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唐緲點頭:“說過,她說小重慶是賊祖宗。” 淳于揚擺手:“賊祖宗這種話可千萬別亂說,傳到人家未婚夫耳朵里就不好了,小田已經金盆洗手,打算平平淡淡過下半輩子。應該說她是個極高超的鎖匠,世界上沒有她打不開的機關鎖,這本事源自家傳。你想想看,還有哪個家族擅長機關術?” “你是說……唐家?”唐緲問。 “對。”淳于揚說,“田家的機關術盤弄在五指掌間,唐家的機關術可遍及山莊宅院,田家和唐家曾經是姻親,可惜幾十年前唐家人丁凋亡,這份親戚關系也就斷了。小田的未婚夫在奉節的醫院上班,是姥姥的主治大夫,她從他那里知道姥姥病重難治,唐家前途堪憂。她是個講情義的人,雖然明里沒和姥姥接觸,但暗地里一直在著急,四處想辦法。” 唐緲說:“替我謝謝小重慶,真心實意謝她。” “不用謝。”淳于揚說,“她也沒將姥姥的壽命多延長一天。” 他繼續:“春天的時候姥姥給南京寫信,小田知道了,就跟著那幾封信找到了你家。等了好些日子,從春天等到夏天,期間她在全國各地都跑了幾個來回了,發現你家還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完全沒有要回來幫姥姥渡過難關的意思。她沒了主意,只能找到了我。” 唐緲問:“你和小重慶真如離離所說是上下級關系嗎?離離說你在緬甸救過小重慶的命。” 淳于揚一怔:“救命是不假,但關系沒那么玄乎,她是我祖父的徒弟,換言之,她是周納德的師姐。” 唐緲又嚇得一跳:“咦?” 淳于揚說:“她金盆洗手之前,總喜歡在法外之地做些大案,得手了便有錢,失手了便要命,我至少已經撈了她三次,所以她比較尊重我的意見,就這樣而已。” 他沒有說明自己是怎么“撈”小重慶的,但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涵義已經足夠豐富。 唐緲說:“她找到你,于是你們倆一合計,決定把我誆過來?” 淳于揚笑道:“抱歉,是我出的主意,小田原本想找你談話,但我覺得太浪費時間,而且如果你害怕跑了怎么辦?正好那時候你和領導家的公子打了架,南京呆不下去了,我覺得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就去給你買了一張船票,打算送你姥姥見你一面。” 他微一皺眉,說:“但是小田她有件事情沒辦到位。” “哪一件?” “她居然沒發現你有個jiejie。”淳于揚搖頭,“也不怪她,她畢竟沒親眼看過姥姥的信,只聽鄉間的郵差說信正在往南京寄。反正姥姥只是想要個繼承人托付后事,是你或者你jiejie都無所謂。” 唐緲連忙擺手:“那還是誆我來吧,我jiejie大姑娘家可經不起唐家的這些折騰!” 淳于揚笑了笑:“你jiejie也未必像你想得那么弱。” 唐緲嘆氣:“說了這么多,所以你完完全全是出于好心來的?” 淳于揚說:“算是吧。” 唐緲轉過眼死盯著他:“那你為什么一開始對姥姥撒謊,說自己是鄉中學的老師?” 淳于揚說:“因為我心虛,姥姥太厲害了,但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兒,我們又不放心。” “那為什么不換小重慶來?” 淳于揚笑了:“因為比起她來,我更想見你。” 兩人暫時都住了口,因為司徒湖山等人已經把升降機的開關找著了,就是不敢碰,生怕遇到陷阱,正七嘴八舌地喊唐緲。 小唐,唐緲,姓唐的,快過來!這是你們家的東西,你快過來試試!不要理淳于揚了,他是壞人! 唐緲沒趣地看了他們一眼,不想動。 淳于揚說:“去吧。” 唐緲說:“我等下找你算賬。” 淳于揚笑:“嗯,我給你造紅木大床。” 第58章 中樞之五 唐緲說:“我怎么覺得你像孟玉樓似的, 西門慶鬧著要娶她,就是因為她有兩張南京拔步床。” 淳于揚說:“難怪你考不上大學, 高中生看什么金瓶梅?” “潔本的。”唐緲解釋, “此處省略多少多少字那種。” 司徒湖山等人在那邊吼:唐緲!唐緲!唐緲緲緲緲!!來來來來來啊!!! 唐緲被催急了, 只得扶著姥姥的石棺起身。那棺材石料不平整,又是豎著放的,被他一推之下略有搖晃, 發出鐵鏈碰撞的響聲。 ……鐵鏈? 唐緲不由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驚訝地發現這口石棺居然被栓著! 他立即拉了一把淳于揚, 后者會意,一躍到棺材上方, 彎腰蹲下觀察半晌,又掃視周圍,抬頭小聲道:“唐緲, 在上面時你之所以沒能關閉毒水深溝,是因為控制機關的鏈子被卡住了對不對?” “對。” “你知道那鐵鏈子卡哪兒了嗎?” 唐緲詫異地問:“卡在這口棺材上了嗎?” 淳于揚緩緩點頭。 唐緲伸手道:“拉我一把!” 淳于揚將他拉到棺材上方,兩人半蹲著擠在一個極狹小的空間中,淳于揚指著腳邊說:“你看這兒有個鐵環,鐵鏈正好穿過它。” 可……可如果這樣, 就不是“正好穿過”的問題,也不是“卡住”的問題, 而是刻意鎖著不讓鐵鏈移動、阻止機關關閉的問題! “你怎么知道這條鏈子就是那一條?”唐緲問。 淳于揚指著上方, 剛才被襲擊之前,他就在觀察控制室頂部。 石壁上平行著數十條銹蝕斑斑但依然堅固的鐵鏈, 有些鏈子上掛著木質標牌,雖然年深日久標牌上字跡模糊,但還能勉強認出“沙池”“木”“釘”“火”“陰陽”等字,顯然那是早年間唐家控制機關的中樞網絡。 所有的鐵鏈都留在原地,只有眼前這條被突兀地拉下,栓在石棺頂部的鐵環上。這條鏈子所掛的標牌上寫著兩個模糊不清的字,后頭一個字是“水”,而前面這個……硬猜的話是“腐”字。 腐水,綠水,毒水,似乎對上號了。 唐緲瞠目結舌,像是被兜頭蓋臉澆了一盆冷水。 鐵鏈拴在棺材上,而棺材里躺著姥姥,所以誰做了這事兒不言而明! 難怪唐緲在上面時拉不動機關,因為這石頭棺材少說也有半噸重,平常需要好幾個人才能抬起來,僅憑兩只手的力量當然不能撼動分毫。 所以,姥姥盡管在信里告知了關閉機關的方法,實際上除了唐好、唐畫和唐緲,她沒打算放任何人出去,從一開始就想滅口! 見唐緲一言不發,淳于揚附耳問:“怎么了?” “姥姥想殺你。”唐緲說。 淳于揚微微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 淳于揚說:“嗯,我有預感。” 唐緲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姥姥真是個殺伐決斷,不拖泥帶水的人。” “而且她臨死之前居然為你和唐畫規劃了兩條出逃路徑,真是cao碎了心。”淳于揚笑了笑,“佩服。” “兩條?”唐緲問,“怎么說。” “第一條是淌腐水出去。” “第二條么……你想,我送給畫兒的那只小烏龜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們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唐緲埋頭仔細一想,恍然大悟! 小烏龜之所以出現在這里,那是因為姥姥帶了它下來。 之所以她要帶烏龜下來,是為了給茫然無知的唐畫引路,因為她自己已經滅了,唐畫找不到她。 姥姥相信唐畫一定會找到小烏龜,而找到烏龜就等于找到了她,找到了通往此地的方法,以及絕大可能是通往外界的道路。 無奈計劃趕不上變化,唐緲和唐畫既不知道淌水出門,又把所有人都帶到了地下,于是便有了那些蟲的攻擊。 這么想來,它們其實是應激反應和補救措施,是姥姥為了保護唐家所做的最后一次努力,非但不可惡,反倒有幾分壯烈。 唐緲的心情沉重得就像墜了一塊鉛,總覺得哪里對不起姥姥。淳于揚亦是沉默,兩人緊貼蹲著。 終于淳于揚輕聲說:“下去吧,別聲張,別讓他們知道姥姥死了。有姥姥在,對他們總是個威懾。” “……”唐緲點頭,跳下棺材。 那邊已經催得不行,周納德和離離都跳著腳喊:“小唐,快一點來開機器!” 唐緲拉起唐畫正要往升降機那邊去,突然想起還有重要事情沒做,于是問:“你們有袋子嗎?” “沒有!” “我有。”淳于揚說。他把自己軍用挎包里的東西全倒出來,將空包遞給唐緲。 唐緲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蹲到石棺材前,攤開挎包,把石棺底部的那一捧灰仔仔細細地捧了進去。 司徒湖山問:“這是什么?” 唐緲不答。 裝好灰燼,他抬頭時無意中發現石棺內部有字,分為三行,借著昏暗的燈光湊近細看,只見寫著: ——予此次奉命出師抗日,志在攻赴前敵,為民族生存,為四川爭光榮。 尤望我川中袍澤,一本此志,始終不渝, 即敵軍一日不退出國境,川軍則一日誓不還鄉! 唐緲艱難地念完,問淳于揚:“這是什么?” 淳于揚正在思考,司徒湖山卻已經撲過來了,神情異常激動,一邊摩挲著棺材上的刻字,一邊大聲說:“這是劉湘將軍遺命!” “劉湘是誰?”唐緲問。 “川軍總司令!” “川軍是什么,還有一個總司令?” 司徒湖山說:“你不知道正常,建國以后出生的人沒幾個知道的,咱們從來不宣傳他和川軍,尤其這不是剛革了十年大命嘛。這人是曾經的四川王,一方諸侯。” 唐緲說:“呀,那他就是個反革命軍閥啊。” “沒錯,是軍閥!”司徒湖山說,“但他在抗日陣前吐血而死,因此也是大英雄、大豪杰,其精神永存,萬古長青!這遺命我們川軍當年每天早晨升旗時都要高誦一遍,為的就是不辜負將軍的囑托!” 說完,他跪下恭恭敬敬地朝棺材磕了三個頭,每一個都以頭搶地,發出咚地一聲。 棺材里也裝過姥姥的灰燼,司徒湖山給劉湘將軍的遺命磕頭,也等于給姥姥磕了頭,唐緲覺得此人又親切上了。 “表舅爺,你什么時候又成了川軍了?”唐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