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如果當時沒有賀天祿救她,那賀景瑞真的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一邊撫著自己的手腕,蘇霽華一邊蹙眉沉思,努力的僵冷著身子將心思轉到那只織繡囊袋上。 她知曉珠姐兒只求了三枚平安福。老祖宗一個,大太太一個,她一個,統共就三個。若說是又多求了幾個,卻怎么會將這平安福送給半路相遇的遠方表哥呢?畢竟雖是表哥表妹,但還是有男女之防的,李珠這么注重規矩的一個人,斷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而且梓枬去還繡囊的時候李珠不僅伸手接了,還送了謝禮,意在說這繡囊是自個兒的物事。可蘇霽華知道,這織繡囊袋明明就是從那章宏景身上掉下來的。 所以這李珠和章宏景之間……難不成是有私情? 抬手揉了揉額角,蘇霽華面色不大好。事情太多,太雜,她想的額角都疼了也想不透,索性不再想,趁著拿銀剪子的功夫出府去透透氣。 * 難得好天,府外尤其熱鬧。 蘇霽華坐在青綢馬車內瞧見街角勾欄里頭正熱鬧,便吩咐車夫將馬車趕了過去。 雖說叫勾欄院,但其外形卻與放大的四方木盒無異。四周圍以板壁遮擋,有箱無蓋,箱如構欄而平。不以風雨寒暑,諸棚看人,日日如是。 蘇霽華戴著帷帽下馬車,走至勾欄院門口,抬眸瞧見那板壁上貼著的花招兒,是今日欲演的紙榜。 “大奶奶,按照現下這個時辰,里頭應當是在唱牡丹亭。” “嗯,去聽聽吧。”蘇霽華微微頷首,領著梓枬往勾欄院內去。 蘇霽華雖一身素衣裝扮,但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眾人有意無意的往她這處瞧,竊竊私語起來。 梓枬側身擋在蘇霽華面前,面露擔憂。“大奶奶,這里魚龍混雜的,咱們李府里頭也是專門養了戲園子的,您怎么會想來這處看戲?” “看個熱鬧罷了。”李府那樣的骯臟地,她哪里看的進去什么戲。 勾欄院內分兩塊地方,一塊是戲臺子,專供戲子唱戲。另外一塊則是專供人看戲的地兒,叫腰棚。梓枬使了銀錢,給蘇霽華尋了張“青龍頭”坐。 腰棚里頭有三處最好的看戲位置。一為金交椅,乃戲臺子正中最近處,留置于皇家貴人。二就是青龍頭和白虎頭,分別位于戲臺子左下側和右下側,皆是看戲的好位置。 戲正盛,唱到第十出驚夢,蘇霽華聽了沒趣,起身離位去如廁。 梓枬緊隨蘇霽華身后,一雙眼嚴防死守的盯住四周那些看著就不懷好意的人。 茅廁設在戲房后頭,有穿著戲服的人來來往往步履匆匆。 蘇霽華轉身讓行,卻是不想被前頭橫沖直撞過來的一對夫婦撞了個正著。那婦人腰粗身壯的抱著個奶娃娃狠瞪蘇霽華一眼,可憐蘇霽華身子纖細,被她撞了個踉蹌不說還差點跌倒,好在梓枬眼疾手快的將她給扶住了。 “對不住,對不住。”婦人身旁的男子快速掃過蘇霽華身上的穿著打扮,然后趕緊點頭哈腰道:“實在是孩子生了病,著急去醫館才沖撞了夫人,還望夫人恕罪。” 蘇霽華被梓枬扶著站在那處未動,透過細薄帷帽看了一眼被婦人抱在懷里的奶娃娃。 說是個奶娃娃其實看模樣也已兩歲左右,梳著小辮衣帽整潔,臉蛋紅撲撲的睡得正香。 “這是你們的孩子?”蘇霽華緩慢開口。 “是啊是啊,突然發熱了,可急死我們了。”男人一臉擔憂的搖頭,拉著婦人就要走,卻是被蘇霽華吩咐梓枬給攔住了路。 “撞了本夫人便想走?”蘇霽華揚高聲音,惹得周圍的戲子紛紛側目相視過來。 男人似是不想將事情鬧大,又似頗懼蘇霽華的身份。趕緊跟她又是賠禮又是道歉的,最后甚至還拉著婦人跪在地上朝蘇霽華磕頭認罪。 “夫人,實在是草民有眼不識泰山,您看在孩子的面上就放過草民吧。” “是啊夫人,孩子正在發熱呢,可耽擱不得時辰。”婦人cao著一口厚重的嗓子,吱哇亂叫的朝著蘇霽華磕頭。 蘇霽華冷眼瞧著那兩人,就是不放行,任憑周圍人指指點點依舊面不改色。 看穿著打扮,便知蘇霽華身份尊貴,普通人惹不起,所以那些戲子也只是瞧著看,根本不敢出手幫忙。 梓枬面色猶豫的看向蘇霽華,實在是想不透她為何要為難這一對夫婦,而且這孩子還病著…… “大司馬來了!”突然,不知誰喚了一句,人群讓開一條路。 身穿鴉青色襖袍的男子緩步而來,眉目如畫,玉冠漆發。面容有些許清冷,喜怒不形于色,頗有上位者之風范。只往那處一站,便壓下了整個場面。 溯風不停,枯葉蹣跚。蘇霽華聽到不遠處有鷹的鳴叫聲,長擊萬里,響徹朗空。 勾欄班主畢恭畢敬的跟在賀景瑞身旁拱手行禮道:“大司馬,聽說是這對婦人沖撞了那位夫人,夫人不肯放行。勞煩大司馬您給勸勸,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孩子都還病著呢。” 班主的話雖說的好聽,但字字句句處處都是在說蘇霽華的橫行霸道。 賀景瑞是整個應天府最得人心的如玉君子,只要有他在,像蘇霽華這等放肆欺壓寡弱的人自然討不得好處,所以眾人皆存著看戲的心態瞧向她。 蘇霽華攥緊自己掩在寬袖下的雙手,透過細薄帷帽暗看了一眼賀景瑞,心中緊張。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賀景瑞,會不會突然發瘋? 賀景瑞邁步上前,站在離蘇霽華三步遠的地方轉頭看向那婦人懷中的孩子。“這孩子,可是你們的親生子?” “自然是我們親生的。”男人面色蒼白的急應,婦人摟緊了懷里睡得正酣的奶娃娃。 賀景瑞抿唇,眸色陡然凌厲起來,“若是親生的,何故要喂蒙汗藥?” 清潤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鋒利氣勢,眾人嘩然,跪在地上的夫婦本就慌亂的臉更是被嚇得慘白,見勢不對,起身就要跑,被賀景瑞身后的賀天祿一劍挑倒在地。 “啁啁……”鷹從長空飛下,對著那對夫婦一陣亂啄。 梓枬趕緊上前抱過那奶娃娃。怪不得剛才鬧成那樣這奶娃娃都沒醒,原是被喂了蒙汗藥。 “大奶奶,您是怎么瞧出來這孩子不是那對夫婦的?”梓枬好奇的看向蘇霽華。對自家大奶奶的敬佩又多了一重。 蘇霽華掩在帷帽下的雙眼偷偷往賀景瑞那處一瞟,然后輕聲道:“一對衣衫普通的夫婦,就算是再溺愛孩子,身上的衣料飾物差距也不會如此之大,而且這孩子還沒穿鞋。” 其實若說厲害,她哪里有賀景瑞一眼就看出這孩子是被喂了蒙汗藥厲害。她也只是多長了一個心眼碰碰運氣罷了。 梓枬低頭一看,果然見這奶娃娃沒穿鞋,一雙小腳被凍得冰涼,青白泛紫。這沒病都要凍出病來了! 梓枬趕緊用襖裙把奶娃娃的小腳給包住了。 一旁的勾欄班主面色尷尬的上前向蘇霽華告罪。“原是小人誤會了夫人,還望夫人恕罪。” 蘇霽華斂眉未應,只不著痕跡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朝賀景瑞行禮道:“三叔。” 賀景瑞點頭應下,虛扶蘇霽華一把。“多虧有你,這孩子才能得救。” 蘇霽華細分辨站在面前的賀景瑞,覺得這人應該還是正常的,想到這里,她便取下了臉上的帷帽。 陽光漸消,層云疊布,蘇霽華的臉似剝了殼的雞蛋般從帷帽中脫出,鴉羽色的睫毛輕斂,清婉而軟媚。 勾欄班主愣愣看著面前的蘇霽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么。他接手的戲子容貌身段皆不差,可比起眼前的這位夫人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仙,一群地下泥。 一旁被梓枬抱在懷里的奶娃娃似乎剛過了藥勁,軟綿綿的睜開眼睛,瞧見陌生場面登時就要哭,卻在看到蘇霽華時掙扎著奶聲奶氣道:“阿娘,抱。” 蘇霽華瞪眼,誰是你阿娘! 作者有話要說: 華姐兒:莫名其妙臉 第13章 寬大街道之上,一輛白銅飾馬車緩慢前行。青油纁,朱里通幰,朱絲絡網,乃大明的一品乘車,可見車內之人地位之高。 長方形的封閉車廂內,清茶飄裊,熏爐四溢。蘇霽華端坐蒲墊之上,身后是車門,垂遮帷簾,頭上是四柱棚頂角,支撐起一頂大帷幔,帷幔上繡素梅圖案,四周邊垂綴絲穗,乍眼一看奢華異常。 蘇霽華捧著茶碗,斂眉屏息,神色緊張。 按照她對賀景瑞的了解,他那么低調的一個人,出行時從未用過這一品乘白銅飾馬車。今日怎么突然就轉性了呢? 賀景瑞靠在馬車壁上微闔眸,似是非常疲憊。 蘇霽華悄悄抬頭,能看到他那雙眼中清晰的血絲痕跡。這個人是多久沒睡了? “看什么?”沙啞的聲音帶著一股子暴虐氣,斜眼橫視過來時眼角上挑,眼神狠戾。 明明是同一張臉,但那氣勢卻全然不同。眉峰上挑,唇瓣細薄,原本透著幾許清冷意味的雙眸此刻卻滿浸暗沉,深潭般的透著戾意。 蘇霽華身子一顫,趕緊垂眸低首,不敢再看。 剛才在外頭還是一副君子模樣,一進馬車廂就變臉。她真是蠢笨,怎么會上了這賊車的呢? 所以其實這人往常那般模樣都是裝出來的,本性便是如此?那可真是好生厲害,一裝便是多年,還滴水不漏的掙了個好君子的名聲。只是為何突然在她面前露出了真面目? 靠在一旁的男人似是看透了蘇霽華的想法,冷哼一聲道:“別拿我跟賀景瑞那蠢貨比。” 蘇霽華下意識抬眸,看到男人用力揉著額角,雙眸要閉不閉的十分困倦。 這話是什么意思?難道他不是賀景瑞? 突然,馬車一顛,男人趁蘇霽華不防,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顎。蘇霽華被迫仰頭,白瓷肌膚之上,鴉羽色長睫輕顫,帶著一抹蒼白驚懼,卻被硬生生壓下。 “仔細瞧瞧,你這婦人長的真是不錯。”賀景瑞湊到蘇霽華面前,說話時溫熱的吞吐氣息噴灑在她的面頰處,在熏香裊裊的封閉車廂內,平添幾分曖.昧。 “老子最喜你這等細皮嫩.rou的婦人了。”下顎處的力道陡然收緊,在蘇霽華瓷白的肌膚之上留下幾抹指印。 蘇霽華攥緊茶碗,指尖浸入溫熱茶水之中,用力的扣緊了茶碗邊緣。 用賀景瑞的臉說出這樣輕挑的調戲話,蘇霽華只覺心里頭怪異的緊。若是被那些對賀景瑞單相思的名門姐兒知道了,怕是要哭出片湖來。心中雖這樣想著,但在對上那雙漆黑暗眸時,蘇霽華卻又不可抑制的害怕起來。 “三叔……”粉嫩唇瓣輕顫,哆哆嗦嗦的吐出兩個字來。蘇霽華平日里的膽子也不算小,但不知為何現下在這人面前就像是被抽光了力氣似得只剩下滿腔恐懼。 如果說前些日子的賀景瑞是滿身清冷柔光的神袛的話,那現在的賀景瑞就是萬魔窟中最可怕的那個人。他的身上帶著濃厚的陰暗狠戾,就似攏著一層暗血迷霧,乍眼一看似帶千軍萬馬于殘尸百骸中沖出來的惡鬼。 一個人,真的能有這般相差性極大的兩面嗎? “叫什么三叔呢。”巨大的暗影籠罩下來,賀景瑞將自己的額頭對上蘇霽華的額頭輕撞,在觸到那溫熱滑膩的肌膚時輕嘆息,“真暖和。” 蘇霽華背靠在馬車壁上,掌中茶碗被賀景瑞強硬拿走,濕潤的茶漬順著指縫往下滑,濕漉漉的浸濕了羅袖,粘在肌膚之上,黏膩的難受。 賀景瑞埋首在蘇霽華脖頸處,似乎全然沒察覺到她僵冷的身子,只深嗅著那濃郁的沉香味兀自沉醉。 “真香。” 蘇霽華僵直著身子,不敢亂動。 男人感受到蘇霽華的僵冷,突兀皺眉冷笑,眼神之中透出嘲諷。“裝什么,昨日還梳著女兒髻樂顛顛的爬男人的墻頭送餅,今日梳上個婦人髻,就裝貞潔烈婦了?” “哼,你這副模樣,家里頭的男人怕是每日里提心吊膽的生恐自個兒頭頂哪時便能放羊了。” “不,我……”是個寡婦……蘇霽華話音未落,馬車一顛,伏在蘇霽華身上的男子陡然下滑,帶著玉冠的腦袋一路跌撞著滑到她跪著的雙膝上,然后靜止不動。 蘇霽華縮著身子環胸跪在那處,面頰臊紅的用雙眸往下瞪去。只見賀景瑞雙眸緊閉的枕在她的雙膝上睡著了。那雙凌厲眼眸一閉,原本一臉的狠戾氣瞬時消散無蹤,似乎又恢復成了平日里的清朗君子。 可蘇霽華知道,這只是似乎。 被撞得有些狠,胸口悶悶的鈍痛。蘇霽華蜷縮著身子使勁推開賀景瑞的腦袋,身后的幃簾卻陡然被掀起。 馬車還在行進,賀天祿身姿輕巧的跳進馬車廂,身后幃簾覆上,馬車又變成了一個封閉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