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離離叫道:“行行行,我不說你師父,但淳于家就是個倒爺沒錯吧?人家倒鋼材水泥玉米大豆,他們家倒古董。” 周納德想了想,覺得這個說法雖然難聽了些,但也沒錯。他轉向唐緲:“小唐,關于淳于揚,我還有一點其他的看法。” “你說。” 周納德說:“淳于揚有一點讓我師父非常發愁,他從小到大都喜歡鼓搗些奇奇怪怪的化學試劑,上中學時還把硫酸鎂投放進別人的大茶缸,硫酸鎂可是瀉藥啊,我師父都說他有點投毒犯的傾向。” 唐緲點頭:“就這些?” “就這些。” 唐緲好像隱約接觸過淳于揚的投毒傾向,說:“我懂了。” 他冷笑:“我覺得你們說的這些都沒什么大不了,當面揭發不就行了,為什么非要把人敲暈了背后說壞話?心虛么?” 離離梗著脖子:“我不心虛!” 唐緲問她:“你怎么知道那些關于淳于揚的事?” 離離說:“我聽說的。” “聽誰說的?” “算了,也沒什么好隱瞞的。”離離說,“我先前給格物聯合會做過事,后來他們欺負我,給二百塊錢就把我打發了!” 唐緲高高地吊起眉梢。 前文說過,他眉清目秀,但絕不是忠厚人的長相,而帶著點兒狐貍似的風流狡黠。 離離一見他這模樣就來氣,喝道:“怎么著!” “不怎么著。” “不怎么著你拿眼睛斜我干什么!”離離轉身又把地上的鐵棍子撿起來了。 撿棍子的時候,她注意到了姥姥的石棺材。那棺材里已然不剩什么,黑色的長繭在眾人無視的時候化作了一團黑絮,平平鋪展,底下掩藏著一堆小小的灰燼。 那灰燼顯然就是姥姥了。 唐碧映倒是活得明白,風云際會有過,平淡無波有過,忍辱偷生也有過,臨了躲著死,還不需要人處理遺體,就這么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地去了。 “這是什么呀?”離離問。 唐緲喊:“別碰!!” 離離逆反心理重,別人越不讓碰的東西,她偏要碰。她用鐵棒在黑絮里扒拉幾下,然后不屑地說:“哼,什么都沒有!” 唐緲猛地挺直了背,下巴繃緊——他已經起了殺心,礙于淳于揚昏迷在腿上,于是沒動。唐畫則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也沒動。 這時候,淳于揚發出了一絲輕微的呻吟,醒了。他睜開眼,離開唐緲的膝蓋坐起來,一邊摸向劇痛的后腦,一邊緩緩地呼出一口氣。 伴隨著他的動作,離離、司徒湖山和周納德紛紛后退。周納德明明沒說啥,卻也立即退到了墻邊,仿佛害怕他報復似的。 淳于揚看了看自己的手,見滿掌血跡,正在干涸,便放下問:“誰?” 離離當然不肯開口,司徒湖山說:“我打的。” 淳于揚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多問,似乎早料到要挨上這么一棍。 反倒是司徒湖山沉不住氣:“淳于揚,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打你啊?” 淳于揚指著唐緲和唐畫:“你打他們沒有?” 司徒湖山否認。 “那就不用問了。”淳于揚捂著一側耳朵說,由于頭部受傷,他目前有些耳鳴。 “淳于揚。”唐緲抬起頭,“他們打你,是因為你覬覦唐家的金銀財寶和古董,據說你家從事文物倒賣行當,想把我們家席卷一空啊。” 淳于揚問:“你信嗎?” 唐緲說:“給你機會解釋。” 淳于揚說:“我不會拿你唐家一個銅子兒,恰恰相反,把我全部身家送你都行。” 其余人哄地一聲笑了,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簡直荒謬絕倫!離離笑得直拍膝蓋,司徒湖山噴笑出聲,連周納德這個名義上是淳于揚師叔的人也忍不住咧開了嘴。 淳于揚問唐緲:“你信誰?” 唐緲說:“信你。” 撲哧,這次輪到淳于揚笑了,他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星光:“好,回去我就置辦大衣柜!” 唐緲問:“你置辦大衣柜干什么?” “報答你的信任。” “嗯?” “我要給你找一張千年不腐的海南黃花梨大板,那是最名貴的紅木。” “干嘛呀?打棺材?”唐緲問。 “做床。”淳于揚說。 他轉身向離離:“黎離離,你剛才說話我都聽見了。” “什么?你居然是裝暈?”離離叫道,“姓唐的,你快看這人多壞,心機多深沉,他明明醒了居然不起來,偷聽我們說話!” 淳于揚說和偷聽沒關系,覺得唐緲身上舒服,所以多躺躺。 他感覺一側耳鳴好些了,于是換另一側捂著,說:“黎離離,說起來格物會只是一個志同道合者的聯誼會,勉強算得上個松散組織吧,當初是你硬要參加,又是你硬要退出,誰也沒有強迫你,何來欺負你一說?” 唐緲問:“你倆之前認識?” 淳于揚說:“不認識,略有耳聞,我聽她剛才說話,才想起這個人來。離離女士年前曾經給送古瓷器給格物會中的一位老先生鑒定,不知怎么投了老先生的緣,覺得她有靈氣,便邀請她參與。結果又不知怎么一言不合掉頭走了,把那位年近八旬的老先生也氣得肝疼。” “關你屁事!”離離說。 淳于揚說:“我問問也無妨,尤其你還順走了老先生一只明代時大彬所制的紫砂茶壺,什么二百塊錢倒是子虛烏有。錢好賺,茶壺難得,那只壺也不過三五十元,我現在給你二百元,你把壺還我吧。” “砸了!”離離干脆地說。 “為什么砸了?” “關你屁事!” 司徒湖山問:“淳于揚,老烈這些年真的在倒賣古董?” “是。”淳于揚說,“但收的多,賣的少,家里被他弄得捉襟見肘,家徒四壁。好在他收進來的東西多數屬于撿漏,賣家并不懂行,大部分中國人可能要再過十年才明白古董的價值。” 司徒湖山問:“他收到過汝窯的洗子沒有?” 淳于揚搖頭:“那個也未免太難碰見,哥窯倒是有幾件。瓷器不是他的本行,他向來對舊書畫比較癡迷。” 司徒湖山說:“是,老烈這人專注,想不到他還很有魄力,要不是剛才暈倒起來聽離離說,我都不知道這位幾十年不見的舊友居然能默默搞出這么大的事。話說,你真不是沖著唐家的古董來的?” “你若是指頭頂宅院里的那些,那我簡直舍本逐末了。”淳于揚說,“我家里的東西顯然更值錢。” 離離說:“那你為什么……” 淳于揚打斷,聲色俱厲:“你先回答我的問題,你是怎么知道唐家藏有黃金,然后一路跟蹤到重慶來的?是誰給了你這個信息?!” 離離也冷笑:“這還用問?自然就是那個收藏茶壺的老頭兒!” 淳于揚斷然道:“他不會知情。” “對,他沒說,是你爺爺說的。” “什么?” 離離瞇起眼睛:“除了紫砂壺,我還偷了你爺爺生前寫給老頭兒的一封信。” 淳于揚一千一百個不相信:“我祖父一生謹慎,就算知道也不會把這秘密告訴其他人。” “他當然沒告訴,”離離笑道,“他只是信里提到一個人,一個老朋友。” 而那個人已經呼之欲出。 淳于揚將眼神緩緩地轉向司徒湖山,那老東西便嗷嗚一聲跑了,說:“找出路找出路,既然是控制室,那一定四通八達呀!” 結果還真讓他找到了,他在一個小半島狀的地形附近發現一臺纏著纜繩的卷揚機。 卷揚機是起重設備,附近不是有吊車,就是有升降機。正確答案是后者,雖然那只是角落里一塊與地面相平、簡簡單單的鐵板,但的確是一個升降平臺。 司徒湖山吸取了先前淳于揚和唐緲掉進翻板機關的教訓,謹慎起見先“哐”地在平臺上跺了一腳,再跳到了旁邊等待片刻,見沒有反應,這才大呼小叫:“快過來!有出路啦!” 離離和周納德一聽,便什么都不管不顧了,立即趕過去。 淳于揚問唐緲:“你怎么不去?” 唐緲冷笑,黑漆漆的瞳孔里帶著點兒寒意:“我去干嘛?淳于揚,咱倆還沒談談呢,你先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 淳于揚怔了怔,顯得有些不安:“什么問題?” 唐緲問:“我從南京到重慶的那張船票是誰買的?” 淳于揚終于承認:“是我。” 唐緲問:“那你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給我買一張船艙票,害我在甲板上睡了幾天?這大三伏天的,你知道甲板上多烤人嗎?” “……”淳于揚說,“你的關注點歪了。況且我不是讓你去游輪的餐廳睡覺了嗎?” 唐緲問:“那么通過我樓下鄰居大呆子,將船票送到我手上的那位‘小阿姨’,就是你的副手小重慶了?” “她姓田。”淳于揚說,“順便說那個開卡車把你拉到長江碼頭的司機也是我的人。” “你……你沒安排廠黨委書記的兒子和我打架吧?” “那可是你早找的。”淳于揚說,“這種豐功偉績別賴我。” 唐緲問:“你著急把我弄到重慶有什么目的?想要唐家的金銀財寶,自己來拿不就行了,為什么非要捎上我?” 淳于揚搖頭:“我真不是為了錢,回去我就把存折給你管吧,不過折子里沒錢,我上個月買了一只乾隆年的小碗。” “不是為了黃金,那是為了什么?” “我說為了姥姥,你相信么?” “解釋。” “好,從你覺得最可親的小田說起吧。”淳于揚說,“你知道她是唐家有些淵源么?” 唐緲大為驚訝:“什么淵源?” 淳于揚笑了笑:“這份淵源可能連姥姥都不知情。剛才我暈倒期間,離離有沒有對你說過小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