻變得兇猛,正和程勿的意。程勿存心想看看自己的水平如何,想拿謝微試試招。謝微攻勢加狠后,眼睛變得冰冷,招招至死。程勿毫無退意,反而更加生氣勃勃地迎上。 秦霜河氣喘吁吁趕至時,正看到兩個光風霽月般的男子打得不可開交。她眸子一縮,眼看謝微拍向程勿發頂,程勿抬手扣向對方的咽喉——秦霜河大吼:“住手!你們想氣死教主么?!” 她隨手一甩,一把匕首甩出,插向兩人中間。女子喝聲在耳,程勿心中一顫,看謝微動作稍頓。匕首破風而來,程勿當機立斷向后退開,同時在半空中翻身一縱,把秦霜河丟來的匕首抓到了手中。 程勿緩緩落地,將匕首扔給臉色難看的秦霜河。 謝微輕輕挑眉,看著程勿和秦霜河:“怪我出手太重。但在下無論怎樣,也稱得上使者吧?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程公子上來便下殺手,是否可給在下一個解釋?” 程勿眉目冷淡,他倒是不會像謝微這樣把話說得這么圓。程勿只是客氣一笑,拱手致歉:“我不知道你是訪客。秦姑娘說有人上山,我以為是有敵人來找小腰。小腰經常被人追殺,想來謝公子也是知道的。我以為你是敵人……我看錯了。” 秦霜河:“……”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程勿磕絆都不打、謊話張口就來:程勿不知道來的人是謝微?騙鬼呢?程勿這個小混蛋……為何人學壞總是學的這么快? 謝微:“……” 他笑了一下,沒說什么。但程勿字字清晰的親昵的“小腰”稱呼,還是讓他心涼了片刻。謝微皺著眉,程淮和程勿出自同一家,都不通俗事,然這兩人差距竟這么大。謝微有耐心教導程淮,但對著程勿……他只厭惡無比。想他方才竟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起了殺心……謝微驚疑:我是怎么了?難道我容不得一個正在長成的天才? 程勿如他的敵人一般,謝微心中警覺:這個少年郎,絕不會是我的朋友。 之后程勿再化身有禮貌的主人,領謝微上山,謝微都表現得很冷淡了。程勿也不在意,把人領到議事堂中,他往旁邊一坐,秦霜河看他一眼,見程勿沒有走的意思,當下也不避諱程勿,而是盤問起謝微的來意。 謝微心更沉了:魔教內務,程勿居然可以參與……女瑤到底是給了這個少年多大的權柄? 秦霜河看謝微相貌好,問的便拐彎抹角,分外刻意。誰想她話音一落,程勿隨口接話:“我那位兄長在謝公子那里呆的還好?” 謝微:“……程公子何意?” 程勿笑一下:“沒事,只是我們遲早有一戰。敵人嘛,做好準備也好。” 謝微:“程少主在真陽派,傷養得已經不錯了。我怕他受了山下人的詭計,才讓嫂嫂多留他在山上幾日。他卻是不如程公子,短短幾日,程公子在山下已經如魚得水,混得很不錯了。想程少主在雁北地位極高,自幼受家中長輩教育,正邪兩派的事,程家是不參與的。” 程勿頓了一下:“你指桑罵槐?” 謝微吃驚了一下。程勿居然能聽出來……因為程淮是聽不出的。程淮聽不出他們這些人的暗語,聽多了甚至打瞌睡,因程淮說他從小習武,他沒時間學別的;程勿聽得懂。那程勿當是自小有大把時間讀書了。謝微沉默,想程家的教育……程淮身上的例子,完全運用不到程勿身上。 程勿淡聲:“指桑罵槐,謝公子你落了下乘了。” 謝微臉色微白,垂下眼瞼,默然不語了。 一旁的秦霜河看他們兩個來來去去,心都要抽了。這兩人鬧得跟情敵似的,逗她玩呢?程小勿就算了,謝微和他們教主有什么關系啊……秦霜河干笑著要緩和這尷尬氣氛,就聽一個女子聲音從外而至,遠遠飄進來了:“謝長老大駕光臨,程勿小孩子,沒怠慢謝長老吧?” 女瑤! 謝微心中一動,起身。卻余光看,看程勿騰地站起,往前兩步,聲音微喜,充滿親昵感:“小腰你來了?” 程勿再是不高興:“什么小孩子?我已經長大了!我幫你待客,怎么會得罪人?” 謝微沉默而安靜,看紅衣扎袖的漂亮姑娘從門檻外邁步進來。他望著她,眸子緊縮:這般貌美,這般青春年少。和迷霧鬼林時期的女瑤不同,那時的女瑤通身黑,英姿颯爽,毫無女子氣質。但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人如月,香腮雪。她額上戴著琳瑯發飾,直墜額心;耳下的水藍色環狀耳珰輕晃,光華照著雪膚;手腕處有輕紗相托,裙裾腰間挎著銀色小彎刀,金銀色的長鞭托腰而落;她一步步走來,又輕盈,又英氣,還有少女的稚嫩感。 女瑤……現在打扮得這么好看。 程勿迎上去,秦霜河跟女瑤說了幾句話,女瑤就別目看了程勿一眼。程勿哼了一聲,女瑤直接伸出手,在他腰上拍了下,程勿被拍得臉色煞白,差點倒地。程勿怒瞪女瑤,扶著自己的腰,卻沒說什么。而女瑤轉頭就漫不經心地對謝微笑:“程小勿胡鬧的話,謝公子不要跟他計較。” 謝微已經完全不想說話了,他勉強笑了下,看女瑤入座。 秦霜河親自給教主倒茶,女瑤轉著手中茶盞,青玉素指搭在茶杯上,心不在焉地請謝微喝茶:“正魔兩方還沒打起來吧,謝公子這么著急地找上來,所謂何事?” “聽說要跟我敘舊,咱們這舊……恐怕敘得你難受,我看就不必了吧?” 謝微失魂般坐下,心中冰涼。過了一會兒,女瑤冰雪般的眼眸看過來,他被她凌厲逼人的眉目間風采所懾,才回了神:“自是有些事想單獨跟……你談。” 女瑤:“唔。” 她手叩桌子,心里還在琢磨著燕王的來信、白落櫻的哭訴,一會兒回神,看謝微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神溫潤清透,安靜地等她回神……女瑤一怔,瞬間想起迷霧鬼林時候的謝微。她心里一軟,嘆口氣。女瑤揮揮手,示意屋中閑雜人等退散,不要影響她和謝微談正事。秦霜河當即領著幾個下屬告退,程勿卻還坐在旁邊不動。 女瑤不得不轉眸看他:“程勿?” 程勿一愣后有些委屈:“我也不能聽?” 女瑤:“練武練好了?今日不腰酸背痛了?吃過飯了?口訣全部領悟了?跟你對招的人全部被打趴下了?你……” 她話沒說話,程勿已一臉慘白。他連忙跳起,屁滾尿流般慌張逃走去練武了。女瑤太可怕了,日日催著他……這日子沒法過了! 謝微卻看著程勿的背影,輕聲:“你教程勿武功,是想做什么?讓他回到程家,是只打敗程淮就夠了,還是要把整個程家都拿下?你要拿到雁北程家么?雁北程家高手如云,想不到你心思這么重,連江湖中的唯一凈土也不放過。” 程勿看不出來女瑤的心思,謝微卻一點就出。 女瑤撩發一笑:“小哥哥……”她叫的謝微心中一顫,然她聲音繼而冰涼,“關你屁事啊?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程勿是我教出來的,我就是想得到雁北地盤,你也管不了。想管我,你哥哥過來的分量都不夠。” 謝微一滯,道:“你利用程勿……程勿如此有天賦,你不怕他反應過來你只是利用他后,他跟你反目?一個天才,那般信賴你,你要和這種人反目么?” 女瑤目中神色詭譎,她的手指撐住下巴:“怎么會反目?小勿一直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人靠近他的。你要讓他跟我反目?那我會殺了你哦,謝微。” 她說的這么篤定,謝微低下眼,有些不知說什么了。魔教教主,好大口氣……她壞起來,誰敢湊過去?她說殺他,他心里竟有些信。謝微壓力極大,努力讓自己的情感落下去,讓自己的理智出來對話。謝微道:“隨你吧,程少主和程勿之間遲早有一戰,我希望你到時不要插手,讓他們公平對決。你若是為了得到程家而耍心眼,真陽派自會為了程少主跟你為敵了。” 女瑤一聲嗤笑。 謝微抬目,認真道:“你莫要不當真,女瑤,你知道你心法有缺……四大門派是有能力對付你的。現在不對付,只是四大門派心不齊而已。你非要把他們逼得齊心了么?女瑤,你便是為自己想,也莫要折騰了好么?” 女瑤猛一拍桌子,斥道:“謝微!你尋到小玉樓,便是跟我說這些廢話么?又要勸我不要跟四大門派為敵,龜縮到關外去?你少招惹我,少教育我該怎么做,我的事跟你無關。你別忘了我們是敵人!我念著舊情不殺你,不是讓你來我耳邊嗡嗡嗡背書!” 她當即起身,謝微立刻跟著她一道站起。 謝微追上她步子,苦笑:“好好好我不說了……那都是外話。我尋上你,最希望跟你說的,其實是武林一統之事。現在四大門派和魔門都打得厲害,生生死死,恩怨越來越多。一直打下去,江湖根本得不到好的發展,還會被朝廷覬覦。半年來,我奔走于江湖,四處勸說,都是想成立一個武林盟,想平下正邪兩道的紛爭!我絕不是只為了真陽派,只為了中原武林,若是不再為敵了,你統領的魔門也能好好發展不是么?” 女瑤離去的腳步一頓,微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