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他撤開了唇,緩緩以指腹滑過徐行之脖頸、鎖骨,輕聲道:“師兄,你在想,我做了那么多錯事,怎么還有臉站在你面前,怎么還能對你輕言感情,可對?” 徐行之避無可避,體內靈脈又被封印,只得忍受著他這樣曖昧溫存的輕撫,默然不語。 “我認,我全都認。既是當初決心要做,我便不會后悔?!本胖粼掍h一轉,“……但是,師兄現在定然是后悔了?!?/br> 徐行之仍不說話。 像是對待一件一觸即碎的珍寶,九枝燈動作輕柔地除下了他的腰帶:“師兄,你這一生最大的錯,就是當年沒有放任我血脈覺醒時自爆而亡?!?/br> 徐行之本想再掙扎,可聽到他這樣說,他卻安靜了下來。 九枝燈繼續道:“……或者是在那時廢了我的經脈也好啊,那樣我便不會修出元嬰之體,也決計不會有四門今日之災了。” “還有,當初蛇印之事。為何要救我呢?我死了,豈不是一切干凈,了無塵埃?也不至于后來為師兄惹下那等禍患?!?/br> 一層層衣服,隨著九枝燈的話語而滑落在地。 “師兄,事到如今,你是不是也同他們所有人一樣,覺得我生來便該死?”九枝燈心智已亂,清冷雙眸間再染上了嗜血狂欲的色澤,“……一定是的吧????” 徐行之上半身已是不著寸縷,他跪在原地,雙唇抿得發白。 九枝燈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從徐行之口中聽到什么樣的回答,是或者否,他覺得自己都不會在乎了。 話已說到此,他索性一股腦將心中壓抑了許久的秘密充滿惡意地傾倒了出來:“師兄,你說啊。你恨透了我吧。當初知曉你身上有蛇印之事的人,唯有孟重光與我?!俏?,我泄露了秘密,包括師父之死,同樣與我脫不了干系!” 就是從那件事開始,九枝燈瘋了。 師父與師兄都毀在他的手中,而能設計出這種連環計的,唯有知曉當年蛇印秘密的人。 所以九枝燈永不可能得到師兄的原諒了,也永不可能重返正道。誰讓他身上背負了清靜君的性命和師兄支離破碎的聲名和一只被砍下的右手。 既然如此,既是如此,他便做個徹頭徹尾的魔道人吧。 把滿腔積郁咬牙切齒地喊出,九枝燈幾乎是快意地等待著徐行之有可能的歇斯底里、指責唾罵。 他知道那孽事是六云鶴做下的,但他將所有罪責一應攬在了自己頭上,只是扭曲地想要讓徐行之再恨自己一點。 既是不能愛,那便恨吧,至少這樣,自己還能夠在師兄心中留下一方席位。 難道事情還能變得更壞嗎? 而在長久的沉默后,徐行之終于開口了。 “我做過的事情,我同樣不會后悔?!毙煨兄f,“而且,在四門禍事發生前,我從未疑心蛇印之事是你透露出去的?!?/br> 九枝燈笑了。 他覺得師兄這句安慰的話既滑稽又殘忍。 ……從未疑心? 怎么可能? 若不是被這世上唯一還真心對他的人憎恨,若不是斷絕了所有企盼和希望,他怎會做出后面的事情來? 他擁住徐行之的肩膀,冷笑連連:“師兄,你竟然這么信任我嗎?” 他不會信的。這樣的話他絕不會…… 這般想著,他的視線順勢下移,愕然地發現,徐行之后背上原先烙下蛇印的地方被剜下了一大塊皮rou,傷口極其新鮮,浸透了里衣的鮮血甚至還未干涸。 九枝燈臉色驟然轉為蒼白。 “在卅四來找我前,我一直以為我后背有蛇印的事情,是無意間被卅四透露出來的。畢竟……卅羅與卅四是叔侄關系。”徐行之聲音沉郁如水,“……我從未想過是你做的?!?/br> 說到此處,他抬起頭來,將被白布蒙緊的雙眼對準了雙唇顫抖不已的九枝燈:“……我從不后悔為你擋上這一記蛇印??稍谖抑篮螅@蛇印在我身上多呆一刻,我都覺得惡心。” ……九枝燈幾乎是從小室中落荒而逃的。 坐在主殿高位之上,他顫抖著把額頭埋在雙手掌心里,唇角怪異地上揚著,眼里卻盈滿了淚水。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發出了一聲絕望的、近乎于嘶吼的低鳴。 作者有話要說: 九妹說光妹心里只有師兄。 但在九妹心里,師兄何嘗不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呢。 ……送一首詩給九妹吧。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種子從遠處飄回,聚成傘的模樣, 太陽從西邊升起,落向東方。 子彈退回槍膛, 運動員回到起跑線上, 我交回錄取通知書,忘了十年寒窗。 廚房里飄來飯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簽好名字, 關掉電視,幫我把書包背上。 你還在我身旁。】 ——香港中文大學微情書一等獎《你還在我身旁》 第88章 大局終成 天定四年二月, 魔道悍然攻打仙道四門,屠滅清涼谷,降服應天川, 風陵、丹陽俱作飛鳥, 投林而去。 此役過后, 四門死傷逾四千, 流放約一千, 歸降弟子約三千, 氣數盡散,大勢已去。 世人皆惡紫奪朱,卻又因畏懼魔道勢力,不敢妄加評斷, 四方閑散修士更是心中惴惴,唯恐邪道侵正后狂妄胡為, 禍亂人世,鬧得百川沸騰, 山冢崒崩。 不少人也暗自下定決心, 若是真到那時, 他們即使拼上一條性命,也決不能令魔道之人倒逆天數! 誰想, 在風平浪靜數日后,風陵傳來了消息: 新任四門之主、原魔道之主九枝燈下令,魔道諸派弟子不得再依往常修行之法,傷人害物, 采血補益。 魔道諸分支,只允許修煉包括合歡宗、靜心宗、絕欲宗等在內的七種功法,血宗徹底廢止,尸宗則要限制修煉,禁止修煉活尸,所有尸修都要約束好其手下的尸奴,若有害人之舉,尸修必得承責,以血換血,以命換命。 此事一出,且不論那些原本嚴陣以待的散修,魔道內部已是一片嘩然! 尸宗雖有些不滿,然而相比血宗而言情況稍好,且并未遭到禁絕,他們也不打算鬧得太過難堪,畢竟給新主找麻煩,便是給自己找麻煩。 他們索性乖乖受了這安排,作壁上觀,單等著看血宗的好戲。 魔道中血宗分支絕不在少數,然而零零散散、氣數未成,于是大家紛紛把目光投向主修血宗的赤練宗,只待赤練宗振臂一揮,大家才好群情激奮。 可不曉得那九枝燈用了什么手段,赤練宗新任宗主孫元洲及其宗派上下,均對此命令毫無反應。 他們的對外說法是前任宗主薨逝,無心理會外事,一切皆由魔道尊主做主。 這話已點得不能再明白:赤練宗全宗已盡數臣服于當今尊主,不欲招惹是非。 于是,關于廢除血宗一事,只有幾條不怕死的分支鬧騰了一場,九枝燈甚至未曾現身,只派了孫元洲,便將紛爭平定了下去。 幾日后,孫元洲回轉,稟報清剿情況,卻也同時帶回了一個令九枝燈怫然震怒的消息:“何人傳此荒謬之語?!” 孫元洲低眉順眼,稟道:“屬下不知,只是聽幾個被抓來的弟子大喊大叫,說您囚禁徐行之、卻不取出他體內的世界書,此時又推行各項禁令,分明是與那徐行之早有勾連,根本不是心向魔道……” 九枝燈臉色難看至極。 “屬下聽聞后,也覺得是妄言嗔語,但若是放任其流傳開來,亦是不妥。屬下已令聽到此話的弟子不得外傳,速來相報,請尊主定奪?!?/br> 說到此處,孫元洲抬起眼來,薄唇輕抿片刻后,方道:“屬下斗膽問一句,那神器世界書當真存于徐行之身上?” “一派胡言。”九枝燈冷冷道,“世上若還存有神器,四門怎么會如此輕易地盡了氣數?” 孫元洲向來處事圓融,雖不能辨明此話真假,但他至少能從九枝燈神色中得出結論,猜想他并不想談論此事。 于是,他拱手退讓道:“是屬下冒昧了?!?/br> 在他即將退出殿中時,九枝燈突然道:“去把溫雪塵叫來?!?/br> 當輪椅聲搖進青竹殿殿門的瞬間,一條青石鎮紙便朝溫雪塵面門直直砸來。 溫雪塵抬手接住,然而緊接著迎面而來的一本厚厚竹卷他沒能躲過去,卷冊邊緣擦上了他的額頭,蹭出了一道長約一指的血痕。 他根本覺不出痛來,直到俯身撿起落在地上的卷冊,看清卷側崩裂的竹絲上沾染的血痕后,溫雪塵才摸上自己的額頭,摸了一手的濕熱。 他亦不生氣,淡漠著一張臉,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九枝燈每一字都咬得要滲出血來,“溫雪塵,你干了什么???師兄身攜世界書一事,我分明只告訴過你一人!我且問你,這消息是如何傳出去的?” 溫雪塵沾了血的指尖在膝蓋上劃著圈,漫不經心的模樣好似根本不把九枝燈的責難放在心上:“是啊,你只告訴了我一個人??商热粑覇为氁粋€人勸你,你又不會聽;倒不如讓更多人一齊勸你,你可能才會認真考慮。” “……考慮什么?” 溫雪塵淡然道:“……殺了徐行之,取出世界書?!?/br> 一瞬間,九枝燈當真有了把此人挫骨揚灰的沖動! 眼見九枝燈眼中蒙上一層薄紅厲色,溫雪塵才悠悠改口道:“……或者說,讓別人以為他死了?!?/br> 九枝燈強自抑下胸中翻騰的殺伐之欲:“……為何?” “‘為何’?”聽到九枝燈這般問自己,溫雪塵刻薄地勾起了唇,反問道,“你是真的不知,還是故意裝傻?你囚禁徐行之,卻不殺之,旁人不知真相,只當你是好斷袖之風,為了投你所好自然不會勸阻;可你我心里都該清楚,徐行之體內的世界書,于你,于四門,遲早是個禍患!” 九枝燈不語。 他難道不想讓這個禍患離開師兄的身體嗎? 在監禁師兄后,九枝燈曾試圖調運靈力探入其體,想要將世界書取出,然而世界書并無實體定形,根本無法借靠外力抽離而出。 “我知曉其中利弊,但我若提議殺之,你必不會聽?!睖匮m道,“……只有我把這件事說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可能才愿意正視吧?!?/br> 九枝燈切齒道:“你……” “其實你該慶幸的。行之直到此事,尚不知道他體內有世界書一事。”溫雪塵卻并不為九枝燈的憤怒所動,繼續他冷冰冰的分析,“……然而此事太過重大,容不得一絲疏漏,有朝一日,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有如此能力,你能奈他何?神器只要還在徐行之體內一日,他便握有一日的主動,這于你的長治大局不利?!?/br> 溫雪塵語氣極穩,字字如冰,卻也準確如刀,讓胸臆中氣血翻騰的九枝燈稍稍冷靜了一些:“你將此事公布出去,不只是為了讓我及早正視此事吧?” 溫雪塵一牽唇角,豎起三指。 “第一,魔道弟子對你不流放徐行之入蠻荒一事,雖不在明面上抱怨,但私下里頗有微詞。你若殺掉徐行之,號稱已取出世界書,神器在手,于你樹立威望、震懾四方有極大裨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