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是嗎?四郎家里作何營生,這么有錢?” “這個嘛……”李泰遲疑了一下,“家父早年走南闖北,攢下了一份不小的家業,也得了不少土地,算是……算是個大田主吧!” “大田主?有多大?”蘇錦瑟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看上去純真無邪。 李泰笑著,一把攬過她,也拿了顆櫻桃給她:“反正大得很,絕對讓你吃不窮,你就別打聽那么多了。” 蘇錦瑟看著手里鮮艷欲滴的櫻桃,若有所思道:“四郎,都說這櫻桃是‘初春第一果’‘百果第一枝’,尋常百姓難得吃上一顆,都是各地進貢給圣上,圣上再賞賜給重臣的。令尊這個大田主,莫非也得到圣上賞賜了?” 李泰呵呵一笑,搶過櫻桃塞進她嘴里:“這么好的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管是不是賞賜呢?我們自家地里長的不成嗎?” “這櫻桃是哪兒產的?” “好像是……洛陽吧。” “你們家的地那么大?連洛陽都有?” “錦瑟,”李泰嬉皮笑臉,“你是不是急著要嫁給我了,所以老打聽我的家底?” “算了,你既然不愿多說,奴家也不討人嫌了。”蘇錦瑟掙脫開他的懷抱,“就這櫻桃,考考你,現作一首詩。” 李泰一怔:“作詩?” “對啊!現在就作。” 李泰面有難色:“那我要作不出來呢?” “作不出來就罰你。” “罰什么?” 蘇錦瑟嬌嗔一笑:“罰你今夜老實回家睡覺,不準在這兒過夜。” 李泰愁眉苦臉:“這么罰是不是重了點?” “嫌重你就拿點才氣出來啊!”蘇錦瑟道,“想跟我蘇錦瑟做朋友,光有錢可不行!” 李泰撓了撓頭,忽然眼珠一轉,大腿一拍:“有了!” “這么快?” “聽好了!”李泰矜持一笑,當即煞有介事地吟道,“畢林滿芳景,洛陽遍陽春。朱顏含遠目,翠色影長津。喬柯囀嬌身,低枝映美人。昔作園中實,今為席上珍。” 蘇錦瑟有點難以置信:“眼珠一轉,一首詩就出來了?” 李泰一臉得意:“倚馬可待,文不加點!什么叫才氣?這就叫才氣!” 蘇錦瑟撲哧一笑:“好一個倚馬可待、文不加點,只可惜……” “可惜什么?你敢說這首詩不好嗎?” “好是好。”蘇錦瑟淡淡道,“只可惜……是抄襲之作。” 李泰一驚,支吾道:“胡說!這……這明明是我自己作的。” “這明明是令尊作的。”蘇錦瑟幽幽地道,“什么時候變成你的了?” 李泰更是驚得整個人站了起來:“你……你怎么知道?” 方才李泰吟出的這首詩,正是太宗李世民所作的《賦得櫻桃》,當時只在宮禁和朝中有傳,民間根本不得而知,所以李泰這一驚非同小可。 “殿下,您不必再瞞奴家了。”蘇錦瑟微然一笑,“您說的大田主,不就是當今圣上嗎?” “你怎么進來的?”楚離桑難以置信地看著蕭君默。 蕭君默拍了拍身上的宦官服,笑道:“雖然有點辛苦,不過這大唐天下,還沒有我蕭君默想進卻進不了的地方!” “好大的口氣!”楚離桑冷笑,“你就不怕我大聲一喊,你的人頭就落地了?” “你不會喊。” “為什么?” “因為我是好心好意來看你的,你這么通情達理的人,怎么會不識好人心呢?” “我跟你毫無關系,你為什么要來看我?” “誰說我們毫無關系?咱們雖然算不上是老朋友,也可以說是舊相識吧?” “我和你之間,不過是有一樁宿怨罷了!”楚離桑冷冷道,“談不上是什么舊相識。” “宿怨也好,舊仇也罷,”蕭君默大大咧咧地在床榻上坐了下來,還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總之咱們關系匪淺,對吧?再說了,你不是揚言要來長安找我算賬嗎?你現在又出不去,我只好自己找過來了。” 楚離桑一聽,微微有些尷尬,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蕭君默道,“就是問問你,到底想跟我算什么賬。” “你還有臉問?”楚離桑憤然道,“把我害到這步田地的,難道不是你嗎?” 蕭君默摸了摸鼻子:“我承認,雖然是職責所在,不得不為,但你的事情,我確實負有部分責任。所以,我這不是還債來了嗎?” “那好啊!”楚離桑也在一只圓凳上坐了下來,“你想怎么還?” 蕭君默一攤手:“你是債主,由你說了算。” “很好!”楚離桑手一伸,“先把東西還我。” “什么東西?”蕭君默裝糊涂。 “我的匕首。” 蕭君默做出一副舍不得的表情,在袖子里摸摸索索,半晌才掏出匕首,指了指上面的硬皮刀鞘:“這個皮套值不少錢呢!刀子是你的,刀鞘卻是我后來找人做的,你不能都要回去吧?” 楚離桑一怔,不悅道:“東西讓你用了那么久,難道就白用了嗎?那刀鞘就算是利息,便宜你了,快給我!” 蕭君默想了想,點點頭:“這么說好像也有道理。”說完作勢要扔。楚離桑伸手去接,蕭君默卻又縮了回來。楚離桑一惱,狠狠盯著他:“又怎么啦?” “不對呀!”蕭君默道,“我忽然想起來,這東西我付了錢的呀!” “胡說!”楚離桑柳眉倒豎,“明明是你強行奪走的,什么時候付錢了?” “在甘棠驛啊!”蕭君默急道,“我不是給你留了好幾錠金子嗎?難道是被劉驛丞那家伙給吞了?” 楚離桑一愣,下意識地把手縮了回去。 “嘖嘖,現在的人哪,真是靠不住!”蕭君默做痛心疾首狀,“瞧他劉驛丞老實巴交的一個人,竟然會把我留給你的錢吞了,真是人心不古!” “你別冤枉人家了。”楚離桑悻悻道,“他把錢給我了,沒吞。” “是嗎?這就好,這就好。”蕭君默連連點頭,“那說明此人人品不錯。不過話說回來,我也沒有明說那些錢是買這把匕首的,所以這事我也有錯,你一時沒想起來,也可以諒解,你放心,我不會怪你的。” 楚離桑大為氣惱,可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軟,她確實花了蕭君默不少的錢,人家拿這把匕首抵賬也不算過分。本來理直氣壯要討回自己的東西,這下反倒理屈詞窮了,一時惱恨卻又無從發泄,眼淚登時便流了下來,趕緊背過身去。 蕭君默一看,頓時慌了神,心里懊悔不迭,連聲暗罵自己玩得過火了,隨即走到她身后,拿著匕首碰碰她的手臂:“喂,別生氣了,跟你鬧著玩呢,今晚我把這東西帶過來,本來就是想還你的。” “我不要,你拿走!”楚離桑的眼淚撲撲簌簌地往下掉。 蕭君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繞到她面前,楚離桑立刻又轉身背對他。蕭君默急得抓耳撓腮,從沒感覺這么狼狽過。就在這時,門被輕輕推了一下,沒推開,旋即響起敲門聲。米滿倉在外面低聲道:“時,時,時辰……” “敲什么敲?”蕭君默趕緊躥到門后,沒好氣道,“我知道現在什么時辰,再給你一錠金子,買你一刻。” 門外停了一下,又敲了起來:“這不,不是錢,錢的事……” “兩錠。” 敲門聲又停了片刻,然后再度響起。 “三錠!” 敲門聲終于靜止下來。 蕭君默感覺幾乎可以透過門板看見米滿倉見錢眼開的嘴臉,惱恨道:“米滿倉,你這是敲詐勒索你知道嗎?” 門外似乎輕輕一笑:“又不是,我,我逼……” “又不是你逼我的,是我自己愿意的對不對?”蕭君默不耐煩,“三錠金子買你半個時辰,給我閉嘴,別再吵了!”說完趕緊走回楚離桑身邊,還沒開口就聽她冷冷道:“你給他再多金子也沒用,我跟你沒什么話好說,你快走吧!” 蕭君默笑了笑,把匕首放在案上。 “那東西你也拿走,我不要了。” “你在這里不安全,得有個東西防身。”蕭君默說著,旋即正色道,“楚離桑,時間緊迫,咱們得說正事了。” 楚離桑忍不住抬頭看他:“什么正事?” “你爹的事。” “我爹?”楚離桑詫異,“你到底想說什么?” “圣上一心要逼你爹開口,現在又把你抓來了,我擔心你爹撐不了不久,遲早會把什么都說出來……” “我爹說不說,跟你有什么關系?”楚離桑冷冷打斷他。 “跟我個人是沒什么關系,但關系到你和你爹的性命。” 楚離桑一驚:“怎么說?” “你爹保守的秘密干系重大,在把他的秘密掏出來之后,圣上是不會留著他的。” 楚離桑大驚:“你的意思是皇帝會殺人滅口?” 蕭君默點點頭。 楚離桑滿腹狐疑:“可是,你一個玄甲衛,為什么會跑來跟我說這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又在騙我?” 蕭君默苦笑:“楚離桑,看著我的眼睛,你看我像是在說謊嗎?” 楚離桑一聽,不由自主地看著他。果然,他的雙眸無比清澈,似乎一眼能看到心里。可驀然間,楚離桑又想起了伊闕菩提寺中的一幕——那個暴雨之夜,那個叫“周祿貴”的落魄書生打著一把傘給她遮雨時,眼神也是如此清澈,但那明明是個騙局! 思慮及此,楚離桑迎著蕭君默的目光,只說了一個字:“像。” 蕭君默無奈地嘆了口氣。 “別演戲了!想當初,那個周祿貴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結果呢?”楚離桑冷冷一笑,“你一個堂堂玄甲衛,卻裝出一副要來幫我的樣子,你覺得我會信嗎?” 蕭君默苦笑無語。 是啊,我曾經把她和她一家人騙得那么慘,現在憑什么讓她相信我? 棲凰閣中,李泰又驚又疑地看著蘇錦瑟,下意識倒退了幾步:“蘇錦瑟,你是不是把我和二郎他們說的話,全都偷聽去了?” 蘇錦瑟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迎著李泰的目光:“殿下,您難道真的把奴家當成個無知無識、只會賣笑的煙花女子嗎?” “我知道你這人心高氣傲。”李泰冷冷道,“可我沒想到你竟然居心叵測!” 蘇錦瑟淡淡一笑:“殿下自幼長于深宮,應該比誰都清楚,宮里頭的人,哪一個不是居心叵測?奴家一個淪落風塵的弱女子,再怎么居心叵測,也不如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