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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遠水謠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周墨頷首,起身送姜懷信出了承恩殿。

    隔著一重宮門,她仿佛聽見了殿外姜懷信對內侍吩咐道:“去宜秋宮吧。”

    回身望著偌大的承恩殿,周墨心底漸漸升起一股寒意。

    她并非心慈手軟。穆清說得對,她嫉妒她。宋修遠,那是她豆蔻年華里捂在心窩卻不敢說肖想的人啊!當她知曉母親欲讓她嫁入鎮威侯府的時候,她幾乎興奮地夜不能寐。母親曾教導她大家閨秀需舉止得宜、進退得當,喜悅之情不能外顯,她便只能坐在閨房的窗前,望著天上的繁星,想著那三個字,靜靜地感受著心口化開的羞澀與甜蜜。奈何天意弄人,鎮威侯府一下失了老侯爺與鄭夫人,宋修遠需守孝三年。母親不愿她跟著宋修遠無端地蹉跎了歲月,起了其他打算,便再也不提侯府之事;而這個時候,正逢太子選婦......

    她歷了這般多心緒起伏坎坷曲折都不得嫁入鎮威侯府,而穆清呢?這個頂著艷名的蜀國公主不費吹灰之力便成了鎮威侯府的當家主母,得了宋修遠的全部疼寵。

    眼下的她早已不復少女懷春心事,可她就是嫉妒她。而這種嫉妒,在知曉她不過是個冒充宗室女的賤婦的時候,上升到了頂點。一旦穆清的身份被揭曉,周墨不自禁地想要用身份去踩她。她堂堂京中第一貴女都不敢肖想的兒郎,豈是一介山野賤婦能染指的?周墨想將她遠遠地賣到勾欄里去,成為再也見不得碰不到宋修遠的低賤骯臟之人!

    她本該即刻將她送至涪州,但是穆清最后的話與信誓旦旦的氣場令她心底產生了懷疑。

    七夕之后,她派人去蜀國暗探瑯王府的虛實,探子回來的消息卻道十余年前瑯王府的確有一母同胞的兩位郡主,但是小的那個未幾三歲便夭折了。

    穆清誆了她,還讓她在太子面前顏面盡失。

    她知曉太子看重的是她中書令嫡女的身份和父親周晟身后的勢力,太子心里沒有她,她亦從來沒有將太子視作良人或夫君,是以她與太子雖是連理結發,卻注定不會像尋常夫妻那樣恩愛不疑至白首。眼下太子尚且因諸多緣由敬她一分,但是父親終有老去的一日,兄長周翰亦不出挑,到時無了母家勢力傍身,她如何只身一人應對后宮紛擾?是以她需向太子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太子身邊的這個位置非她不可。

    一事未成,太子已經開始對她失望了,是以這是她最后一次機會。她必須將此事辦妥,絕不能讓穆清再有出逃的機會。

    但是回想起那時穆清流露出的氣勢,周墨心底有一瞬的動搖,這一次,她能否制住她,讓她乖乖地出現在中秋宮宴上?

    許是在山中野大的緣故,穆清的凌厲眼風中帶了一絲些微的野心與壓迫,令周墨無端地趕到畏縮。周墨對自己并沒有太多把握,是以數日后當姜懷信將人秘密押到東宮的時候,她瞧也未瞧,索性直接吩咐仆役將人拘在承恩殿后的偏僻院落里,好吃好喝地供著,一旦事起,也只是命柳依傳話。

    至于柳依,跟著主子一并厭棄穆清,自然不愿放過任何在她面前狐假虎威的機會。

    ☆、翁婿

    入了八月,暑氣漸消,過了中秋,郢城東西市內的酒肆商鋪又熱鬧了起來。一場秋雨澆去了凝滯的熱意,百姓們前些時日被炎炎烈日壓著的性子終于活絡了起來,一雙雙眼睛、一對對耳朵都暗自看得老遠、伸得老長。人人都有那么些好打聽的小趣味,便是因為這些坊間傳說,他們才覺得那些官勛貴胄們離得進了,不再像是天邊的人物。

    垂拱三十八年的春天過得不太平,朝中大事接連而至,連帶著布衣百姓的閑余談資都漲了不少。但隨著寧胡公主出嫁,郢城漸漸趨于風平浪靜。就當說書先生將木板往桌案上一敲,第一百二十八回清著嗓子準備將太常寺的少卿大人流放出京時的情狀再說上一番時,坐在下首的人忽而沒了興致,彼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

    見無人再注意他,說書先生面上掛不住,頗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下首處當即有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娘子起身,不顧身邊少年郎的拉扯示意,放開嗓門脆生生地問道:“先生說褚遂的案子都不下百八十回了,左右我們都知曉了,再聽一遍也是無趣,不若換個旁的。我聽聞前日宣王殿下率領數位大人出城迎接從蜀國來的貴人,玄武街上亦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今日太子妃鑾駕出城卻人丁寥寥,先生不若同我們說說這兩個場景?”

    蜀國來的貴人吶......說書先生捋了兩把自己的山羊胡子,瞇著眼看著下首處的小娘子。他說了十幾二十年的書,手上自有一些打探秘辛傳聞的渠道,所幸他那日亦去街頭湊了個熱鬧,故而未被小丫頭問倒。他反問道:“若論起中秋宮宴,便還需從數日前來我朝的蜀國貴人說起。各位看官可知曉那蜀國的貴人是什么來頭?”

    底下倏地噤了聲,面面相覷,又一個個望向說書先生,等著他接著說下去。

    說書先生滿意地看著在座的各位看官,伸手撈起木板,復又往桌案上一敲,捏著調子道:“說起這位貴人,便不得不提去歲嫁入鎮威侯府的穆清公主。”忽然,他壓低了聲音,傾身向前,狀似做賊般道:“那貴人正是穆清公主的父親。陛下圣明,如今兩國交好,涪州太平,亦全虧了瑯王府的大義。”

    坐在下首處的看客們似懂非懂地點了頭。說書先生直起身子,咽了口唾沫,朗聲續道:“既如此,鎮威侯自然在迎接之列。咱慢慢說到說到,從當日境況至今日東宮鑾駕出城,小老兒定知無不言。今日小老兒且先同你們說說這位輔國將軍號令禁軍時是何等的風光!”

    ***************

    八月十二日,蜀國一行人進了京城,宋修遠亦在宣王姜懷瑾的隨行之列。這些守在城外的大臣們辰時便候在此處,明安帝特準他們今日不必上朝,足見對蜀國使臣的重視。

    瑯王莫德雖是這一行人中最為尊貴的宗親,但是他此行只得了一個賞玩的名頭,真正擔了職的是他身后的大行令曲寅。是以下了馬車與姜懷瑾寒暄一番后,莫德便不再有所言語。

    姜懷瑾與曲寅往來逢迎數語,便笑著請幾位蜀國貴使入京。跟著姜懷瑾進入一早備好的車輦之時,莫德忽而覺得一道灼熱的視線黏在身上,轉過身循著視線望去,卻見是方才一直守在姜懷瑾身后的年輕將軍。那人著了白袍玄甲,面目森寒,身姿挺拔如松,靜靜守在一側盯著他,眼底帶著一絲探究之意。

    “請問賢侄,那位郎君是何人?”莫德朝著姜懷瑾哈哈笑問。

    姜懷瑾朝宋修遠示意,宋修遠走上前,對莫德躬身行禮道:“晚輩宋修遠,見過殿下。”

    宋修遠......原是他的女婿?莫德一時有些怔,看著身前的年輕人,想起他方才意味不明的眼神,心頭沒來由地一陣心虛,勉強應下了:“早聞小侯爺大名,今日見了,果真青年才俊。”

    前夜宋修遠便從周翰手中調動了一部分京畿守備營的兵力,維護玄武街周圍五里地的秩序。待一應大臣與蜀國貴使皆在馬車內落座后,他翻身躍上青騅,沉聲下令,驅馬領著車馬隊伍緩緩進了城門。

    莫德與姜懷瑾同坐一車,耳中聽著姜懷瑾指點京中風情,心底卻想著其他瑣事。透過薄紗似的車簾,他能看見面前的八位輕騎校尉和最前頭的年輕將軍。

    方才在兩國眾多職官面前,宋修遠僅以君臣之禮相待,言行中對他這位岳父甚至帶著疏離與森冷。他的小女兒,究竟嫁了怎樣一個人?

    明眼人都知曉他這般眼巴巴地跑來夏國是因思女心切。嫁出去的女兒,論理便不是母家的人了,他這樣眼巴巴地來看女兒,于情于理皆不合宜。可一想到穆清乃替姐易嫁而來,他便寢食難安,唯恐小女兒在異國朝堂露了馬腳,非親眼見上一面方可心安。

    明安帝看重這一次的出使朝見,莫德一行自承天門一路被迎至太極殿閣,白日里行過一應禮節,入夜又在郢東別宮興慶宮內設了燕飲,賓主盡歡,直至戌時一刻,才放他們回去歇息。

    按照明安帝的旨意,瑯王莫德直接在興慶宮沉香殿內住下了。他不便直接跑到鎮威侯府登門拜訪,但換作小女兒便不同了。莫德行至院中坐下,望著空中的皎皎明月,算著日子,估摸著穆清何時會來拜訪他。

    正當此時,卻有內侍匆匆行到院中,躬身通報:“啟稟殿下,鎮威侯前來拜訪,眼下正在殿外候著。”

    莫德心中一震,女兒竟來得這么快?他起身理了衣衫,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可還有旁的人?”

    “只鎮威侯一人。”

    來不及過多地思索,當他趕到正殿的時候,宋修遠已在殿中站定。見到莫德,宋修遠快步上前:“小婿見過岳父大人。”

    “賢婿不必多禮了。”莫德虛扶起宋修遠。看著面前這個面容端肅,微含戾氣的年輕人,他心底卻愈發擔憂起女兒的處境。這個時候宋修遠已褪下白日里的玄甲,換上了輕便公服。但即便如此,沒有刻意收斂,他周身的肅殺之氣直至向莫德撲去。莫德心底喟嘆,上陣殺敵的人到底不同常人,連他這一把老骨頭見了宋修遠都有些犯怵,更遑論柔弱的女兒?

    “阿謠近日身子不適,今日便未同小婿前來,望岳父大人贖罪。”宋修遠續道。

    在聽到“阿謠”二字時,莫德神色一窒。再望向宋修遠的眸子里也沒了方才長輩的沉穩慈愛:“她如何了?”

    宋修遠沒料到莫德的反應如此外顯,面色和緩,徐徐道:“她的身份已為東宮知曉,前些日子因此遭了罪。”

    眼底卻是一片冰涼。

    “這...這該如何是好!阿謠那丫頭竟這般不小心!”莫德聞言卻慌了神。穆清身份暴露,若明安帝因此龍顏大怒,那么他回去面對的便是皇兄的問責。一時之間莫德竟不知該擔憂女兒的處境還是該思忖如何處理這個爛攤子,更無暇顧及猜測宋修遠的態度。

    宋修遠將莫德的反應收入眼底。對于這位鬧出了姐妹易嫁荒唐事的岳父,他著實有些敬不起來。方才不過寥寥數語,他便有些摸清了莫德的底細。這位瑯王雖有一時之勇敢瞞著兩國君主掉換和親公主,卻無相應的魄力與手段擔起隨之而來的責任。他強迫穆清嫁給他,卻沒有想過這之后穆清面對的是何種境況,亦未設想過一旦事情敗露的后果。

    看著莫德與穆清輪廓相似的眉眼,宋修遠心底竟有些憤恨。從前他以為穆清遇事沉穩淡薄的堅韌性子多少承襲自父母,是以瑯王雖做出了這樣的荒唐事,但到底是長輩,也到底因為這出荒唐事才令他娶了穆清,他心底始終保有對岳父的一絲敬重。但以眼前所見,莫德已過不惑之年,心志卻遠不如十八歲的女兒。這樣的心性,無怪乎連女兒都護不住。

    見莫德良久不曾有回應,宋修遠提議道:“小婿有一計,可恢復阿謠的身份,保全莫詞郡主的性命。”

    “阿詞也在此處?”莫德驚道。莫詞這個女兒是他心底的傷,自她出逃以后,他再也不曾得過她的消息。初時他急得要命,因莫詞身上擔了和親的擔子,故而派人大肆搜查,卻不想歪打正著尋到了流落在華鎣的小女兒。日子久了,他看著與莫詞長得一模一樣的阿謠,索性放棄尋人,全權當作莫詞已死了,讓阿謠替莫詞出嫁。

    他卻沒想到,莫詞不但未死,且亦在京城?可保全莫詞性命又是怎么回事?莫非眼下她有性命之憂?

    一時之間,莫德不知是喜是憂。

    宋修遠頷首:“救出阿謠后,莫詞郡主卻又落入東宮。她們一位是吾妻,一位是長姐,小婿定拼盡全力保全她們姊妹二人,但我一人之力尚且不夠,仍需岳父大人助力。不知岳父大人此行可隨身帶了阿謠的寶冊金印?”

    于宋修遠而言,為恢復穆清的名姓與身份是當務之急,他勢在必得。莫詞的性命與她身上的蠱毒,若有余力,他自當竭盡所能保下來。但兩人皆是莫德的女兒,在莫德面前,他不便細說,亦不得不刻意隱去設計將莫詞送回東宮這一樁事。

    聽著宋修遠的提問,莫德這才想起出入夏蜀邊境時,姜懷瑾曾傳信命他即刻著人回錦都取來當年的和親圣旨與一應庚帖婚書,還有瑯王府玉碟。原是這個用意?

    “宣王殿下到——”這廂莫德才想到姜懷瑾,那廂姜懷瑾竟不請自來地到了。

    今日宴罷拜訪莫德,為了掩人耳目,宋修遠下了一番功夫,眼下突然被不速之客打斷,他心頭暗有不甘,卻很快將情緒隱了下去。他與莫德所謀之事,越少的人知曉越好。如此,只可在中秋宮宴前另尋時機再與莫德商議。

    正欲起身告辭,姜懷瑾信步走入殿中,對著二人招呼道:“莫世叔,子衍。”

    莫德頷首應了,神情懨懨。宋修遠心中暗自疑惑,姜懷瑾稱他的字,但他與姜懷瑾何時這般相熟了?

    未及宋修遠行禮,姜懷瑾屏退了從人,見宋修遠欲言又止的神情,淡然道:“子衍你不必回避了,我此行便是為了你二人所謀之事。”對著莫德行了晚輩之禮,姜懷瑾又道:“為令嬡正名之事,宣王府或可有所助力。”

    宋修遠向他示好太過令人出乎意料,待那日宋修遠離開宣王府后,他派人留意了鎮威侯府的動靜。

    郢城內竟出現了一個與穆清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且東宮也注意到了?

    雖不明個中緣由,但將事情前后捋了一遍,姜懷瑾覺得既然事情已經他之手,他便應參與此事,即便不為了日后鎮威侯府的支持,借此打探一下東宮的虛實亦是好的。

    姜懷瑾如是說道,莫德只以為他也知曉了穆清易嫁之事,心中又是一驚。夏國的年輕后生,當真一個比一個厲害!驚完之后,莫德腦中又是一片渾噩,這兩人,竟不追究他私自變更和親之人的罪責?

    莫德顧自愣著,倒是宋修遠,在心中衡量片刻,很快應下:“如此,多謝殿下相助。”

    當初他太過心急,尋姜懷瑾時留下的破綻頗多,以姜懷瑾的心機,不可能查不出穆清與莫詞兩人的存在。左右穆清的身份是要公之于眾的,他眼下應了姜懷瑾,彼時也能多一分勝算。

    ☆、宮宴

    辭別姜懷瑾與莫德,宋修遠回到鎮威侯府的時候夜已深。偌大一座侯府在黑夜的籠罩下靜靜悄悄的,偶有廊下的燈籠將光影暈到四周,悠遠而昏暗。

    而東苑正房的窗子里卻透著明媚的光。遠遠望去,似還能看見房內穆清影影綽綽的身姿。

    傍晚臨出門的時候,他已告訴穆清不必等他,但是這個時候望著屋子門口兩個明晃晃的燈籠,宋修遠心底微熱,心疼穆清的身子,卻又暗自竊喜,仿若無論他何時回府,穆清都會在東苑內留一盞燈,她都會等他。

    穩了心神,他推門進屋。穆清在寢衣外頭披了件紋了杏葉的緗色大袖衫,發髻盡散,正坐在窗下,以手支頤。燭火的光影打在她身上,暈出一層朦朧的暖光。

    看著她,宋修遠開口問道:“你的身子還未大好,怎么不早些歇息?”

    穆清抬起頭來,眉頭微蹙,卻是不答:“興慶宮的筵席不到戌時便結束了。”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眼更漏,宋修遠亦跟著望過去——已亥時末了,從興慶宮回到鎮威侯府,縱馬而行,不到一炷香的世間便夠了。

    正想解釋什么,穆清側目看著他,又開口道:“你去見父王了,是不是?”

    細細打量著穆清的神情,宋修遠頷首:“是。”

    “阿遠謀劃之事與父親相關,與我相關,卻為何不同我說?”穆清將身子轉向宋修遠的方向,問道。

    穆清回到鎮威侯府后,宋修遠將厲承給他的藥方子送至陸離那處過目,又請陸離過府為她調養身子。也是這個時候,他才知曉那鹿邑的老大夫所言不假,她的身子不好。除了在周墨那兒消損至極,穆清先前憂思過深,早已有淤氣郁結于心,致使經脈不暢氣血不通。這些都需日后慢慢調養。

    至于穆清先前的憂思又是從何而來,他不必細想也知曉。冒名頂著莫詞的名義嫁過來,她區區一介女子,又無心腹之人助力,獨自擔了多少壓力?

    在知悉穆清身份的時候,他的心底閃過萬千情緒,訝異有之,驚駭有之,對穆清的心疼亦有之,但他唯獨沒有想過的,便是放任穆清從他身邊離開,令莫詞復位。當初和親旨意上寫的名字不是莫謠又如何?左右嫁給他的人是她,倒時他再想法子將婚書庚帖換了便是了。

    但是他在這么想的時候,穆清呢?通透如她,怕早在此時之前便覺得他會放棄她。

    他甚至不敢想,被押在偃月行宮的那二十日,她是怎樣的無望。他向來淺眠,近來午夜夢回之時,總會發覺穆清夢魘,渾身發顫。待他將人喚醒了,又是滿身的冷汗與滿面的淚。她什么都不說,只是攢著他的衣襟;言語乏力,他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靜靜擁著她。

    如此這般,怕惹出她無端的憂慮,宋修遠先前便沒有將今日之行告訴穆清,他亦愿讓她參與到中秋宮宴的謀劃中去。他不想讓穆清再擔著任何事,一切有他就足夠了。她要做的,不過就是安心赴宴,等著他將那些理應屬于莫謠的名聲禮遇還給她。

    他思前想后頗多,卻唯獨忽略了穆清的心細如發。他只覺得穆清這幾日安心靜養,沒想到她早將一切都猜透了。

    穆清心頭泛起些微的不悅,起身行到宋修遠身前,瞪著他漆黑幽深的雙眸,嗔道:“那是我的父親,你不帶著我,一人跑去拜見岳父,又算什么道理?”

    神態靈動似含了怒意,語氣卻是細柔和緩的。

    見穆清如此嬌嗔情態,宋修遠知曉她眉眼間的不悅未深及心底,遂放下了一半的心,牽著穆清的雙手,輕聲道:“不是我拘著你不讓你見娘家人。只是眼下時機不對,待中秋宮宴過后,我再帶你去興慶宮。”

    穆清自然知曉這幾日宋修遠東奔西走皆是為了她與莫詞。聽見宋修遠談及中秋宮宴,她放下了心間那道若有似無的不悅,對著宋修遠正色問道:“阿遠,中秋宮宴上你預備如何?”

    宋修遠要替她討回聲名地位,她是知曉的。但東宮一直想借易嫁之事獲得鎮威侯府的傾倒,亦或是宋修遠手上的兵權,是以他們不會輕易放任宋修遠做成此事。有知曉真相的東宮,這一切遠比預想中的難上許多。

    宋修遠掀袍坐下了,拉著穆清坐到他腿上,雙臂圈著她,將下巴擱在她肩窩:“有我在,這些時日你養好身子便可,中秋宮宴的事情不必多想。”

    穆清往身側扭過頭,想擺脫開粘人的宋修遠,淡淡道:“你愈不告訴我,我便會想得愈多。你想替我討回名姓,但其實這些皆不過身外之物,除了名字,我還是我。這些我都不在意的。”

    心底有一個小小的祈愿,她不愿頂著莫詞的名字過一輩子。但是比起鎮威侯府的安寧,這些又不重要了。

    宋修遠將頭埋在她發間,嘆口氣。他竟忘了,穆清看著柔善嬌小,心性卻堅韌,她不是安于躲在男人背后的小女子。若他再瞞著她,只怕會惹她更不高興。想了想,他終于將雙唇湊到她耳畔,輕聲道:“局已經開始了,即便我不繼續下去,東宮亦會將矛頭對準鎮威侯府。”

    聞言,穆清轉回身子,雙手垂在宋修遠肩上,對著他望上來的眸子,關切道:“阿遠可有應對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