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那就讓他利用好了。”李承乾滿不在乎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鹿死誰手!” “殿下,你寵幸稱心,可曾調查過他的身份和來歷?” “我知道,他父親十幾年前犯事被砍了頭,但這又能說明什么?事情不都過去了嗎?” 魏徵苦笑:“有些事,過去便過去了,但有些事,不論時隔多久,都永遠過不去!” “比如什么?” 魏徵看著李承乾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比如謀反。” 李承乾一怔:“您是說,稱心的父親當年是因謀反被誅的?” 魏徵點點頭。 “具體是何情由?” “我若說出具體情由,殿下恐怕會更為駭異。” 李承乾下意識地身體前傾,盯著魏徵:“太師快說,究竟何事?” “稱心之父,名陸審言,武德年間任職尚輦奉御,即高祖身邊近臣,官職雖然不高,卻因恪盡職守而頗受高祖賞識。”魏徵回憶著,目光變得邈遠,“武德九年,玄武門事變發生時,陸審言自始至終守在高祖身旁,經歷了那場不堪回首的往事。高祖退位后,據說陸審言便一直心存怨懟。貞觀二年,他在一次酒后對友人說了一句話,被人告發,旋即下獄。圣上聽到那句話后,雷霆大怒,立刻以謀反罪名斬了陸審言。可惜啊,名為‘審言’,實則出言未審、禍從口出啊!” 李承乾蹙緊了眉頭:“就為了酒后的一句話,父皇便說他謀反?” 魏徵苦笑。 “到底是一句什么話?” 魏徵看著他:“殿下,這句話我若說出口,我也罪同謀反了。” 李承乾沉吟片刻,又道:“那我只問太師一個問題,陸審言那句話,是不是說出了玄武門事變不為人知的內情?” 魏徵猶豫了許久,最后點了點頭。 李承乾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殿下,老夫言盡于此,該怎么做,相信殿下自有決斷。” 魏徵說完這句話,便告辭離去了。李承乾一直呆呆地坐著,甚至連魏徵走的時候都忘記了起身相送。 殿外,稱心和阿福還在說話,李承乾不知何時已無聲地走到他們身后。 二人察覺,慌忙起身。阿福躬身一揖,趕緊溜了。稱心觀察著李承乾的臉色,輕聲道:“殿下,太師是不是提起我的事了?” 李承乾還在出神,聽見他說話,道:“你說什么?” 稱心又說了一遍。 李承乾笑了笑:“沒有,他提你做什么?他是跟我商量別的事。” 稱心看著他:“殿下,要不,去曲江池的事,就算了吧。” “干嗎要算了?不是都說好了嗎?” 稱心遲疑著:“我這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 李承乾看著他,心中疼惜,卻又不得不佩服他直覺的敏銳。事實上,聽完剛才魏徵一席話,李承乾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因為稱心并非一般的孌童,而是牽扯到了謀反案,并且案情還牽涉到玄武門事變的隱秘內幕,倘若此事讓魏王拿去做文章,父皇必定不會輕饒了自己,說不定盛怒之下廢掉自己的太子位都有可能。 是故,李承乾不得不暗暗下了一個決心:送走稱心。 至少要暫時讓他離開東宮,等日后自己繼承了皇位,再把他接回來。 雖然這些話很難說出口,而且一定會傷了稱心的心,但長痛不如短痛,所以李承乾一番猶豫之后,終究還是一咬牙,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最后道:“過兩天游完曲江,我便命人直接送你離開長安,你的去處我會安排妥當的。” 稱心一聽,整個人便僵住了,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 “稱心,我不是要趕你走,也不是要從此跟你分開,只是讓你暫時離開一陣子,避避風頭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稱心頻頻點頭,淚水漣漣,“像稱心這種罪臣之后,本來便是不該連累殿下的,是稱心沒有自知之明,對不起殿下……” 李承乾大為不忍,柔聲道:“稱心,這都是你父親做的事情,跟你無關,你不必自責。何況你父親也不一定有錯,日后,我要是繼承了皇位,一定下旨重審此案,為你父親平反,讓你揚眉吐氣,不再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稱心抬起臉,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殿下此言當真?” “當然,我怎么會騙你呢?”李承乾攬過稱心的肩頭,輕輕抹去他臉上的淚水。 片刻后,二人相擁著向東宮深處走去。 nongnong的夜色很快便把他們吞沒了。 大殿的臺階旁,阿福躲在暗處,一直目送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轉身離開。 “你說什么?!” 兩儀殿內,李世民驀然聽到劉洎奏報,說太子寵幸孌童,而且那個孌童還是昔日因謀反被誅的陸審言之子,頓時怒目圓睜、臉色鐵青。 “陛下息怒。”劉洎站在下面道,“臣目前也只是風聞,尚未證實,說不定此事只是誤傳而已。” 趙德全侍立一旁,也不禁感到驚愕。 “無風不起浪。”李世民冷冷道,“既然有傳聞,那就一定有原因!” “陛下所言甚是!不過,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此事不僅關系到太子殿下的聲譽,還牽扯到當年的謀反案,實在非同小可,臣還是懇請陛下親自查證,以免冤枉了太子。” “說得對!”李世民立刻站起身來,對趙德全道:“走,跟朕去東宮!” 趙德全大驚,卻又不敢阻攔。 “陛下!”劉洎趕緊趨前一步,躬身一揖,“現在便去東宮,臣以為不妥。” “為何?” “就算陛下在東宮找到了那個孌童稱心,也不能證明任何事情,太子完全可以說他是正常欣賞歌舞,而且根本不知道稱心的底細。如此一來,非但無法弄清事實,反而陷陛下于難堪之地。” 李世民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坐了回去,道:“那依你之見呢?” “陛下,臣倒是有一個簡便且有效的辦法,只是臣說出這個辦法之前,還要先請陛下恕罪。”說著,劉洎官袍一掀,跪了下去。 李世民詫異:“你何罪之有?” “回陛下,臣為了制造條件讓陛下查證此事,便暗中命人到東宮打探消息。臣此舉雖出于一片公心,但畢竟擺不上臺面,故而心中慚愧,只能向陛下請罪。” 李世民淡淡道:“你自己都說是出于公心了,那還有什么罪?起來吧,說說,你都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謝陛下!”劉洎起身,“臣得知,兩天之后,太子要微服帶稱心到曲江游玩,但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你所謂的辦法,就是讓朕也微服到曲江一游,親眼看看此事嘍?” “陛下圣明!臣以為如此一來,太子便不能說他與稱心毫無關系了。當然,如果到時候事實證明,太子并無任何不軌之舉,只是臣捕風捉影,那便可還太子清白,更是再好不過。” “劉洎,你這人說話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啊!”李世民淡淡笑道,也不知是贊賞還是揶揄。 劉洎微微一驚,連忙又跪了下去:“陛下恕罪,臣只是出于本心,有什么便說什么,該怎么做便怎么做,并非蓄意為之。” “起來吧,別動不動就請罪。在門下省做事,本來便是要心思縝密、做事嚴謹,這又不是什么缺點。”李世民道,“都說你是做侍中的料,今日看來,這話倒也中肯。” “謝陛下!”劉洎起身,心中暗喜。 蕭君默把米滿倉叫到了家里,商量如何營救辯才父女。 米滿倉起初死活不同意,直到聽蕭君默開出了令他意想不到的高價,才動了心。然后,二人又經過一番艱難的討價還價,最后才以三十錠金子的價錢成交。 接下來,二人又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商量出了一個營救計劃。 米滿倉發牢sao,結結巴巴說救了辯才父女,他自己就得跑路了,今后整個大唐恐怕都不會再有他的容身之處。 蕭君默說你就別得了便宜賣乖了,這三十錠金子可是我的全部家當,圣上這些年給我的賞賜都在這兒了,拿著這些錢你走到哪兒不是個富家翁?這回你家的米算是滿倉了,可我家的米倉卻空了。 米滿倉嘿嘿一笑,說這就是你們做男人的苦惱了。 蕭君默一怔,說這跟男人不男人有什么關系? 米滿倉又結結巴巴地說了半天,大意是你就別裝蒜了,你喜歡楚姑娘,一心想娶她,自然得付出代價,像我們這種凈了身的人多好,也不用花錢娶媳婦,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蕭君默又好氣又好笑,說:“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我喜歡楚離桑了?” 米滿倉哧哧笑著,說這還要用眼睛看嗎?聞都能聞得出來! 蕭君默翻了翻白眼,趕緊岔開話題,說別扯這些沒用的了,趕緊再把計劃討論一下,看看還有沒有什么紕漏。隨后,二人又商量了好一會兒,蕭君默才取出十五錠金子,作為定金給了米滿倉,然后送他出門。 二人剛走到門口,桓蝶衣就徑直走了進來,一看到身著便裝卻面白無須的米滿倉,頓時一臉狐疑。直到米滿倉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桓蝶衣才收回目光,問道:“他是誰?” “一個朋友。” “你口味可真雜,連這號朋友都有?” “什么意思?”蕭君默裝糊涂。 “別裝了,他不就是一個宦官嗎?” 蕭君默一笑:“宦官怎么了?宦官也是人,怎么就不能交個朋友說個話了?” “你跟他交朋友,恐怕不是為了跟他說話吧?” 蕭君默心里暗暗叫苦,嘴上卻道:“你可別冤枉我,我口味再雜,也不至于跟他怎么樣吧?”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說你跟他怎么樣。” “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你跟他交朋友,不是為了跟他說話,而是要通過他跟某人說話。”桓蝶衣盯著他,“我說得對嗎?” 老天爺,女人的直覺真是太可怕了!蕭君默在心里連連哀嘆,只好強作笑顏:“對了,你那天不是說要逛街嗎?我今天剛好沒事,走,陪你逛街去。”說著趕緊朝門口走去。 桓蝶衣一把攔住他,又盯住他的臉:“被我說中了吧?” “說中什么了?”蕭君默苦笑,“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你找這個宦官,就是想讓他幫你入宮去找楚離桑吧?” “她一心要找我報仇,我會主動去找她?”蕭君默不悅道,“何況私闖宮禁就是死罪,我吃飽了撐的去找死啊?桓蝶衣,難道師兄在你眼中就是這么傻的一個人嗎?” 桓蝶衣仍然看著他,冷冷道:“是。” 蕭君默哭喪著臉:“蝶衣你就別再胡攪蠻纏了……” “我沒有胡攪蠻纏!”桓蝶衣道,“我說你傻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就會犯傻!我覺得你現在就是這樣!” “你無憑無據的,憑什么這么說我?”蕭君默急了。 “你看你看,被我連連說中,欲辯無詞,結果就惱羞成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