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徐行之笑道:“你自小辟谷修煉,自然不曉得這是什么。你嘗一嘗。” 周望看著他舉到眼前的白色晶體,謹慎地沾了一點送到口中,微微皺眉,想要在所有感官中尋找一種合適的形容來概括這東西的味道。 一番猶豫后,她終于找到了近似的味道:“……苦。” 徐行之拍拍她的腦袋:“徐師兄教你,這個叫‘咸’。你不必刻意去記,以后我再多做幾次菜,你便知道什么是咸了。” 說罷,他又自言自語:“這蠻荒里的花蜜苦得很,入不了口。我再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甜味的東西,到時再教你什么是‘甜’。” 周望一愣。 她沒有想到徐行之會把這件教她何謂“咸”和“甜”的小事放在心上。 半晌后,她才輕輕道:“……謝謝徐師兄。” 孟重光蹲在火邊,望著徐行之的目光比火還要熾烈幾分。 骨女也跟著一齊微笑,順道把柴火喂到吞吐的火舌里,柴火發出了嗶嗶啵啵的燃燒聲。 陶閑則坐在山洞里側,和曲馳一塊鋪床。 無事可做的陸御九看了一會兒,便走出山洞,徑直沿山道走上了不遠處的一截斷崖。 周北南果然在上面吹風。 聽到腳步聲,他便猜到了來者是誰:“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陸御九微微抬起下巴:“你的眼睛便是我的眼睛,我當然知道我的鬼奴在哪里。” 周北南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也不是關心你……”陸御九拿腳心蹭著砂石地面,“你如果不愿來虎跳澗,我和你一起作伴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周北南一腳跨在斷崖上,一腳垂在斷崖下,和周望習慣的坐姿一模一樣:“我當然要來。哪怕要被徐行之嘲笑一輩子,我也想知道當年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知道這些又能干什么呢?”陸御九絞盡腦汁地想著安慰的詞匯,在周北南身邊坐下,“若不是記憶太痛苦,你的靈魄不會破碎……” “可總像現在這般只剩小半靈力,又不是長久之計。”周北南望向陸御九,“你是我的鬼主,我總得給你長點臉不是。” 陸御九:“……我才不用……” 話音未落,他便被周北南一把抱在了懷里。 陸御九猝不及防,說話都打絆了:“你……你,你干什么?” 陸御九的個子實在太小,被人高馬大的周北南攬進懷里時,周北南甚至能輕而易舉地把下巴擱在他的頭發上。 周北南的聲調不再那么暴戾,聽起來像是被潮濕的水霧裝飾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外殼:“……我想補一補精元。” 陸御九想從他懷中掙扎出來,卻被他輕聲喝止:“別動。” 陸御九:“補精元需要我調出符箓來……” 周北南說:“抱著你就夠了。” 陸御九登時變成了一只蒸熟的蝦子:“……你,你大膽,我是你的鬼主。” 周北南嗯了一聲:“我知道,我是你的鬼奴。……我早不再是應天川的大公子了。” 陸御九一下沒了詞,支吾半天,索性自暴自棄地一腦袋拱進了周北南懷里,悶悶道:“……只許補一會兒啊。” 周北南笑了:“好。” 他的目光越過朦朧的天色,落在虎跳澗的方向后,便再也沒有挪開。 此時的風陵山大殿。 溫雪塵單手揉按著太陽xue,面色極冷:“……就是這樣,我只帶回了兩人。那里已經人去塔空。我用靈力試探過他們有可能前往的地方,孟重光卻在四面八方都留下了靈力的痕跡,因此我無從判斷他們的去向。” 身處高位之上的九枝燈仍是昔日裝扮,縹色長發帶將他一頭云發襯得漆黑如烏木,而他的臉也在這樣的反襯下變得愈加蒼白冰冷:“師兄當真不在塔中?” 溫雪塵反問:“你沒有聽我說的話嗎?” 九枝燈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你再去一趟蠻荒。” 溫雪塵:“何事?” 九枝燈認真地清點起來:“你去送一些瓜子點心,再送一些干凈的紺碧色和白色的布料,師兄最愛這兩色,就放在那高塔門口。” 溫雪塵:“……你這是要干什么?” 九枝燈有些冷靜不下來:“他們總要回去的。師兄喜歡這些東西,他只要一回去便能用到……” 溫雪塵并不說話,只在輪椅上默默直視著九枝燈。 在那摻雜了無限冷意的目光中,原本有些焦躁的九枝燈總算稍稍收斂了激動的神色。 他坐回位置上,思忖半晌后才道:“……暫且不用了。” 溫雪塵才剛松了一口氣,就聽九枝燈說:“我親自下蠻荒去尋師兄。” “你不能去。”溫雪塵不可思議道,“你瘋了嗎?你入蠻荒,眼下四門的事務誰來處理?徐行之他在孟重光身邊,難道孟重光還會對他不利?再說,你可知他們的去向?蠻荒茫茫,你要去何處找他?” 九枝燈冷聲道:“師兄留在孟重光身邊哪怕一時一刻,我都覺得惡心。” 溫雪塵見九枝燈態度堅決,眸光冷沉了一段時間,才硬邦邦拋出兩個字:“……我去。” 言罷,他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慘然一笑:“當年我未能親自動手除jian。十三年過去,也是時候了卻殘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誰慣的你這些臭毛病? 重光:……qwq師兄么么噠。 師兄:…… 今天的師兄也非常心累。 第27章 仁義之心 在即將進入虎跳澗境內時,徐行之曾提議,不要把自己和陶閑這兩個不通法力的拖油瓶帶上,只需把他們安頓在某個避人的地方,等待孟重光他們回來即可。 孟重光率先表態:“師兄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曲馳學舌:“陶閑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這倆人是重要戰力,若要從鬼王手里奪回碎片,缺了哪個都不行。 而說服孟重光和說服曲馳的難度不相上下,一個是癡兒,一個是瘋子,個頂個的固執。 徐行之只好舉手投降:“好吧,當我沒說。” 虎跳澗境內霧多,且多鹽水湖泊,空氣里咸腥味極重,越接近目的地,巖石與土壤透出的莽莽蒼蒼的灰白色越多。萬里的鹽堿地上草木不生,萬物枯怠,處處可見干枯的骨骼,既有人骨,也有獸骨,均已被蒸干透了,只要朝上踏上一腳便會化成碎渣。 眾人休整時,徐行之閑來無事,用樹枝在干裂的灰巖上一筆一畫地寫道:“徐行之到此一游。” 寫到這里,他提枝片刻,問周北南:“今年的年號是什么來著?”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走出蠻荒,亦不知道“世界之識”在發現他是個草包后會不會將他強行抽離這具身體、丟回原來的世界,再找一個靠得住的人來殺孟重光,因而他想至少要留下一些他來過這里的印記。 周北南用鬼槍支著身體:“你比我們進來晚那么久,你問我們現在是什么年號?” 徐行之催他:“廢話那么多呢,快點兒說。”他又轉向孟重光,“你記得嗎?” 孟重光遲疑著搖頭:“我不記得了。” 周北南搔搔腦袋:“如果我們進洪荒時的那個兒皇帝還在位的話,今年該是天定十六年。” 徐行之手指微微一頓:“……嗯?” 自己所在的現世年份,恰好也是天定十六年。 他本來不想惹人懷疑,才特意問周北南他們此地年號的,卻不想得到了這么一個答案。 不過再想一想,徐行之便釋然了。 他是話本的作者,書里的時間歷法與自己那個世界相同,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在他一筆一畫地寫下“天定十六年”時,元如晝皺眉:“這霧越來越濃了。徐師兄,重光,我們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 徐行之撂開樹枝,把放在身側的折扇插進腰間,拍拍屁股準備起身,左手便被孟重光理所應當擒住了。 孟重光說:“師兄,我牽著你,小心走失。” 徐行之非常欣慰地用梨花木右手摸一摸孟重光的腦袋:“謝了。” 孟重光舒服得直瞇眼:“還要。” 徐行之:“……” 其余數人:“……” 徐行之:“……別鬧。” 孟重光固執地:“……還要。” ……沒辦法,這老妖精簡直是屬貓的。 徐行之嘆了一口氣,對其余幾人說:“頭都轉過去。” 孟重光畢竟是這幫人里的老大,這副貪寵撒嬌的樣子若是都被他們看去了可怎么得了。 徐行之好好摸了好幾圈孟重光的頭發,還按他的要求摸了下巴和脖子,總算把這嬌氣的老妖精哄得挪了步。 孟重光牽著徐行之的手,心情極好地走在最前面,而其他人都跟隨在他們身后,一時無言。 顯然除了不明所以的曲馳及周望外,其余幾人都沉浸在牙酸之中不能自拔。 前方道路越走越逼仄,霧氣濃稠得似乎能一把抓握住實體,白霧沉凝,山岳潛行,四周巖壁像是一群又一群在沉默里窺伺的野獸,不露牙齒,不泄聲息,卻恐怖莫名。 周望本想泄出一絲靈力,好觀測附近有無異動,卻在剛調動內丹時便被身后提前感知到的元如晝攥緊手腕,示意她不可暴露。 恰在此時,幾人走到了一處由兩塊高聳石壁構夾而成的“一線天”。 此處極狹,寬度約合一個半成年男子的肩膀,根本無法再并排前行。 他們索性一人牽一人,魚貫進入了那條窄小異常的通道。 前面孟重光的身體擋住了從另一側透來的光芒,徐行之幾乎等同于在一片黑暗里摸索,一不小心便一腳踩上了一塊石頭,腳下打了個滑。 他才剛站穩步子,身前的人便出聲提醒道:“曲師兄,小心腳下。” 聽到那個偏文弱女氣的聲音,徐行之喉頭一緊,反手抓住了走在前面的那個人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