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動作熟練的把熏爐里面的香料倒了,賀天祿把賀景瑞搬到旁邊去休息。 蘇霽華看著他的一系列動作,突然張口道:“這熏香有問題?”說罷,蘇霽華趕緊捂住口鼻,但片刻后卻反應過來。若是有問題,那她怎么沒事? “熏香沒有問題,茶也沒有問題。”賀天祿盯著賀景瑞看,幫他蓋上毛毯。 蘇霽華垂眸看了一眼茶案上的茶水,想起這賀景瑞自進馬車之后便滴水未沾,而她因為緊張反而喝了好幾碗。所以這賀天祿的意思應該就是這茶是熏香的解藥? 想到這里,蘇霽華暗咽了咽口水,看向賀天祿的目光陡然便帶上了幾分審視意味。她扯住賀天祿的短袖,微微探身朝賀景瑞看去。“三叔他,沒事吧?” 賀景瑞神態平靜的躺在那處,青絲玉面,姿態安詳。 “過會就醒了。” 蘇霽華盯著賀景瑞暗思索,覺得這事遠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如果這賀景瑞真是裝出來的一副君子模樣,那賀天祿又為什么要用熏香把人弄暈呢? 除非……剛才那個模樣的賀景瑞是個意外,是連賀景瑞本身都不愿意讓其發生的事。 馬車廂內一陣沉靜,蘇霽華緩慢開口道:“我曾讀過一本醫書,名喚《格致余論》。其中有言,一人忽變成其死去的哥哥,能詳盡的說出其哥哥從前做過而他未做過,哥哥從前去過而他未去過的地方。但一覺醒來,弟弟卻渾然不覺自己之前做過了什么。” 蘇霽華說的很慢,她在觀察賀天祿的表情。 賀天祿尚年幼,雖時常板著張臉,但終歸藏不住事,在聽到蘇霽華的話后面色一白,雙眸炯炯的瞪向她。 蘇霽華被瞪得一驚,卻還是咬牙說完。“這種病,喚附體。” “咔噠”一聲,賀景瑞的玉冠磕到馬車壁,發出一道清脆聲響。蘇霽華尋聲看去,只見那人已扶著額角起身。 “二舅舅。”賀天祿趕緊給賀景瑞端了一碗茶。 賀景瑞面色微白的將茶水飲下,靠在馬車壁上喘息,眉眼清明,面色微冷,周身那股子讓人膽寒的戾氣已全然褪去,又恢復成了往常模樣。 蘇霽華神色疑惑的看向他,張了張嘴道:“三叔?”不知他可記得剛才自個兒都做了些什么事? 賀景瑞神色一頓,似有些迷惘,不過只一瞬便恢復了常態,朝著蘇霽華微微點頭,然后看向賀天祿,“天祿,送大奶奶回府。” 蘇霽華趕忙道:“我是去鋪子里頭的,不回李府。” 賀景瑞扶額的動作一頓,然后緩慢點頭,“那就先送大奶奶去鋪子。”賀景瑞的記憶停留在昨晚上看到蘇霽華腕子上的血為止。當他從馬車廂內醒來,看到全然陌生的環境,當即便知道,是那個人又出來了。 “三叔,你不舒服嗎?”蘇霽華試探道:“方才瞧著,似是有些不大對勁。” 聽到蘇霽華的話,賀景瑞先是看了一眼賀天祿,然后才將目光轉向蘇霽華,眸色陡然愈發清冷。“無礙。” “我知曉,三叔定是病了。”蘇霽華的下顎處還印著指印,襯在白玉肌膚之上尤其明顯。她微微探身看向賀景瑞,一雙眼濕漉漉的泛著水漬,眼眶眼尾處微紅,似春日的桃花粉瓣,氤氳散開。 賀景瑞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自己指尖,那里沾著一點口脂色,與蘇霽華唇瓣上的顏色一般無二。 那人到底又做了什么? 頭疼的皺眉,賀景瑞起身。“我還有事要去宮里頭一趟,不能陪大奶奶了。便讓這馬車載大奶奶去吧。”話罷,賀景瑞敲了敲馬車壁,馬車緩緩停下,男人撩袍下馬車,動作優雅流暢。 幃簾掀開,后又復上,將賀景瑞的身影徹底隔斷。 蘇霽華身子一軟,癱倒在毛毯上,腕子一撐,疼的漲骨。 寬大羅袖往下一滑,露出一截瑩白如玉的小臂,玉腕處裹著細布,隱有血絲滲出。 蘇霽華盯著自己的腕子發愣,然后突然靈光一閃。 血?對啊,是血! 昨晚上那賀景瑞不是就因為瞧見她流血了,所以才將她給趕出房間的嗎?所以這賀景瑞的不對勁難道跟瞧見血有關系? 蘇霽華蹙眉沉思著,突然聽到一陣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外傳入,打斷了她的思路。 梓枬急急摟著懷里的奶娃娃進入馬車,一臉焦急。“大奶奶,這娃娃剛剛睡著一會子又哭了。奴婢怎么哄都哄不住。” 奶娃娃身上的蒙汗藥還沒過去,剛剛睡著被梓枬帶去,現下醒了要找娘。 “阿娘,阿娘……”奶娃娃長的跟粉糯團子似得,現下哭的小臉皺成一團,看上去可憐巴巴的緊。 蘇霽華無奈,只能接過摟了奶娃娃進懷。 奶娃娃一進蘇霽華懷里,登時就乖巧了,左蹭右蹭的說要吃奶糕。 聽著奶娃娃那奶聲奶氣的小聲音,蘇霽華無奈吩咐梓枬去將自個兒青綢馬車內的奶糕拿來。 “阿娘,吃。”奶娃娃伸著小胖爪子,要喂蘇霽華吃奶糕。 蘇霽華偏頭,“你吃。” 奶娃娃乖巧的晃著小腳丫子自己吃起了奶糕。 看著那吃的滿臉都是奶糕屑的奶娃娃,蘇霽華秀眉蹙的更緊。這么個燙人團子,她往哪處放? “哎?大奶奶,您瞧這是什么東西?”梓枬跪在一旁正在給蘇霽華斟茶,一轉頭卻是突然瞧見了奶娃娃脖子上掛著的小福袋。 蘇霽華將那小福袋拿出來細瞧。小福袋做工精致,顏色為正紅,繡雙面“福”字。這里頭興許能找出些什么線索。 這樣想著,蘇霽華便將那小福袋給拆開了。 小福袋內只一樣東西,蘇霽華眼熟無比。 “平安福?”梓枬驚呼。 蘇霽華攥緊那平安福,面色煞白。 第14章 天色漸暗,積雪消融,春悅園內悄靜無聲。正屋房廊前,小丫鬟踮著腳尖將那盞濕漉的紅紗籠燈換下。溯風又起,燃著暈黃燈色的紅紗籠燈高掛,那是春悅園內唯一一抹鮮亮顏色。 蘇霽華取了銀剪子回府后,天空中卻又窸窸窣窣的落起了飄雪。她攏著身上的大氅自二門進內院甬道。 前幾日堆積下來的雪在今天白日里已消融,甬道處濕漉漉的冰著雪漬,并無人清理。 蘇霽華站在二門處未動,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愈發拉攏了幾分。 “喲,大奶奶回來了。”朱婆子笑盈盈迎上來。想必是羅翰給了這春悅園內眾人不少好處,不然這朱婆子的臉也不會如此好看。 “今日是誰打掃內院?”蘇霽華冷瞟一眼朱婆子。 瞧見蘇霽華的面色,朱婆子一愣,當即也有些擺臉。“奴婢不知。” 蘇霽華輕笑一聲,陡然伸手朝著朱婆子的臉扇了下去。 朱婆子被扇的一臉懵色,全然沒有想過往常那個對她恭恭敬敬的大奶奶竟然敢如此對她。 “大,大奶奶,奴婢可是大夫人的人!”朱婆子扯著嗓子說話,聲音粗沙卻又尖利,劃破寂靜的內院。 “打的就是你。”蘇霽華握緊鈍痛的手,可見方才她使得力氣有多大。 朱婆子頂著臉上的巴掌印,完全被蘇霽華震住,呆呆的捂著臉站在那里半響沒動彈。 “去將打掃內院的人喚來。”蘇霽華朝身后抱著奶娃娃的梓枬道。 “是。”梓枬應聲,喚了管事婆子來。 管事婆子早就聽到這處的動靜,原本想著能避則避,卻是不想那梓枬冷著臉來喚她,手里還托著個奶娃娃。 一臉惴惴的趕緊將打掃內院的一個小丫鬟拉扯到了蘇霽華面前,管事婆子討好的朝蘇霽華道:“大奶奶,就是這小蹄子打掃的內院。”話罷,管事婆子伸手狠狠掐了一把那小丫鬟的胳膊。 小丫鬟縮了縮身體,雖低著腦袋,但卻一臉不服。 整個院子里頭偷懶的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怎么偏偏要尋她的麻煩呢? 蘇霽華冷眼瞧著那小丫鬟,是個粗使丫鬟,年歲不大,容貌也不好,但一雙眼賊溜溜的泛著精光,一看便知心思不正,怪不得會偷懶成這樣。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這院子里頭也有院規。”蘇霽華攏袖抬手,手指向內院盝頂處,“你們去圍井口那處跪著,我什么時候讓你們起,你們便什么時候起。” 盝頂下是一井亭,占地不大,四周圍石欄板,井以漢白玉石而制,四柱刻覆蓮,盝頂正中開露天洞口,正對井口。有溯雪自盝頂處飄落,堆積在井口周圍,素白茫茫一片。 朱婆子似是不服,正欲開口時撫到自己漲疼的臉,當即便閉上了嘴。 這大奶奶怎么好似轉了性,愈發厲害了?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梓枬突兀瞪眼揚聲,嚇得懷里的奶娃娃驚哭出聲。 朱婆子縮著身子邁步往盝頂處去,管事婆子拉扯小丫鬟也一道隨了過去。 石磚冷硬,帶著刺骨陰寒的雪漬浸入衣物中,朱婆子被凍得一個哆嗦,卻不敢亂動。心中百轉千回的想著如何去大夫人那處好好告上一狀。 “阿娘,抱,阿娘……”奶娃娃的臉上掛著兩顆眼淚珠子,正伸著小胳膊使勁的朝蘇霽華那處傾身過去。 蘇霽華蹙眉轉頭,看到奶娃娃被溯風吹得紅彤彤的臉,小鼻子一吸一吸的也被凍紅了。 “梓枬,抱正屋里頭去吧。” “是。”梓枬踩著院內雪漬往正屋內去,蘇霽華站在二門處冷眼瞧著西廂房處,果然見朱窗處被推開一條縫,直至梓枬進到正屋后才“吱呀”一聲被關緊。 白娘自西廂房內走出,拿過靠在房廊處的一把大掃帚艱難的走到內院甬道處。“大奶奶,雪天路滑,丫鬟婆子不盡心,您莫要氣壞了身子。奴替您將這雪漬掃干凈了您再走。” 話罷,白娘垂首,細細的替蘇霽華清掃雪漬。 蘇霽華站在那處未動,聽到正屋內傳來奶娃娃撕心裂肺的哭嚎聲,聲聲陣陣喚著“阿娘”。 白娘眉眼平靜的掃雪,神色尤其認真。她一身素白襖裙手持竹掃帚,身形本就纖瘦,被那竹掃帚一襯,更感覺羸弱幾分。 大門口,羅翰剛回,帶著一身寒夜水霧穿過外院至二門,一眼瞧見站在冷風里的蘇霽華,趕緊上前將身上的大氅解下給她披在身上。 “不回屋站在這處做什么?” “瞧瞧。”蘇霽華抬眸,往隔壁賀景瑞的院子看了一眼,但因為視線不佳,所以只看到正屋二樓一盞紅紗籠燈,被溯雪打的左右搖晃。 “你身子不好,凍壞了我可不伺候。”羅翰抬眼一掃內院,立時就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他冷哼一聲,牽著蘇霽華進屋。 白娘拿著手里的大竹掃帚,指尖緊握,指骨泛白。 正屋內早早燒起炭盆,奶娃娃坐在繡榻上吃奶糕,小臉上還掛著眼淚珠子,一邊哭一邊往嘴里塞奶糕,哭的抽噎噎了也不肯把手里的奶糕給梓枬。 “表妹,你這出去一日,怎么還生了個孩子帶回來?”羅翰替蘇霽華解下身上大氅扔到木施上,然后俯身盯住奶娃娃細瞧。“嘖嘖,表妹你別說,這奶娃娃倒是與你小時長的有幾分相似。” 蘇霽華小時,粉雕玉啄的一個奶娃兒,一雙水靈大眼,誰瞧見都要心軟。至此蘇家上至蘇父蘇母,下至粗使丫鬟婆子,無人不喜,無人不愛,一路嬌養著長大,奈何踏進了李家這個腌臜窩。 “這么大的奶娃娃,我可生不出來。”蘇霽華替羅翰倒了一碗熱茶暖身。 羅翰一飲而盡,感嘆道:“還是表妹倒是茶好喝啊。不過這奶娃娃是哪處來的?” “路上撿的。”蘇霽華端坐繡墩之上,略略將今日的事與羅翰說了,正欲說那賀景瑞的奇怪之處時突然頓住了話,抿唇不言。 此事尚未搞清楚,那賀景瑞照現下來看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她還是暫別將表哥牽扯進來,畢竟這事弄不好,可是殺身之禍…… 捏緊了手里的茶碗,蘇霽華正恍神著,突然聞到一股香味,她細嗅了嗅,顏色頓開,連聲音都輕快了不少。“表哥,你給我買了風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