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他扔掉了那些草屑,幫小姑娘整理好裙子和鞋尖。他仰起頭,望著坐在山石上發呆的小姑娘,笑道:“春姨說身為男子,一定要照顧好比自己年紀小的小姑娘,小meimei。讓小meimei永遠干干凈凈漂漂亮亮的,這是男孩子應該做的事。” 女瑤挑下眉。 她問:“那比你年長的姊姊你就不照顧了?” 程勿脫口而出:“也要照顧啊,但我沒遇到過需要我照顧的啊。我遇到過比我年紀大的,一個是春姨,一個是、是……就是你們教主女瑤。她們都是我長輩年齡的吧?我都叫‘阿姨’的。阿姨怎么照顧?” 女瑤:“……” 心口如被刀扎,戳戳生血。 女瑤大怒:“什么‘阿姨’?你叫誰‘阿姨’?你知道女瑤多大么你就管人家叫‘阿姨’?你不要因為人家成名早,就以為人家很老!人家只是把你玩樂的時間拿去闖蕩江湖了!女瑤人又漂亮又武功高強,又威風又……” 程勿笑瞇瞇地看她。 他沒聽到她說什么一般,微微高興道:“真好,小腰meimei。你又跟我說話了!我還以為你再不要跟我說話了。” 說完后,程勿臉就紅了,眼神羞澀地瞥她。 女瑤胸口一滯:你臉紅什么?! 程勿一句話,將兩人共同帶回那天后半夜發生的事。她半睡半醒,就聽到一個小孩子喊著要娶她。她目瞪口呆,她心中后怕。她只想要一個人跟她學武,她不想要人娶她……不許跟她談感情!不許有資格和她談婚論嫁! “小腰meimei!” “小腰meimei!小腰meimei!” 程勿一路追著她喊,追得她煩惱多多,又心煩意亂。 “小腰meimei,”程勿仍蹲在她面前,他紅著臉,卻小心翼翼地探她底線,“小腰meimei,你別生氣,別害怕。我想起來了,我太唐突了,不應該突然那么問你的。” 女瑤喉嚨滾了滾,她低下眼睛與程勿對視。她指節動了動,她卻不知該說什么。 程勿:“我要對你負責,卻不能無視你怎么想。我光記著要負責,可是忘了要你高興。以后我會好好對你的,你看著吧。” “你看著吧小腰meimei。我給你找吃的,找穿的,找睡的地方。我要賺錢,要給你最好的。” “要你答應我之前就心甘情愿,要你開開心心跟我在一起。我要立業,我也要成家。小腰meimei你別怕我,我不會欺負你的。誰欺負你,我就幫你打誰。你看我的表現!” “我、我、我……” 程勿臉頰發燙,他害羞地看她,他緊張地咽口水。他手指扣著地上的土,他目光濕潤而乖巧。他小心地問她:“我、我、我只想……只想你別亂殺人,別說你是魔教的。你、你不能脫離魔教的話,你也別做壞事……我、我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 女瑤低頭,出神地看他。 太陽要升起了,紅光爛爛,鋪在高聳蒼樹上方。林中鳥鳴啾啾,綠如浮海,紅色和燦金色緩慢交替,霧氣將散,年少的程勿蹲在女瑤面前,金色從他后方照入,映得他的臉一片暗,一片明。卻都是很好看。 在這片升起的陽光中,女瑤忽然傾身,捧住他的臉。 她微微笑了笑,輕聲:“我從不濫殺無辜。” “至于其他的,再看吧。” 程勿卻沒聽出女瑤的言外之意。他心臟砰砰,緊張萬分。話本中蔣家公子做不到的事,白鳳做不到的事,他想、他想……他大叫一聲,歡喜地一把抱住女瑤。 此時萬里山河,在高升紅日下一眼走盡。離此不遠的山林,一眾侍從,跟隨者一位年輕的公子行在山道上。早晨風涼,那被護在中間的公子溫雅秀蘊,長衣博帶。他長得清如山水,脾氣卻不如何好。他沉著臉,對手下斥責: “地圖是舊的是你帶錯路的理由么?自罰三耳光!” “跟四大門派聯系什么?他們是誰,不認識!我程家的事跟他們有什么關系?” “記住我們出來是要做什么……那個小崽子,不知自己幾斤幾兩,還敢逃家出走……等我逮到他,等我……” 他抬起臉,陽光落在他眉宇中,恰與程勿有幾分相似。而他,正是謝微、蔣聲在尋的、剛出家門沒多久的,雁北程家少主,程淮。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大家都誤會程少俠是雁北程家的少主,都好激動,我也沒好意思說……其實他不是啊!伏筆了好多次程少俠在家里過得并不好,他肯定不是程家少主啊。非但不是,可能還…… ☆、第24章 第 24 章 四大門派聯手攻打落雁山,因為女瑤的失蹤而草草結束。時至今日,想到一個女魔頭始終游離在外,眾人開始感到后怕恐懼。兩個月的行動,人手聚起來快、散得也快。自藥宗女宗主領著門下弟子離去、真陽派的謝微等人告別,朝劍門群龍無首下人也紛紛離開,還在原地踟躕的,只剩下羅象門的蔣聲。 因為殺不了女瑤,其他一切意義都不大。山下城中一戰,因夜神張茂倒向斬教,斬教圣女獲得大勝,救了不少斬教教徒,反逼得羅象門后退了些。 天氣陰陰,黑云壓頂,轟轟之聲隔著山脈,每一聲響,如擊心臟。 “這就是九轉伏神鞭,”弟子恭敬無比地將花費大力氣、從落雁山中找到的帶血長鞭交到他們的大師兄蔣聲手中。弟子手捧長鞭乃金銀色,血跡在水銀色中流轉,呈暗紅色。此鞭觸手時微刺,靜看時不顯眼……但弟子們心中發悸,都記得當夜一鞭在手,女瑤是何等的兇神惡煞! 人名樹影,當是如此。 弟子看眼蔣聲難辨陰晴的臉色,小聲:“大師兄放心,九轉伏神鞭是歷代斬教教主專用的武器。女瑤弄丟了其他的,也不會丟了這鞭。縱女瑤生死不知,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女瑤遲早會現身。” 蔣聲輕輕摸過鞭上凝固的血跡,他心頭若有電光照耀。一時間悲喜難鳴,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說:“如今其他三大門派已經相繼離去,我等守在這里也是無用。下月便是您父親生辰,乃門中大事。大師兄,事已至此,不如我們也返山吧?” “嗯……”蔣聲輕吟,“這鞭……” 弟子笑道:“這鞭當是我等攻打落雁山的戰利品。大師兄可獻給您父親,作個生辰賀禮。” 一時間,屋中弟子皆點頭:“正是如此說……” …… “四大門派互相牽制,誰也不服氣誰。他們難得聯手攻一次落雁山,但因為找不到我的尸首,他們這種合作的假象很快就會被打破。”女瑤盤腿坐在草地上,擺著身前石子,跟金使輕聲說那邊情況。 金使正在拆圣女白落櫻悄悄送來的信,匆匆讀了兩行:“正如您所猜!他們撤了!” “藥宗實力最弱,他們怕耽誤在落雁山下被人尋到機會報復,當是最先退兵的。接下來退的該是真陽派,真陽派和我教本無甚仇,又修得君子之風,看此行沒有什么好處,自會罷手。再是朝劍門,此次行動,朝劍門一個在江湖上有聲望的弟子都沒出,朝劍門那老頭子也狡猾,口頭上答應跟其他三派一起行動,但怕我武力還在威脅他家好苗子,派出來的弟子,全不是什么厲害的。” 女瑤沉吟:“與我教積怨最大的,就是羅象門了。十幾年前的那場大戰,就是羅象門牽頭的……我師父回來后就閉關,之后終因功法欠缺而早逝。我沒把羅象門當回事,沒想到他們倒覺得我斬教虧欠了他們。” “那當年的羅象門大師兄,蔣什么,和我師父之間……哼,我才知道,原來還有話本流出呢。” 金使連忙道:“但是羅象門也蹦跶不起來了。下個月是蔣沂南(蔣聲父親)的四十歲整壽,蔣聲和羅象門的弟子們,肯定要回去的。這樣算下來,我們什么還沒做,落雁山的危機已自解。” 金使拍馬屁道:“還是您英明!不費一兵一卒……” “屁,”女瑤沉著臉,“肯定有后招等著我……” 她話音一落,突悶哼一聲,低頭咳嗽了兩聲。她皺著眉,勉力忍受體內新一波的隱患沖擊。這波只是余威,并不厲害,一刻過去,女瑤只是臉色蒼白了些,吐了口血出來。 天未亮,兩人一起坐在石頭上說話。今日天色不好,上空濃云密布,正如金使愁容滿面:“還有我才知道原來您是病西施!” “病西施啊病西施!” 金使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以后還得靠我罩著您!您得對我好一點……” “啪——!” 得意過形的他被女瑤一掌從石頭上拍下去,摔坐在地,腰椎差點被摔斷。金使被摔得五官扭曲,他扶著被踹痛的腰,半天爬不起來。他訕訕地收了自己的小念頭:教主她是受了傷,盡量不動武。但這不是說,教主她不會動武。 女瑤現在的武力,就是那種達不到她的巔峰時期、但茍延殘喘,也比一眾普通人厲害吧…… 靜無聲息的,程少俠睡醒后出來了。因兩人坐在樹蔭后,女瑤又一身黑,她和金使氣息都極為低緩內斂,程勿沒發現兩人。金使坐在地上還要跟高坐在石頭上的女瑤辯論,就見教主的目光,已經不在他身上了。金使吃味地扭頭,看在教主專注的注視下,程少俠氣沉丹田,盤腿坐在地上,準備練武了。 兩個旁觀的魔教人士,都沒有勿觀他人練武的自覺性。金使和女瑤穩穩地扎在原地,看程少俠如何練武。 天上光很暗,少俠身量偏瘦,長發貼著臉,隨著他氣運丹田,他面容若有光升起,呈一種瑩潤光澤感。周圍氣體流速變快,盡數涌向程勿周身。風起云涌,樹枝簌簌,萬物托向程勿,他的衣袂飄飄然…… 金使臉色微變:“這么強大的內力?江湖上還有這種詭異的修內力極強的心法?” 如果有這種心法,四大門派會讓斬教獨大? 女瑤神色微閃。 金使贊不絕口:“前途不可限量啊,少年天才啊……” 下一刻,金使旁觀了程勿練輕功。十幾丈的一棵百年古樹,程勿臉色凝重,幾步外就開始加速,到跟前向上縱。他幾縱幾掉,他皺著眉,試圖爬樹。他猴子一樣在樹杈間跳來跳去,等他爬到高處,比他用輕功的時間還短。 程少俠不服氣,他繼續練他那輕功。 “吧唧!” 少俠一次次從高處摔下來,摔得七葷八素。 金使:“……” 女瑤忽然起身,從樹蔭后探過頭,手臂伸出,打了一個清脆的響指:“小哥哥!” 死魚一樣躺在地上喘氣的程勿一個激靈,鯉魚打滾一樣跳起。他緊張得臉紅,因他的窘態被人看到。汗水滴到眼睛上,模糊的視線中,程勿看到了灌木叢后露出的少女笑容。少女向他打招呼:“小哥哥,你在練武啊?” 程勿結結巴巴:“不不不……只是爬、爬樹……” 金使沒忍住,一聲嗤笑。 程勿頓時也看到了金使,臉更漲紅了。 卻見綠色樅木后的小meimei狠狠剜了金使一眼后,一點也不嫌棄他。小姑娘笑瞇瞇道:“哎,正好,我剛學了一個心法……” 程勿嚴肅拒絕:“我絕不偷習別人的武功。” 女瑤:“……” 金使在旁積極無比:“我學!我學!” 他一下子竄出,人高馬大,幾步跳到了程勿身邊,大掌摟住程勿的肩,讓少俠掙脫不了。程勿臉氣紅,卻聽金使小聲跟他嘀咕:“你不是說要保護你小腰meimei么?反正都是我們魔教的功法,不學白不學。” 望一眼嬌俏小姑娘,程勿一下子紅著臉點頭了:“……好。” 為了保護小腰meimei。 眼下,樹后走出的少女笑盈盈地吟出:“玉皇開碧落,銀界失黃昏……” 因教主所習心法太珍貴,教中除了教主沒人有機會學到。當女瑤放開心法后,心機男金使立刻湊上來,擺出凝重臉,認真去學教主的心法。他是一個喜歡進步的心機男! 然電光火石間,程勿與女瑤四目一對,轟轟然,他大腦空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下子想起了當日落雁山巔女瑤宮殿未被火燒時,那個午后,戴著面具的女瑤長衣袖口飄過他鼻端。他昏昏然,看她邊大笑著向殿外走,邊笑盈盈地吟誦心法給他聽:“玉皇開碧落,銀界失黃昏……”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心法。 恍惚間,兩人面孔似有瞬間重合。一張有面具,一張沒有…… 程勿:“……!!!” 轟——! 天邊炸雷響起,映照大地。雷雨轟烈即來,天地暗暗,只聽得曠野中,女子聲音近在耳邊,卻一時又變得很遙遠——玉皇開碧落,銀界失黃昏…… 雷聲中,瓢潑大雨傾瀉而下! “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