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羅翰撩袍落座,朝著蘇霽華挑眉,“這腦子不靈光了,鼻子還是一如既往的靈。”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放到實木圓桌上,羅翰看到蘇霽華那副嘴饞模樣,好笑道:“快些吃吧。” 所謂風枵是一種杭州的糕點小食。將面粉浸透,制成小片后以豬油煎烤,起鍋時灑上糖,覆薄薄一層,色白如霜,薄如絲縷,雪白香脆。 “好吃。”蘇霽華嚼著嘴里的風枵,一臉滿足。 應天府內極少見風枵,蘇霽華不知羅翰是從哪處給她搗鼓出來的。這天寒地凍的,風枵卻還溫熱,可見羅翰是捂了一路的。風枵乃油炸物,出鍋guntang,若是當即攏進衣內以保溫,怕是要將皮膚都給燙傷了。 不過蘇霽華知道,羅翰是不會做這種傻事的。 “對了,那李錦鴻的消息我已讓人去打探了,不過一時半會的怕是查不出什么。”羅翰壓低聲音,手里折扇展開,將自己與蘇霽華遮在一處。 蘇霽華的嘴角掛著糖霜,一臉正經的跟羅翰點頭。 羅翰輕笑,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唇角,蘇霽華面色微紅,將粘在唇角處的糖霜舔去。 “阿娘……”奶娃娃不知什么時候跑了過來,一雙大眼睛盯在蘇霽華手里的風枵上,一副饞嘴小模樣。 風枵只那么幾片,蘇霽華有點舍不得。 “表妹瞧瞧,這像不像你那時討著與我要風枵的模樣?”羅翰調侃道。 蘇霽華羞瞪他一眼,然后重新拿了一片風枵遞給奶娃娃,“喏,吃吧。” 奶娃娃心滿意足的拿過風枵啃起來,小臉被梓枬拾掇了一番,看上去愈發玉粉可愛,蘇霽華看在眼里,恨不得上手揉捏幾把,但一想到這可能是誰的孩子,那點子興致當即就被湮沒無蹤。 “對了,今日李府設宴,表妹去否?”羅翰一邊搖著折扇,一邊道:“聽說隔壁的賀景瑞也會來,依我瞧,這個人就比那什么李錦鴻強上許多。不僅長的好,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 蘇霽華眸色怪異的看向羅翰,“表哥,你想說什么?” 羅翰輕咳一聲,壓低聲音。“我聽說,今日你是坐那賀景瑞的馬車回來的?表妹啊,不是表哥說你。做的好!”羅翰突兀一拍桌,“就這賀景瑞,不知比李錦鴻那混賬玩意好多少倍!表妹你放心,你雖然是二嫁,但表哥一定風風光光的送你出嫁。” 其實羅翰說的沒錯,蘇霽華就是這樣想的,但現在她卻要好好考慮考慮了。賀景瑞這個人可不像表面那般純良無害,見識過他真面目的蘇霽華只回想起那雙眼便覺得膽寒。 都說賀景瑞是大明唯一個能只身寸鐵,從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之人。蘇霽華雖覺那人的真面目可怕,但比起平日里的清冷,那個滿身戾氣的人卻更符合戰場戰神之說。 取人頭,如探囊取物。只放出名號,便能令敵人聞風喪膽。 “梓枬,把銀剪子替我拿來。”蘇霽華突兀道。 “拿銀剪子做什么?”羅翰一臉奇怪。 蘇霽華攏袖抬手,看了一眼自己被細布包扎好的手腕,雙眸微瞇。 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她今晚就要試試那賀景瑞到底是真君子,還是偽君子,亦或是……有什么其它隱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積極留言叭叭叭啊,隨機送小紅包。 認錯娘的奶娃娃。 奶娃娃:吧唧吧唧,好吃?(??.?) 盝(lu四聲)頂 風枵(xiao一聲) 第15章 因溯雪不停,所以晚宴便設在了堂內。前為男堂,后為女堂,隔一屏風。丫鬟提著食盒魚貫而入,蘇霽華坐在靠屏風處,透過細薄屏綃隱隱看到賀景瑞的身影。 今日的賀景瑞穿的比平日里厚實些,似是身體還沒好全,面色有些蒼白,但飲了酒后臉上便顯出酒暈,面色倒是好了些。 “華姐兒,聽說你從外頭帶了個孩子進春悅園?”大太太放下手中玉箸,抬眸看向蘇霽華。 蘇霽華眉眼乖順的坐在那里,語氣輕柔,“那孩子是我從人販子手里頭救下來的,雖去官府報了案,但一時半會的也無人來認領。看著可憐,我便帶在了身邊。” “大嫂慣是個心腸好的。”李珠笑道:“春悅園清冷,有個孩子伴著也是不錯。” 大太太似是不滿,但聽罷李珠的話后卻也沒多說什么。 男堂內,賀景瑞似乎是飲了許多酒,撐著身子起身后被賀天祿扶著步出男堂去外頭透風。 蘇霽華趕緊起身,言說自己要去如廁,將一眾女眷撇在了女堂內。大太太面色不大好,她對蘇霽華從來就沒有滿意過,再加上方才朱婆子告狀,她對蘇霽華更是不滿。 屋外溯雪飄零,蘇霽華出去時賀景瑞已然沒了身影。她站在穿廊處,四面透風,渾身僵冷,探頭探腦的看。 “跟我來。”突兀出現在蘇霽華面前的賀天祿冷著一張臉道。 蘇霽華一愣,跟在賀天祿身后往后花園子里去。 園內積雪未清,乍眼一看素白一片,將昏暗的天色襯得白亮了許多。 賀天祿一路未停,直至將蘇霽華帶到一寬泛湖面之上。 因為賀府和李府只隔一墻,所以其后花園子里頭有一湖是相通的。湖面的冰已消融,有氤氳熱氣自湖面泛起,岸邊停靠一小舟,平底,長三丈,分四艙。 蘇霽華猶豫了一下后隨賀天祿上舟進中艙。艙內掛著一盞紅紗籠燈,置桌凳,筆床,盆玩茶具之類。茶案旁燒著清茶,裊裊白霧自壺嘴中噴出,“噗嗤噗嗤”頂開了蓋。 賀景瑞身披大氅盤腿坐于蒲墊之上,提起茶壺倒茶。清冽茶香四溢,賀景瑞眸如秋水,柔潤溫玉。 蘇霽華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坐吧。”賀景瑞將茶碗往蘇霽華的方向推了推。茶面清暈流淌,有細小的嫩芽舒卷其中。 蘇霽華垂眸落座,坐的近了才發現那人身上的酒氣有些濃郁。 “飲了些酒。”賀景瑞聲音清潤道:“還望大奶奶莫見怪。” “我無礙的。”蘇霽華捧起茶碗,輕抿一口香茗,入口甘甜。 艙內悄靜無聲,只有“嘩嘩”的流水聲自外傳來,舟在動。 “我有事與大奶奶相商。”注意到蘇霽華的表情,賀景瑞便道:“舟上雖只你我與天祿三人,但還是離遠些妥當。” 賀天祿在外棹船,他身穿細薄襖袍,站立在雪中,似乎一點都不懼寒意,頭頂盤旋著鷹,“啁啁”鳴叫。舟繞出李府,往賀府的方向而去。 蘇霽華已然猜到賀景瑞要與自己說什么,她放下茶碗,雙掌置于茶案之上,青蔥玉指,細布纏在腕子上,從寬袖內隱顯而出。 “大奶奶大概已見過那人。” 蘇霽華斂眉,鴉青色的睫毛垂下,在眼簾處投射出一片青黑暗影。“三叔的意思是……” “并無它意,只盼大奶奶替我保守這個秘密。” 其實蘇霽華到現在都沒搞清楚那長著一張與賀景瑞一模一樣的臉,脾性卻全然不同的男人到底是不是賀景瑞。 “大奶奶不必知曉此事。”賀景瑞頓了頓話后道:“我明日便搬院子。” 茶碗被打落,熱茶如潑墨般灑開,浸濕了茶案,蘇霽華面色煞白。賀景瑞這意思,是要與她劃清界限?那她的計劃該怎么辦?她的后半生又該怎么辦? “大奶奶可無礙?”賀景瑞皺眉起身,即便面有急色卻依舊是一副不急不緩的模樣。他拿出帕子遞給蘇霽華。 茶放了片刻,只有些微燙,但蘇霽華膚嫩,掌背處被燙紅了一片,看上去十分明顯。 接過賀景瑞的帕子按在掌背處,蘇霽華還未說話,便看到對面之人出了艙,片刻后端著一盆沾滿雪水的沁涼湖水進來。 將傷處浸于湖水中,賀景瑞語氣輕緩道:“原本應當是用流水最佳,但這處只有湖水。” 修長白皙的指尖搭在蘇霽華覆著帕子的掌背處,不多進一寸。 蘇霽華抿唇,掌背處的鈍痛已全然顧不得,心里頭只剩下賀景瑞剛才說的話。這人若是真疏遠了自己,那自己該如何是好? 賀景瑞于蘇霽華來說,是唯一能出李家的浮木。 蘇霽華暗蜷緊指尖,腦子里面一派混沌。 聰明如賀景瑞,自己這般明顯的意圖他肯定懂,所以今日是在給她下最后通牒嗎? 蘇霽華咬牙,深知如果她放走了賀景瑞,那她就真的翻身無望了!想起那被吊死時的窒息感和充斥在胸腔內恨意。蘇霽華摸到自己藏于寬袖暗袋內的銀剪子,指尖觸在刃尖處,狠狠往下一扎。 “嘶……”銀剪子尤其鋒利,蘇霽華沒有控制住力道,只感覺傷口劃的有些深,那溫熱的血漬從指尖淌下,浸在指縫里。 賀景瑞敏銳的聞到一股血腥氣,他皺眉看向蘇霽華,突然掩袖遮眼。“大奶奶,你在做什么?” 看到賀景瑞的動作,蘇霽華頓覺自己果然猜對了,所以這賀景瑞怕見血?可是一個馳騁沙場的大將軍,怎么會怕見血的呢? “三叔。”蘇霽華撐著茶案起身,指尖處滴滴答答的落下血珠子。 賀景瑞聽到聲音,面色微白。 鼻息間的血腥氣愈發濃郁,賀景瑞頭腦欲漲,搭在茶案上的胳膊青筋微露。 “三叔?”看到這副模樣的賀景瑞,蘇霽華面露擔憂,但一咬牙還是飛身撲了過去。 “唔……”賀景瑞被蘇霽華撲倒在地,兩人壓在艙內的毯子上,蘇霽華沁著血珠子的指尖準確覆在賀景瑞臉上,溫熱的血漬粘在他的眼睫處,隱顯出半截掌印。 賀景瑞閉眼垂眸,似有些難奈。溫香軟玉在懷,那沉香味與血腥氣混雜在一處,充盈在鼻息中,吐不出吸不盡。 蘇霽華小心翼翼的又喚了一句。“三叔?” 賀景瑞久未回話,正當蘇霽華覺得自己猜錯時,她身子一顛,猛地一下就被人壓在了身下。 動作太大,舟輕晃,漾出層層漣漪。站在外面的賀天祿皺眉,卻還是沒進去。 “啊……”男人長長的嘆息出聲,似長眠而醒般的慵懶舒暢,他將蘇霽華攏在身下,語氣歡愉異常。 舒展了一下筋骨,男人瞇眼看清蘇霽華的臉,突兀勾唇。“女人,你跟賀景瑞是什么關系?那人可冰清玉潔的很,連女人的一根指頭都不敢碰。” 繞著蘇霽華粘在面頰處的碎發輕撫,男人感受著這細膩滑膚,動作肆意而無賴,根本與那君子模樣的賀景瑞相差十萬八千里。 美人在懷,也虧得那賀景瑞還一本正經的端著架子。 蘇霽華長了一張好看的臉,男人雖只見過兩面,但卻記憶猶新,畢竟好看的東西,誰不喜歡呢?尤其是像他這樣的人。 蘇霽華仰頭看向面前之人。男人的臉上沾著她的血,半張臉隱在暗色里,看不清面上表情。掛在頭頂的紅紗籠燈隨著船舟細細搖晃,投下的剪影掃過兩人相依在一起的身影,陡顯曖昧。 “你,你是誰?”蘇霽華顫著聲音,用指尖撥開賀景瑞垂在自己臉上的頭發,然后終于看清了面前渾身戾氣的人。 男人低笑一聲,按住蘇霽華的肩膀,止住她欲起身的動作,然后抓住蘇霽華的指尖置于唇上。男人深吸一口氣,似是對這股子血腥氣尤其喜歡。 “老子叫,天闕。”沙啞暗沉的嗓音從男人口中傳出,蘇霽華感覺自己指尖鈍痛,她瞪著一雙眼,看到這名喚天闕的男人含著她的指尖,品嘗珍饈美味一般的享受。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霽華根本就不能想象到一個人的身上真的會存在有相差千里的兩種性格,而且這人還有自己的名字。他說,他叫天闕。 蘇霽華感覺到一股彌散在四肢百骸內的驚懼,她眼看男人攬著她的腰將她從地上攏到身上,自己則被嚇得軟綿綿的渾身一點氣力都沒有。 硬生生的瞧見一人在自己面前變成另外一個人,活似見鬼。蘇霽華覺得她沒驚懼大叫或者被嚇昏過去還算是好的。 “你是哪家的媳婦?”攥著蘇霽華的腕子不放,天闕大刺刺的靠在茶案上,給蘇霽華端了一碗熱茶。“抖什么?老子又不吃人。” 蘇霽華端不住那茶,天闕將茶喂到她嘴邊。 梗著脖子被迫吃了一口茶,蘇霽華吃完以后才發現那茶碗是賀景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