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他哪里還顧得上與清靜君閑話,暗罵一聲,再次動用了內部的元嬰之力,與其纏斗起來。 在這二人在這同一具軀殼中斗至天翻地覆時,一旁的扶搖君見溫雪塵久跪,心中亦有不忍,便上前勸道:“清靜君,行之這孩子我們是一同看著長大的。他的秉性雖說是跳脫了些,也偶有不敬不恭之語,可僅憑著一枚未經查驗過的鬼族刻印,便宣稱他是鬼修,未免……清靜君?!” 起初他見清靜君眉頭緊糾,只當他是為徐行之的事情郁塞,誰想,他話剛剛說上一半,便見清靜君伸出右手,顫抖著握緊了自己左手的食指。 接下來,那食指根部傳來了一聲響亮的折斷聲。 維持靈力的來源一斷,那將徐行之半邊身子攪得不成人形的靈力也隨之潰散。 徐行之身子沉沉地往下一墮,倒靠在了曲馳身上。 扶搖君驚駭不已:“清靜君!您……” 一額冷汗順著他蒼白的臉頰往下潺潺淌去,他趁著奪回身體的片刻空隙,引指鎖住了自己的幾處大xue,確定即使是自己也無法在半個時辰內沖破這幾處封印,方才脫力地朝一邊倒下,筋疲力竭地昏迷了過去。 廣府君眼見清靜君倒下,心神劇震,一把攬過他的腰身,無措地喚了兩聲“師兄”。 清靜君銀牙緊咬,臉色灰敗。 廣府君擔憂清靜君,厲聲喝道:“風陵弟子!把徐行之拿下,暫且羈押!” 底下的風陵弟子無一人愿動。 廣府君臉色一變:“你們打算如何?忤逆師門嗎?!” 底下仍無人應答,就連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元如晝亦然緊握雙拳,困惑又不甘地盯視著他。 ……區(qū)區(qū)徐行之,竟已有如此的勢力和擁躉了? 廣府君強忍心中驚怖,轉向曲馳,暫退一步道:“曲馳,將他帶入風陵地牢囚禁。由你看管他,萬勿叫他脫逃。” 懷擁徐行之的曲馳頭也未曾回過,這在向來恪守禮節(jié)的曲馳身上幾乎是從未發(fā)生過的事情。 他克制道:“行之重傷,需要診療。他受不住地牢寒氣,我會將他帶回他的殿中休憩。” 廣府君意有所指:“那么,看守他的職責便落在你身上了。他若是走脫……” 曲馳這才回身,道:“在他冤情分明之前,他不會離開,我也不會離開。” 廣府君心煩意亂道:“隨便你吧。” 從剛才看到徐行之被釘上石柱之時,徐平生便雙腿一軟,坐倒在地,只癡癡地瞧著那淋漓鮮血順著柱身蜿蜒而下。 眼看著臺上廣府君抱起昏厥的清靜君,意欲離開,徐平生如夢方醒,踉蹌著撲了過去,慘聲呼叫:“不……不!行之……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我承認,師父!徐行之是我親弟弟,他不是鬼修!他不是!求您放過他吧!弟子求您了!” 已經靜謐下來的人群,因為他這痛徹心扉的寥寥數語再次sao動起來。 廣府君卻已不把他的哀求之語放在眼里,匆匆宣布盛會暫止,隨即拂袖揚擺,懷抱清靜君離去。 曲馳不敢怠慢,同樣抱住已經神志不清的徐行之,踏風而去。 周北南甚至來不及去揍徐平生了,他把溫雪塵扶起,與周弦一起匆匆往徐行之所居殿內趕去。 眾位君長心事重重又百思不解地各自返回別館,等待消息。 而在諸位尊長皆各自離去后,弟子們才真正轟然議論起來。無數鄙薄的目光朝徐平生投來。 “他當真是師兄的兄長?那他方才為何不說?” “徐師兄傷成那副樣子,他還假惺惺些什么?” “徐師兄的手看樣子定然是要廢了……” “怎么會?!” “我離得近,看得分明,他的手骨都碎了……” 徐平生抱住了腦袋,也無法將這些聲音徹底隔絕,他狼狽地屈身臥倒,用前額一下下砸向地面,將土、灰、亂發(fā)與鮮血融在一處,一綹綹凝結起來。 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 清靜君不是向來疼愛行之的嗎?怎么會啊…… 徐平生捂住轟轟作響的耳朵,一陣雨風刮過,將他整個兒包裹起來,他絕望地淌著眼淚,渴盼著這涼雨能將這場噩夢徹底澆醒。 等他醒來,他會跑到行之殿里,告訴他自己會認這個弟弟,行之定然會覺得好笑,笑他為這一個夢而涕淚交錯,但又會欣然接受,就像他以往接受自己的嫉妒、告密與冷漠一樣,他總能接受自己的一切的。 ……醒過來啊,快啊。 傍晚時分的風陵彤云密鎖,山河昏黯,起風了,雨落了,四門弟子們也各自散了,但誰都沒有離開風陵。 擂臺撤了,高臺也不復存在,唯有殿前不遠處的白玉柱下有一灘被落雨不斷沖淡的血水,幾個風陵弟子流著眼淚,清理著血污遍布的柱身。 正在弟子們沉默地忙碌時,青竹殿門拉開了。 廣府君從中走出,見到這幾個雨中的人影,便問:“徐行之醒了嗎?” 其中一個答:“弟子方才去看過,師兄醒了。元師姐正在照料他。” 廣府君皺眉:“從今日始,徐行之便不是你們的師兄了。” 所有人以沉默回應于他。 廣府君不欲與這幾個年輕弟子多計較:“你們幾個去他殿中遞個話,讓曲馳將徐行之帶來青竹殿,清靜君要親自審問他。” 此時,在風陵山腳下,兩名守戍南山山門的弟子亦在議論今日之事。 其中一個正說得起勁,便被另一個弟子用劍柄碰了碰胳膊。 在雨幕之中現出了一隊身著風陵服制的身影,由于雨幕遮眼,直到隊伍走近了,兩名守山弟子才辨認出,那領頭人赫然是孟重光。 今日太過忙亂,幾乎所有人都忘記了風陵還有一隊前往南山坳捕殺尸鬼的弟子未曾歸來,自然也沒有人把今日之事告訴他們。 瞧見孟重光后,其中一名弟子驚道:“……他回來了。” 另一個卻道:“他回來了頂什么用啊?除了哭他還能做什么?” 兩人聲音都不算小,孟重光也聽到了些許字眼,但他向來不會去特意聽旁人對他的議論。 在他看來,那些都和公雞打鳴沒什么區(qū)別。 他低下頭去,只顧想著為何師兄今日未發(fā)靈函給他。 明明前幾日,他無論再忙,每日都有一封兩封的靈函寄來,要么是說些日常閑話,要么是哄自己,問自己消氣了沒有,今日卻半個字也無,著實奇怪。 孟重光踏入山門中時,恰見曲馳架著另一名青年,與之并行,行至青竹殿門前,曲馳敲響了門,門開了,廣府君走出,把那青年推入殿門之中,自己則攜曲馳一起離開了青竹殿。 曲馳在離開前,似乎不大情愿,頻頻回望。 空中無月無星,孟重光看不分明,只覺那個被推入青竹殿中的身影有些像師兄。 ……但師兄的背影何曾這樣虛弱無助過呢? 作者有話要說: 孟重光只當是自己錯了眼,轉身徑直往徐行之殿中走去。 身后的師弟叫他:“孟師兄,我們得先去見過師父師叔,把此次南山坳的任務交代了才是啊。” 孟重光頭也不回,言簡意賅道:“你們先去吧。我去尋師兄。” 第73章 魂散魄消 徐行之入了殿去。 廣府君對他不是很放心,因而在他左手上戴了法枷,方方正正的一只小木箱,恰好能容納他的一個拳頭。 其上繪著的能夠抑制靈脈流通的符咒,都曾是徐行之一個個親手畫上去的。徐行之瞧著它,只覺得好笑。 廣府君本想將他右手也鎖上,但在端詳了一番那只手的境況后便作了罷。 好在徐行之還能自行站立,能走,能說話,除了右手痛得叫他恨不得把它連根拔起外,其余一切還好。 他的姿容儀態(tài)與以往并無太大區(qū)別,手腕上甚至還戴著半副殘鈴,銅丸扭曲,銀殼駁碎,兩者相擊,空空之聲,恍如心音。 在殿門閉合時,殿內火樹云燈灼灼如白日,燈火受了外頭的春寒風,乍然爆開一朵燈花。 徐行之站在滿室燈輝之中,只直直盯著坐在上位的“清靜君”,既不叫師父,也不下拜。 座上人正在饒有趣味地把玩他的“閑筆”,見他進來后無所動靜,方抬頭與他對視。 徐行之直接道:“你是誰?” “……”“清靜君”不甚熟練地露出古怪的溫煦笑意,“不認得我了?” 徐行之把話說得更明白了些:“你不是師父。” 他疼得發(fā)昏,但他腦中卻澄明得很。 只是進來后的第一眼他便辨認了出來,在這片燈火下坐著的并不是他的師父,不過是一只借了他師父皮囊的怪物而已。 卅羅也不欲隱瞞自己的身份:“但送你手鈴的,確是你師父無疑啊。” 徐行之默然。 卅羅頗覺有趣:“既然識破了我的身份,你叫啊,把你師叔叫來,告訴他,在這里坐著的不是風陵清靜君。” 徐行之冷笑一聲:“你已在青竹殿四周設下了靈力結界,元嬰級別,此處現在就是一方孤島,我大喊大叫又有什么用?” 看不到徐行之瀕死野狗似的掙扎丑態(tài),卅羅頗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徐行之面上看似冷淡,左掌已攥得咯咯作響:“我?guī)煾脯F在何處?” “你師父?在一個很好的地方看著你呢。”卅羅指尖曖昧地滑過這具軀殼的下巴,“你猜猜,他在哪里?” 徐行之嘴唇不可抑制地一抖:“師父……” 卅羅的手指落至自己的丹田,唇角勾出一絲淺笑來。 ……小迷糊,半分都不曉得對敵之道,義氣用事,非要與他爭搶什么呢。 同宿這一年,他早將這具身體中的經脈讀過不知多少遍,而岳無塵卻對他一無所知。而自己在告知岳無塵,自己便是他多年前殺死的魔神卅羅時,他竟一時未能想起卅羅是誰。 一想到此處,卅羅就覺得好笑又生氣。 真是活該被自己鎖起來關上一輩子。 徐行之臉色青白,。 已猜想到了師父身在何處。 眼前這具身體上還有師父的清透靈氣緩緩縈繞,顯然不是這怪物化形成了師父的模樣,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便只剩下了奪舍。 能奪師父之舍,當今世上幾無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