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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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姓名,九州子民,皆來參拜,我名嘲風。” 紫薇臺,矮小的道人與一群虎視眈眈的人對峙著,氣勢不輸分毫。忽然間,他仰起頭,透過宮闈金漆的房梁落雁往外看去,外面什么都沒有,他卻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樣,輕聲問了句:“……嘲風?” 這是真正的嫁禍,皇帝還未聽聞判官筆之前,首先便聽聞了江陵龍神出一事。后果如何,無人知曉,只知道有一個少年人的命格被神靈悄無聲息地改變,轉嫁到了自己身上。無眉拋一把六爻錢為花玨清算,只見一樣的請求,請出的爻位均已翻反轉歸位,一切順遂平和。 無眉眨了眨眼睛,天上什么痕跡都沒有了。 “擅自顯形于凡人前,是違逆天規的,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三百道天雷緊跟著落下,所過之處,大雨傾盆。玄龍一路將雨水帶回了南方,暫時潤澤了這一片干涸將死的土地。最后一道雷落下之時,他不再御風,任自己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的軀體重重摔下,便摔在他與花玨曾經的庭院前。 這里是江陵,他是這么喜歡這個地方,和花玨一樣喜歡,現在他回家了。 迷蒙中他只聽見了花玨的聲音,恍然看見一個一身紅衣的清雋身影正向他奔來。 “你愿等我嗎?” 然而他沒有說出口,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玄色巨龍雙眼緊閉,毫無生氣地伏在花家門口,最后是被眾人發現,驚駭著拖去了山中。 花玨聽聞此事時尚且在給小鳳凰上藥,出門時天色陰沉,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有一條龍!那么大——那么長一條,”旁人跟他比劃,語調仍然十分驚恐,“花小先生,都說你在鶴脊山上除過龍,這一條可以嗎?” 花玨一見到玄龍便跪了下去,緊緊抱住他冰涼的龍頭,小心撫摸著。別人問他什么,他都只哽咽著搖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這可是真正的龍呀。”老一輩的人也有幾個還留在江陵,商議著去取了水,日夜給玄龍澆一澆。 小鳳凰受傷了,玄龍也昏迷不醒,全江陵的人都知道了有這樣一位神靈。好在這里人善,最初的驚恐與懼怕過去之后,還有人殺了自家的豬,制成十幾桶豬rou,費勁地提到花玨的小棚子里,想讓他喂給遲遲不醒來的龍神。 花大寶則每天在玄龍身邊晃悠,時不時在他鱗片底下抓出一只血紅的小蟲,而后憤怒地踩碎。 “你去干什么了?”花玨把偌大的龍頭抱在懷里,想讓他聽見,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你為什么傷成這樣?你老是這樣不講道理,一聲不吭地就跑了……” 花玨又想起他頭一回見玄龍的那一次,同樣有一天,渾身是血的玄龍踏入醫館的庭院中,將他緊緊地抱入懷里。 那時候他去干什么了? 他記得那回玄龍為他帶回來一粒鳳凰淚,但他要怎么才能知道,這條龍到底還像這樣,為他做了多少事呢? 邵醫生在旁搖搖頭:“雷傷怎么治,小花兒,你心里應當有數。這位神靈到底是誰,我想你心里亦有數。我不問,然則除了雷傷,他身體里有千百條蠱蟲,相比雷傷更為致命。有一個治療的法子,只不過痛一些,你愿意嗎?” 花玨只差給他跪下來:“我愿意,求您告訴我,邵爺爺,您告訴我。” “拔鱗剖rou,使蠱蟲沐浴日光而死。”老醫生道。 花玨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了。” 醫館中就此迎來身份最為尊貴、體型也最為龐大的一位客人:一條上古玄龍。二十八個藥童齊齊就位,用燒過的刀子仔仔細細地剖開關鍵部位的鱗片,順著脈絡拔出里面的小蟲子。醫生憑借精湛的醫術,日夜不休,準確地推測除了龍族的肌理骨骼,好讓治療過程盡快結束。 在此期間,玄龍偶爾有意識,嘶吼著掙扎過。花玨便像從前一樣,緊緊抱住他的頭,小聲說:“嘲風哥哥,是我,我在這里。”玄龍每每便不動了。 也就在這幾天,斥候眼線得知北方兵動,急急回來報給桑意:“少帝下令,要江陵交出墜龍,如若不肯,便當邪魔肅清。” 桑意應了聲,再問道:“那幫子巫蠱師呢?” 斥候道:“因為道路封閉,尚且還在江陵城外的山中。” 桑意道:“放火燒山,一個都別跑。全軍進入戒備狀態,神靈不容人褻瀆,我們絕對不會將那條龍交出去。今天是龍,明兒青宮人說成什么陛下都能信,百姓就別想過安生日子了。” 斥候遲疑道:“是要守嗎?” 桑意冷聲道:“不守,我們要打出去,已經跟青宮撕破臉,這是真正的清君側。” 戰禍一觸即發,江陵不交出墜龍,少帝震怒,連夜派兵南下,沿途烽火連天。江陵城中能撤的百姓已經全部撤了,桑意去勢洶洶,主動出擊,下令死守江陵,將此處當做最后的一道防線。桑意不負當年無一敗績之名,聯合徵王兵馬一齊北上,一路高歌猛進。花玨把玄龍裝在一個大箱子里,也隨著軍隊北上。 唯一的變故,卻出在江州。 謝然在江州容氏家中秘密養病,容氏一族卻被jian細告發,羽林郎一個來回,便將人帶走了。以人質要挾,要求桑意撤兵,并以玄龍為交換。 “桑大人,還打嗎?” 桑意聽到消息時神色不變,冷聲道:“打!他死了,我弄死這些人后便陪他一起走,照樣在一起,別人能耐我何?” 一旦打起仗來,天上的云也沾上了揮之不去的血腥氣,連喝水都是苦的。花玨幾夜沒合眼,始終陪在玄龍身側,不時有傷兵送到后方來,斷手斷腳,血流成河。花玨從小連雞都不殺的人,也能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去救治病人,有一日,桑意回營,右肩中了一箭,那肩頭淬了毒,花玨趕著去救治,雖然用判官筆能盡快使人復原,但那一刻見到桑意憔悴蒼白的偏旁,花玨仿佛被毒蜂蟄了一口,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桑意道:“我沒事。” 花玨也跟著肯定道:“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桑意任他給自己包扎好傷口,起身從袖子里摸出半塊血跡斑斑的玉佩,遞給他:“你城主也不會有事,他是謝家長子,牽一發而動全身,少帝不敢冒這個險。只是明日我們要出發,我不知何時才能再回江陵,若是你能見到他,便將這塊玉佩給他。” 花玨接過玉佩,還是一副呆愣的神情,看得桑意笑了笑,又過來摸摸他的頭:“也告訴他,我的訃聞中要寫上陸羽那首六羨歌,還要有個美貌歌姬替我唱出來。我一生誰也不羨慕,只覺得自己過得足夠好,下輩子也想要再來一回。” 花玨強忍著淚水,點頭道:“好。” 他不知道怎么回的營帳,聽著外面嗚嗚的號角聲,心中悲涼,只覺得只要能過今夜,便能度過這余下的一生。花玨低頭,習慣性地擦了擦眼睛,發覺自己已經沒有眼淚了。 他哭不出來,在慘烈的現實中,兒女情長都變得微不足道,生死才是大事。白天,他和邵醫生一并奮力搶救傷員,能救的活下來,不能救的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咽氣。晚間,他托著麻木的軀體回到自己的住處,只能輕輕悄悄地在玄龍身邊躺下,小聲告給沉睡中的人,他今天又見到了什么事。花大寶陪在他身邊,每天給小鳳凰舔舔重新生長的羽毛。 這一天,花玨在困倦中執著地告訴玄龍:“嘲風哥哥,今天這邊又來了十七個病人,邵醫生說了,應該都能治好,判官筆救人也很有用。” “桑先生說援軍快到了,讓我們不要害怕,我不害怕,可是怕他哪一天就回不來了。” “嘲風哥哥,我今天二十歲了,成年了。”花玨小聲說,“我以前不懂事,今后會更加懂事的,我想讓你替我冠發,什么時候能等到呢?” 過了很久,他幾乎要睡著了,卻聽見黑暗中一聲嘶啞的回復。 “你不能冠發,也不能出江陵,別忘了,記得讓那只小肥鳥陪在你身邊。” 玄龍翻身將他輕輕攬住,喉嚨間仍舊彌漫著血腥味。花玨一下子就醒了,做起來時發現玄龍點了燈,已經能夠下床走動。 他呆呆地看著他。 玄龍溫柔地注視著他,只是那眼神讓他覺得有些陌生。花玨急急忙忙地下床,想要拉住他,卻被玄龍重新抱回床榻邊,蓋好了被子。 玄龍低聲道:“二十了,便真正聽話一次。這場仗打得太久了,這樣下去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花玨沒出聲。 玄龍將手伸進被子里一摸,抹去他臉上微潤的痕跡:“總有些東西要我們保護,你說是不是這樣,花玨?” 花玨擦了擦眼睛:“我想……我想保護你。你不要……不要……” “我想保護你們。”玄龍溫聲說,“你,花大寶,還有這只沒出息的糟毛鸚鵡。你喜歡的桑先生——雖然我一直不太喜歡他,還有其他人。我知道你和我想的一樣,對不對?” 花玨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胡亂點了點頭,又伸出手抓著他,哽咽道:“嘲風哥哥。” 玄龍將他的手拿開,摸了摸他的臉頰:“我的寶貝要學會長大,是不是?” 花玨將眼淚奮力壓回去,再點了點頭,只問他:“你什么時候回來?” 玄龍道:“我會回來的,來年夏天還沒來的話,你就不用等我了。” 花玨搖搖頭:“后年夏天,再寬限你一年。” 玄龍笑了:“好。” 玄龍走時是戰況最艱難的時候,瞞過了桑意等人,自己投往京中,要求少帝停止戰爭。徵王與風字營的軍隊一直逼到黃河邊上,才迫使少帝撤兵回京,退回密云以北。 謝然亦被放回,暫時由徵王庇護。 桑意卻道:“不能退。” 前線來報:“桑大人,陛下的隊伍已經撤了,將士們都想回鄉。” 徵王亦派了使者道:“請速速撤兵。” 徵王身在京中,包括謝然在內,生死千鈞一發,都被他們這支隊伍的動向關系著。桑意知曉如此情形也不好堅持,于是帶人撤兵,意圖退回江陵。但歸途中,他堅持命令名下軍隊不可摘除盔甲、兵刃不可離手,哨崗不可懈怠,屬下雖然頗有微詞,但出于敬重,都一一服從了。 卻沒想到,正是桑意這幾條命令救了他們的命。如同二十年前紫陽王回京放權一事重演,桑意帶領的隊伍在回程途中遇到了埋伏,是集合了南邊三省的巡按兵馬,幾乎將所有人活活堵死在半道中。 花玨只覺得天黑了,耳邊到處都有箭響,到處都有刀光,可是他不知道往哪里去,兵荒馬亂中,他只記得自己被什么人扯上了馬,而后是桑意的怒吼:“散開!散開!”那聲音好像離他很遠,卻又真真切切地與他十分接近,一只溫暖的手臂扶住了他的脊背,鼓勵他駕馬離去,而后緩緩滑落,滴落濕噠噠的血跡。 是桑先生。 桑意整個人伏在了他身上,已經失去了意識。花玨驚慌失措,生怕他從馬上掉下來,于是回身緊緊地拉著他,只讓馬兒帶他們肆意奔走。后路阻絕,前路等待他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花玨聽見身后刀劍割破皮rou的聲響,仿佛自己的心臟也跟著扎透一樣,嘶聲喊:“桑先生——” “帶走桑意,他的人頭值一萬兩!別讓他跑了!” 緊跟著又是一道刀光起,花玨聽見身后人悶哼一聲,溫熱的血液濺落在他的身上。花玨緊緊護住身后的青年,回頭看了一眼,只覺得滿眼血紅,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四下都是燈火,竟然連一聲同伴的聲音都不再有。眼看著又有一道黑影逼近,花玨想也不想,怒斥道:“走開!”同時伸手墨筆,狠狠寫下一個“破”字。 心神動蕩中,破字寫成了一筆,也不知是他落筆更快還是出聲更快,身后傳來一陣人仰馬翻的聲音,還有親眼看見自己rou體破碎時發出的慘叫。 沒有人再追上來了,花玨沒有往后看,他渾身都在抖,眼看著就要到了的江陵城門仿佛有萬尺之隔,他縱馬飛奔過去,等到熟悉的景象入眼,他把人帶到人去樓空的城主府中時,桑意赫然已經沒有了呼吸。 城門關閉,好看的賬房先生躺在馬背上,渾身冰涼。花玨連把他扶下來的力氣都沒有,只跪在地上不住地顫抖。 “桑……桑先生。”他伸手去查探眼前人的脈搏,但任何一絲微弱的痕跡都不尋。他摸索著在懷里找到他的筆,能判定生死的判官筆,手抖得幾乎握不住。 他寫:先生平安。 桑先生平安。 看不見的筆畫一筆一劃刻印在濕潤柔軟的泥地上,花玨幾乎把嘴唇咬出血來,然而還沒寫到一半,他手下忽然一空,有什么東西發出了咔擦一聲響。花玨低頭看去,起初沒有意識到什么,只曉得自己握的東西憑空矮了一截,直挺挺地戳進了泥土中。 判官筆折斷了。 第109章 終北上 后人記載這一天, 是江陵風字營退避遇襲, 然而黑夜中埋伏他們的究竟是哪一支軍隊,無人陳說,只憑大眾臆測, 說是少帝懷恨在心, 特意派人下的手。 江陵民眾已經悉數撤往柳城,此城空空, 直到次日, 才陸續有回來的兵馬發現了他們府上軍師已經沒有了氣息。在他身邊, 一個年輕的小算命先生守著, 已經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了,不知為何, 他手中牢牢抓著一支斷成兩節的琢玉筆,始終未曾放開。 花玨第二天醒來,只覺得腦中空空, 什么都想不起來。等到他想起來的時候, 他已經被一個不認識的人按了回去:“小先生,好好休息罷,現在沒什么事做了。” 他透窗往外看, 發覺院中三三兩兩坐著筋疲力竭的將士, 就互相依靠著入睡。他們頭上臂膊上皆綁縛白綾, 有些扎眼。 守在他身邊的那個陌生人嘶啞著聲音道:“他以前是我們的少提督,入了城主府后就再沒帶過我們。世人雖說他是斷袖,委身謝家人下, 但我們只認他和城主。” 花玨低下頭,沒出聲。 那人伸出傷痕累累的手,給他遞來一張紙:“他以前總是對兄弟們說死在沙場,無人作志,我們都沒讀過書,不認字,希望花小先生您幫忙寫寫。” 花玨說:“好。” 他拿著紙張下了床。渾身酸痛,而并沒什么地方受傷了,因為桑意將他擋得嚴嚴實實。他坐在桌邊,只覺得心中空空蕩蕩,無從下筆。 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小鳳凰和花大寶與他失散了,玄龍還在京中,說來年夏天回來。 花玨習慣性地想摸筆,突然又想起了那原本怎么砸都砸不碎的判官筆已經折斷了,一時間又茫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