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在現世生活了十三年的徐行之見狀還無甚感覺,但其他專注于牌面的人已紛紛跳將起來。 周北南忙不迭去扯陸御九:“去去去,叫阿望起來。告訴她仿日要出來了!” 陸御九匆匆應了一聲,轉身朝山洞里沖去。 “……仿日?” 陶閑聞聲,乖巧地替徐行之解釋道:“徐師兄,蠻荒里沒有天日、黑白,那輪照明的似日似月的東西,我們都叫它‘仿日’。偶爾在……在夜間,它會消失,那個夜晚就會格外黑沉;等它再出來時,便很像凡世里的日出。這在蠻荒里極少見的天象,十三年間,我們總共也只見過三兩回?!?/br> 徐行之見到諸人壓抑不住的激動神情,心中隱隱惻然。 ……他們已經整整十三年沒有見過真正的日出了。 徐行之正覺心臟發沉時,一只纏有紅線的溫暖手臂自后圈攬住了他的腰身,伏在他耳側,緩聲道:“抓到師兄了。” 徐行之將右臂不著痕跡地一拉,惹得孟重光悶哼一聲,整個人都趴伏在了他的肩上:“……還記仇嗎?” “不敢記。”孟重光張開口,用虎牙叼住他半敞領口處露出的鎖骨慢吞吞廝磨著,“師兄都親自跑到我夢里來道歉了,我怎好意思再怪責師兄?!?/br> 徐行之淺笑:“喜歡嗎?” “太喜歡了?!泵现毓馀c他耳語,“最喜歡師兄說的那句‘進蠻荒第一日就該與你做這樣的事情’。得師兄這一句話,我便滿足了。哪怕再來一次,我也心甘情愿?!?/br> 徐行之微怔。 這是何意? 不待他想清楚,周望與元如晝便披衣從洞內沖出,眾人齊齊立于,觀賞這在蠻荒之中難得一見的奇景。 鼻息吹霓虹,長庚見明澈,天地間由微黑轉為一片微茫的白。 當那輪已經讓徐行之看厭了的、日月難辨的照明圓輪浮現在空中,徐行之也不自覺扯起了一個微笑來。 周北南扯下了滿頭滑稽的紙條,仰頭觀天,一字字咬得如鏨金碎玉:“早晚有一日,我要看到真正的太陽?!?/br> 在場諸人無一人言聲,但眼里心中都泛著一樣的灼灼光華。 唯有陶閑沒有看向太陽,而是望向了曲馳。 曲馳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頷首看向他,露出純凈天真的笑容,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掌,低頭耳語:“……等我帶你出去,我請你吃糖葫蘆?!?/br> 陶閑垂下頭,耳朵紅彤彤地透出紅暈來。 與此同時,蠻荒中卻有一群人根本無心欣賞這仿日日出的奇景。 孟重光他們所居住的巨塔被遠處碾過的巨人腳步震得搖動不已,原本在塔外的弟子們已經在溫雪塵帶領下撤回塔中。 昨日,一名體型不大的巨人單獨途徑此處,瞧這塔有趣,便走上前來查看,若不是溫雪塵布下殺陣,再輔以孟重光設下的星砂,或許這里已是塔毀人亡。 弟子們聽從溫雪塵叮囑,各各收斂氣息,莫敢妄動,只能縮在一處房間內,圍著炭透的紅爐閑議,好打發時光。 有一名弟子被隔壁小室里獸皮人接連不斷的呻吟擾得心煩不已,把撥火棍往火爐里一丟:“能不能叫他閉嘴?!” 另一名弟子道:“溫師兄也試過??赡侨松砩媳幻现毓庀铝送?,怎么殺也殺不死?!?/br> “我cao?!弊钕日f話的弟子打了個寒顫,說話聲音也降了下來,“孟重光與這人是有血海深仇吧,再有仇怨,一刀兩斷便了了,何必……” 提及孟重光,弟子們便尋著了話題,紛紛議論起來。 “姓孟的妖物這般殘忍暴虐,曲馳這種有名的端方君子是怎么愿意同他待在一處的?” “不止他呢??催@里的房間及各項用具,這塔中起碼常年住有七人。”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有弟子神神秘秘道:“你們不曉得吧,這七人里還有一個凡人呢。” “凡人?” “……怎可能?” 那弟子有了這引人注目的資本,自是得意洋洋,娓娓道來:“……‘怎可能’?我有一道友,現如今在風陵山。他跟隨山主,是替山主保存靈沼鏡的持鏡人,偶爾會進入蠻荒,窺視此處賊人的一舉一動。他告訴我,這七人里便有一個毫無法力傍身的凡人。叫什么來著……姓陶?” 此人正興致勃勃地討論此事,小室的門便轟然一聲被人從外推開。 溫雪塵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出現在門外時,眾弟子已經嘩啦啦跪了一片,方才口沫飛濺的弟子唬得頭也不敢抬上分毫:“溫師兄……” “‘陶’?那人可是名喚‘陶閑’?” 那弟子戰戰兢兢:“是……是。我聽說是喚作陶閑來著……” 向來穩重的溫雪塵竟重重捶了一下輪椅扶手,咬牙自語:“……他怎么還未死?!” 在場弟子均以為自己聽錯了,可迫于溫雪塵的威壓,硬是連面面相覷也不敢。 溫雪塵再問那弟子:“關于此人生死,你那道友可稟告過九枝燈?” 那弟子汗濕重衣,面似金紙:“未……未曾……因為山主每每只問起孟重光死了沒有……” 溫雪塵深呼吸幾輪,下令道:“弟子聽令,待他們轉圜回塔,徐行之暫可以不管,但陶閑,必盡全力撲殺之。” 有一名膽大的弟子實在壓抑不住心中疑惑,抬起頭來問道:“溫師兄,為何?” “他?”溫雪塵聲音里包含的寒意如棱如刀,“……他才是最大的禍害?!?/br> 第60章 明正典刑 陶閑將火堆熄滅時,把濺出的火星盡數踩滅,才從洞里走出。 眾人已在洞外等待他多時。他見狀不免有些局促,結巴著解釋:“此處天……天干物燥,殘火不滅,法力再撤去,容易……容易著火。” 誰也不會介意這個,他解釋過后也覺得傻氣,便抱歉地笑了起來:“……走嗎?” 曲馳牽住了陶閑:“走呀?!?/br> 轉眼間,幾人已在此洞里棲居了十數日。本來三日前周北南便有些待不住了,提出要走,孟重光發了話,說起碼要再留三日。若在前往化外之地的路上碰到未得飽餐的巨人,難不成還要豁出性命再戰一場? 周北南沒了脾性,嘀咕道:“可你怎知化外之地便有碎片?” 孟重光冷著面龐,一推二五六:“那封山之主說的?!?/br> 徐行之并未當眾拆穿他,只在與孟重光結伴去拾柴時,趁離人群遠了些,才抓住他的胳膊,嘴角一彎:“……撒謊不打草稿?” 孟重光背脊一緊。 他撒過謊后,回頭發現徐行之就在身側不遠處,也是好一陣心慌。 他極怕徐行之生氣,從剛才起就悄悄拿眼角掃搭著徐行之的神情變化,此時徐行之一開口,他在短暫僵硬后就立刻軟了身子,回身把腦袋枕在徐行之右肩,眼睛賣乖地眨了幾眨:“師兄……” 徐行之伸指攔在他唇邊,制止他繼續撒嬌下去:“我和北南一樣,都很想知道,你怎的知道化外之地里有鑰匙碎片?” 孟重光將唇沉默地抿作一線。 徐行之了然:“……現在還不能同我說嗎?” 上次徐行之與孟重光因此爭吵時,徐行之尚未對自己的身份產生懷疑,與孟重光之間也有隔閡,因此孟重光不對他實話實說,也是情有可原。 經過這么久,他本以為孟重光已經能同他坦誠以對了。 ……看來還是不行啊。 他放開孟重光,卻被孟重光反手拽住右手手腕。 孟重光將掌心收緊,眉眼間閃著極專注的光,一字一句道:“師兄,我的確有些事情不能與你言說,但你需得知道,我不是九枝燈,我永不會害你。” 徐行之輕笑:“我知道?!?/br> 只是不能坦誠相告這一點,仍是叫他好氣又好笑。 ……不論他走到哪里,都有人有事相瞞于他。 九枝燈是這樣,孟重光也是這樣。 但思及此,徐行之突然想到在夢境中讀取孟重光記憶時那足可沖毀天地的悲愴之感,就不由得自行軟了心腸。 ……他不愿與自己言說,莫不是有所隱情,實在不好與人道哉? 那自己又何必強逼于他呢。 孟重光注意到徐行之神情中的一絲郁色,心里便難捱得很。他難受地垂下頭來:“師兄,你別生氣……我不想瞞你……如有可能,我恨不得時時刻刻都取悅于你……” “做什么要取悅我?”徐行之其實并沒生氣,只想逗逗這只只要自己稍有情緒變化便驚恐萬狀、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的老妖精。 “喜愛你的人有千人萬人,師兄的摯友、知己遍及天下?!泵现毓廨p聲道,“……可我沒了師兄,就什么都沒有了?!?/br> 徐行之只覺心臟猛地一酸,又酥軟著放松了下來,但再細心體察時,卻發現那里一下下跳得異常激烈。 孟重光緩緩用腳掌摩挲著地面:“師兄一開始就誘著我,叫我追在你身后,叫我一追便是這么多年,我生怕腳步慢上一點,師兄便不見了?!?/br> 饒是心疼,徐行之亦不免失笑:“你何時追過我?” 孟重光愕然片刻,把眼睛一瞪:“師兄說這話好沒良心!當年初遇,我叫師兄留下,師兄不肯,我便隨師兄回了風陵;當年在梅樹下親了師兄,師兄生了大氣,不肯再收留我在殿中休憩,重光哭了好久師兄才答應重新容留我……后來我日日纏著師兄,追了那般久,師兄方答應與我結為道侶……” 孟重光吸吸鼻子,眼圈都委屈紅了:“早知如此,我在初遇時就該把師兄囚于山間,也省得師兄再說這樣的話!” ……小東西一副看朱成碧的小可憐樣,說出的話卻無賴得很。 徐行之樂出聲來,伸手去摸他的后頸,又壞心眼地從后撫摸至他前頸頦下,食指與拇指捏住下巴,又輕巧一收:“你的花樣倒是多得很,這些小心思若放在正道上該有多好?!?/br> 孟重光本就受不住徐行之挑弄,被這么一摸立時悶哼一聲,眼里隱隱泛起興奮的水光:“師兄勾引我……” “怎么?不喜歡?” 孟重光點頭:“喜歡,喜歡得要瘋了。” “撒謊。” 孟重光似乎不能接受徐行之在這方面玩笑,提高了聲音:“沒有?!?/br> “你不是很擅長撒謊嗎?”徐行之笑,“剛才騙北南時你可是臉不紅心不跳的。” 孟重光略有心虛:“師兄就這么記仇嗎?” “你不改,我自然是要替你記著?!毙煨兄Z氣嚴厲地問,“剛才我叫你來的時候,訓了你什么?” 孟重光怏怏不樂,含混且語速飛快地:“……撒謊不打草稿。” 徐行之稍稍昂起下巴:“知道該怎么打草稿嗎?” 未及孟重光讀懂他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徐行之便捉住他的唇吻了下去,舌尖微攤,在他口中緩緩描畫勾撓著,動作之輕柔,就像是在用舌尖軟綿綿地揉捏挑逗著孟重光胸口內的那團跳動的軟rou。 可在孟重光興致已起,準備加深這個吻時,徐行之抽身而退,倒退幾步,再次用食指橫上他的唇畔:“因為你撒謊,今日我和北南一起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