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那她這樣子,圣上就不擔心她身體垮了怎么辦?”蕭君默話一出口,才覺得這個問題三言兩語不好回答,對米滿倉有些困難,便換了個問題,“她有跟你們說話嗎?” “有。” 蕭君默心中稍覺安慰,一個人愿意跟人說話,就說明還沒完全絕望。 “她有沒有輕生的傾向?” “無。” 蕭君默心里更踏實了點,想了想,又問:“辯才是否開始吃飯了?” “是。” “那他是否開口了?” “否。” “那依你看,他會開口嗎?” “未必。” “你是覺得,他還在猶豫?” “是。” 蕭君默現在最擔心辯才開口,因為一旦說出《蘭亭序》的秘密,他和楚離桑就沒有了利用價值,皇帝肯定會把他們滅口。此外,一旦秘密揭破,魏徵也極有可能暴露,皇帝一向信任魏徵,假如知道他居然是潛伏在朝中的天刑盟成員,豈能饒得了他?! 蕭君默很想多打聽一些楚離桑的情況,但碰上這么個說話費勁的,實在問不清楚,情急之下,一個大膽的念頭忽然躍入了他的腦海。 “滿倉,”蕭君默道,“想個法子,我跟你一起入宮。” 米滿倉嚇得目瞪口呆,冷不丁蹦出了一句完整的:“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蕭君默笑,“看來我得多嚇嚇你,這樣你說話就利索了。” “這跟說話沒,沒關系!” “滿倉你聽我說,我只進去一會兒,跟楚離桑說幾句話就走,絕對不會連累你。” “這可是殺,殺頭大,大罪!” “沒那么嚴重。”蕭君默笑著,從袖中摸出一枚金錠,塞進他手里,“滿倉,你娘給你取這個名字,那可是寄予厚望啊!可像你這樣,老是盜賣宮里的小玩意,小打小鬧的,你家的米啥時候才能滿倉?” 米滿倉掂量著手里的金錠,猶豫了起來。 “你只要帶我進去,別的啥事不管,回頭我還有重謝!” 米滿倉終于一咬牙:“成!” 蕭君默一笑。 “不過,咱得有,有,言……” “有言在先。” “只能一,一……” “一小會兒。” “我,我啥……” “你啥事不管。” “出,出了……” “出了事都算我的!” 米滿倉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太極宮的后宮有四大海池。所謂“海池”實為人工湖,其中東海池是由龍首渠引浐水注入而成,北、西、南三面海池由清明渠引潏水分注而成。四大海池煙波浩渺、水光瀲滟,周圍桃紅柳綠、蝶舞鶯啼,為肅穆森嚴的皇宮平添了幾分柔美怡人的景致。 凝云閣位于東海池旁,北面不遠處就是巍峨的玄武門。 楚離桑就被軟禁在凝云閣中。 為了見到楚離桑,蕭君默可謂煞費苦心。由于凝云閣位于宮城東北角,假如從南面入宮,必須穿越重重宮門殿閣,風險太大,所以直接不予考慮。較為安全的方法,還是從宮城北面的禁苑進入,然后經西內苑,入玄武門,便可到達凝云閣。 唐代長安,有三座大型的苑囿,分別為西內苑、東內苑、禁苑。三苑之中,禁苑的規模最大。東、西兩苑只有方圓數里,而禁苑則囊括了長安西北部的大片地區,北枕渭水,西含漢長安城遺址,南接宮城,方圓足足一百二十里。 禁苑四周雖然建有苑墻,但因蔓延的范圍太廣,且比一般城墻低矮,所以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蕭君默剛入玄甲衛頭一年,偵破的第一件案子,便是一名獵人誤闖禁苑之事。經查明,有一小段苑墻因暴雨而坍塌,該獵人為追逐一只麋鹿,竟從缺口處闖進了禁苑。盡管事后坍塌苑墻立即被修復了,可蕭君默還是覺得,若有居心叵測之人想要潛入禁苑,肯定不難找到其他漏洞。 蕭君默萬萬沒想到,這回自己竟然成了這個“居心叵測之人”,而且果真沒費多大工夫便找到了一處“漏洞”!那是在禁苑東北面的飲馬門附近,一處苑墻的墻基因雨水浸泡向下塌陷,露出了一個可容一人鉆過的小洞。蕭君默看著那個洞,不禁啞然失笑。 這日午后,蕭君默進入禁苑,利用樹林的掩護一路急行,很快來到了西內苑,躲藏在玄武門外的一處樹叢中。日暮時分,米滿倉依照事先的約定,帶著一套宦官衣帽來此跟他會合。蕭君默換過衣帽后,兩人又按照事先的計劃抓了幾十只蝴蝶,裝進了兩只籠子,一直等到天黑之后才向玄武門走去。 蕭君默身材高大,為了偽裝,不得不彎腰俯首,還得學著米滿倉走小碎步,心里憋屈得要死。進入玄武門時,守門軍士雖然跟米滿倉熟識,但還是循例攔住了他。 “滿倉,這么晚了還到內苑瞎走什么?”一名軍士問道。 “抓,抓蝶。” “抓蝴蝶?”軍士瞧了瞧他們手上的籠子,果然看見很多顏色鮮艷、個頭很大的蝴蝶,“又是給那個姓楚的小娘子抓的吧?” 米滿倉嘿嘿笑著,算是回答。 “這小娘子,要求還挺多啊!”軍士笑道,“前幾日讓你到禁苑采花,現在又是抓蝴蝶,她還真把自個兒當公主了?” 米滿倉賠笑:“圣,圣上有,有命,她有,有求,必應。” 軍士看他結結巴巴的樣子,不禁跟另外幾名軍士相視而笑。他當然知道皇帝早就下令,只要是楚離桑的要求都必須滿足,但卻故意逗他:“滿倉,我覺得你有問題啊!” 米滿倉一驚,張大了嘴。 蕭君默低著頭,眉頭微蹙。他明知軍士是在逗米滿倉,所以并不太緊張,但這么耽擱下去難免露出破綻,心里不禁焦急。 “啥,啥問題?” “前幾日你說要采龍爪花,說宮里頭沒有,得到禁苑里采。可今天抓蝴蝶,宮里到處都是,為何還要去禁苑呢?” “這,這蝶,宮里沒,沒有。” “奇了怪了!什么蝴蝶宮里頭沒有?” “這叫,大,大紫,蛺蝶。”米滿倉急得汗都出來了,“禁,禁苑,才,才有。” “是嗎?大紫蛺蝶?”軍士拿過籠子瞧了瞧,覺得無趣,又遞還給他,“滿倉,我覺得這姓楚的小娘子就是在耍你們玩吧?趕明兒她要是想摘星星、摘月亮,你們也上天給她摘嗎?” “那,那好辦。” “好辦?”軍士詫異,“怎么就好辦了?” “讓她做,做個夢,就,就有了!” 軍士反應過來,頓時和其他人一塊兒哈哈大笑,又道:“滿倉,看不出來你一個結巴,也會講笑話。” 米滿倉嘿嘿賠著笑。 蕭君默仍舊彎著腰低著頭,覺得自己已經快忍不住了。 “走吧走吧,不耽誤你工夫了。”軍士揮揮手。 蕭君默暗暗松了一口氣,趕緊一陣小碎步跟著米滿倉走過了城樓下的門洞。 二人過了玄武門,快步往左手邊行去,穿過幾重殿閣,約莫走了一炷香工夫,然后繞過一片小竹林,便見一座精致的二層小樓矗立在水岸邊。 這便是凝云閣了,院墻外花木扶疏、修竹亭亭。 走進院子,燈籠高掛,比外面亮堂了許多,蕭君默趕緊把頭埋得更低了。米滿倉跟樓下的七八個宦官打著招呼,領著蕭君默徑直登上樓梯,來到了二樓。 二樓繡房外站著兩名宮女。米滿倉的職務顯然比她們高,剛一到門口,宮女立即把房門推開了。二人抬腳邁了進去,只見房里又站著四名宮女,楚離桑斜倚著欄桿坐在窗邊,背對著門口。蕭君默一看到楚離桑的身影,心里便莫名一動,許多滋味瞬間涌上心頭。 其實他跟楚離桑總共也才見過幾面,可不知為何,蕭君默總覺得跟她之間好像已經共同經歷了很多。米滿倉示意蕭君默在門口候著,提著兩只籠子走到楚離桑身邊,低聲道:“楚,楚姑娘,您,您要的蛺,蛺蝶。” 楚離桑回頭瞥了一眼,淡淡道:“我什么時候說過要蝴蝶了?” “您忘了?”米滿倉說話忽然利索了起來,“昨兒早,早上說的。” 楚離桑記得自己明明沒說過,但懶得跟他計較,便頭也不回道:“放著吧。” 米滿倉嘿嘿笑著,把籠子放在一旁,在袖子里摸索著什么,道:“咱家費,費盡,辛苦,楚姑娘好,好歹也,也看一眼。” 楚離桑不耐煩,回頭正想沖他發火,忽然看見米滿倉的袖口露出一個東西,定睛一看,竟然是被蕭君默拿去的那把寶石匕首。 楚離桑又驚又疑,困惑地看著米滿倉。 蕭君默站在門邊,暗自一笑,卻仍不敢抬頭。 米滿倉把匕首塞了回去,示意楚離桑把四個宮女支走。楚離桑會意,對那幾個宮女道:“你們先下去吧,這兒有米內使伺候就行了。” 一個宮女慌忙道:“楚姑娘,圣上有旨,奴婢們不能離開您半步。” “你們到樓下候著,我有事就叫你們,同在一座樓,你們還怕我飛了不成?” 宮女面露難色,卻一動不動。 “你們不走是吧?”楚離桑盯著她。 宮女支吾著,就是不肯挪步。 “行,你們不走,我就從這樓上跳下去。”楚離桑說著,立刻站起身來,“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宮女慌了神,連連擺手:“楚姑娘別急,奴婢們這就走,這就走。”說完趕緊領著其他三名宮女一起退了出去。 米滿倉走過來,把匕首遞給蕭君默,低聲道:“說,說好了,一,一……” “一小會兒。”蕭君默接過匕首,塞進袖中。 米滿倉點點頭,這才走了出去。 蕭君默掩上房門,插上門閂,長舒了一口氣。 楚離桑緊盯著這個寬肩厚背的“宦官”,目光中滿是疑惑。 蕭君默緩緩轉過身來。 楚離桑一驚,差點叫出了聲。 “別來無恙,楚離桑。”蕭君默看著她,一臉云淡風輕的笑容。 平康坊棲凰閣,李泰與蘇錦瑟相擁坐在榻上,耳鬢廝磨,悄悄說著什么。蘇錦瑟嬌嗔地推了李泰一把,李泰朗聲大笑。 這一個多月來,李泰已經成了這里的常客。準確地說,他已經成了棲凰閣頭牌歌姬蘇錦瑟唯一的客人。他以每月一千緡的費用包下了蘇錦瑟,不許她再接待任何人。棲凰閣老鴇樂得合不攏嘴,因為一千緡差不多就是整個棲凰閣一個月的收入了。 “四郎在奴家這兒揮金如土,就不怕家里長輩怪罪嗎?”蘇錦瑟說著,從食案上的銀盤中挑了一顆櫻桃,塞進李泰嘴里。 “錢財乃身外之物,花在哪里不是花?何況花在你這可人兒身上,更是千值萬值!”李泰笑道,“至于家里長輩嘛,你就無須擔心了,家父他老人家有的是錢,讓我花八輩子都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