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爸爸拉長了音：“哦——”

    “但是不是小太妹。”沈澤想了想道，“是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的一個小姑娘，你放心吧。”

    沈爸爸顯然對沈澤一點希望都沒抱，嫌棄道：“你終于去禍害學(xué)霸了，離人家遠(yuǎn)點，我還沒打算去學(xué)校挨學(xué)霸父母的這場訓(xùn)，我都想好了，‘你家兒子把我家女兒帶壞了’——”

    沈澤說：“我今天剛和她父母吵完一架。”

    沈爸爸：“……”

    “我讓他們吃了不少憋。”

    沈爸爸：“……”

    沈爸爸朝樓下怒吼道：“他娘！！你教育出的偏差更大了——！”

    樓下沈mama尖叫：“明明是你的教育姓沈的——！別什么鍋都朝我身上扣——！”

    沈澤望著沈爸爸，字正腔圓地說：“沒有，相反，這是你們十幾年教育唯一沒有出偏差的一次。”

    沈澤以前也談過一兩場開玩笑一般的戀愛，他爸他媽都隱約地知道一些，但誰都沒關(guān)心，但是今天突然全圍了過來。

    大概是沈爸爸拿了個‘沈澤終于狂到敢懟他老丈人’作噱頭的緣故，連張阿姨貌似都來偷聽了。

    沈爸爸說：“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沈澤：“我還沒開始說……”

    “你先說說是個什么樣的小姑娘。”沈mama焦急道：“你把他爸媽怎么了？”

    沈澤糾結(jié)道：“就是……那個，那天在我們家住過一天晚上的，被我弄傷的那個……六班的，那個叫顧關(guān)山的……”

    沈mama：“那個小姑娘是顧遠(yuǎn)川的女兒？”

    沈爸爸：“……你真出息。”

    沈爸爸頭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問：“孩子他娘，你說說看？我是不是得現(xiàn)在給老顧打個電話道歉……不成器的東西，我得從哪里開始跟沈澤算賬啊？”

    沈mama：“……”

    沈澤煩躁地說：“你們聽我說完。”

    沈爸爸又坐了回來，說：“你到底為什么懟她爸媽？”

    沈澤說：“——因為他們瘋了。”

    窗外的朔風(fēng)夾著雪和冰砸在他們家的窗戶上，沈澤看著他的父母，將那件事和盤托出。

    他為人處世都不夠圓滑，可他無法控制，事到如今——沈澤還是需要自己的父母給他建議。

    他父母對顧關(guān)山的印象都不錯，但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繞過了這一點，將沈澤罵到了臭頭。

    指責(zé)他不應(yīng)該用那種方式去解決問題，卻沒有留下任何一個解決方法。

    沈澤躺在自己的床上沉思，想著顧關(guān)山，和傍晚的那個吻，想著她的人生和她的眼淚。

    ——無論如何都會讓她實現(xiàn)她的夢想。

    那是個那么好的女孩子，沈澤想，是他的心上人，她應(yīng)該擁有最好的——只是沈澤現(xiàn)在仍沒有支撐她的能力。

    他將燈關(guān)了，聽著窗外靜謐落雪的夜晚，然后沈澤聽見了門上輕輕響起的三聲敲門聲。

    來人敲門三聲，徑直推門進(jìn)來，是他的父親。

    沈澤的父親沈建軍問：“睡了沒？”

    沈澤：“沒有。”

    “我和你媽商量了一下。”沈爸爸說，“還是得和你講講，明天你得怎么做。”

    他將門關(guān)上了，嘆了口氣道：“你他媽天天惹是生非，連談個戀愛都不讓人省心……”

    沈爸爸坐在了沈澤的床邊，對沈澤說：“你媽說那小姑娘特別有禮貌。”

    沈澤笑了起來，說：“她很好。”

    沈爸爸想了想道：“我一直不理解老顧的育兒方針，這下更不理解了，但是看你的描述，我覺得這個顧關(guān)山有自己的主見，非常堅強，是個好孩子。”

    沈爸爸道：“我沒打算夸你，但是，沈澤，這話我必須給你說明白。”

    “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資助她上學(xué)。”沈爸爸嚴(yán)肅道：“學(xué)藝術(shù)其實也不貴，一年頂破了天十幾萬吧，這錢我是不放在心上的——問題是顧關(guān)山這個孩子。”

    沈澤不理解地皺起眉頭。

    “你得明白，”沈建軍道：“她人生還長得很，不應(yīng)該在這里欠咱們家這個大人情，而且沈澤，那樣的姑娘如果一旦欠了你的錢，你還能和她平等地交往嗎？”

    “再壞也是父母。”沈建軍說，“無論走哪條路，對她的傷害都無法避免，但是說實話，走她父母的那條路，對她的傷害是最小的。”

    沈澤難以理解地說：“可是，我們不能裝作這錢是我們借給她的嗎——”

    沈建軍問：“然后你作為她的債主和她交往？”

    沈澤：“……”

    “——最好的辦法是，你去道歉。”沈建軍說，“和老顧認(rèn)真地講講他女兒有多喜歡畫畫，畫的有多好看，哪怕是吹也得給她吹出個前途無量來，該做的讓步一定要做，該裝的孫子一定要裝，老顧既然能和你談，說明他愿意讓步，就看你怎么讓他屈服了。”

    沈建軍又道：“如果他還是不愿意，也不是沒辦法，但那樣的話你就得和那個小姑娘達(dá)成共識：我資助她，她不能有太大的心理負(fù)擔(dān)——但是沈澤，你知道——”

    沈澤干澀地說：“——我知道，這基本不可能。”

    沈澤又道：“……我明白了。”

    沈建軍欣慰道：“明白就行。”轉(zhuǎn)身就要走。

    然后沈澤突然喊住了沈建軍：“爸。”

    沈建軍正要離開，回頭一看，沈澤打開了自己的電腦。

    桌面上是一張畫，畫里有垂墜的花朵和藤蘿，陽光閃爍在花葉上，貓咪睡在紫藤蘿的陰影里，一個長滿雀斑的小女孩敲響了一扇掩映在花里的紅木門。

    “她畫的？”沈建軍吃驚地問。

    沈澤不無驕傲地點了點頭。

    沈建軍沉默了很久，由衷道：“——她是真的，前途無量。”

    “而且你說得對。”沈建軍沉默了一下，在黑暗里說：“這是咱家的教育，唯一沒有出偏差的一次。”

    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路上的雪化了一半，又被凍了個結(jié)實。

    沈澤踏了雙籃球鞋，套著自己的羽絨服，穿著牛仔褲和絨線帽，推門走進(jìn)了他家旁邊的星巴克。

    星巴克里暖氣氤氳，一股阿拉比卡咖啡豆的香味撲面而來，沈澤去點了一杯美式，在窗邊落座，等待另一方他正在等待的人的到來。

    ——昨晚他的父親說了很多，沈澤明白那些話聽上去并不好聽，卻是真的。

    他能做的只有保護(hù)，以自己的讓步和底線為顧關(guān)山鋪平道路，卻無法讓她擺脫原生的家庭。

    沈澤從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幼稚和無力，卻又無可奈何，他握著拳頭，然后他看見了顧遠(yuǎn)川推門走了進(jìn)來。

    沈澤重新打量了一下顧遠(yuǎn)川。

    顧遠(yuǎn)川作為中年人其實是長得十分俊秀的，有種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沈澤想起以前做課外文言文閱讀時讀過的一句話：‘含氣飲露，則其清也’。

    他點了杯紅茶拿鐵，端著來了沈澤的對面。

    沈澤面對上他時總覺得很是出戲，因為顧遠(yuǎn)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我是顧關(guān)山的父親’——無論是從氣質(zhì)還是外表上，他們的血緣紐帶都是如此的明顯以致密不可分。

    另一方面他又清晰地知道這個男人是——在這世上，傷害他的關(guān)山最深的人。

    他冰冷、扭曲又喜怒不定，控制欲極強，將金錢看得極重，又極為暴虐。

    “你來了？”顧遠(yuǎn)川沒甚情緒地問：“你想和我談什么，腹稿打好了么？”

    沈澤忍了忍，道：“請坐。”

    顧遠(yuǎn)川落了座，閑適地望著沈澤。

    沈澤低聲下氣地叫了一聲：“顧叔。”

    “別叫我顧叔。”顧遠(yuǎn)川帶著絲嘲諷道：“不是要證明我是傻逼嗎？”

    沈澤說：“……我是想和您談?wù)劊P(guān)山去學(xué)美術(shù)的事情。”

    出乎沈澤意料的是，顧遠(yuǎn)川說：“你說說看。”

    沈澤本以為他會神色不虞，或者干脆直接發(fā)難，指不定還會掀了桌子就走——他做了準(zhǔn)備應(yīng)對所有可能的反應(yīng)，卻沒想到顧遠(yuǎn)川如此順從。

    沈澤抬起頭，望著顧遠(yuǎn)川道：“我從來沒見過她那樣有才的人。”

    “每個見過她的人都會這么講，無論是老師還是同學(xué)，我也沒見過她那樣優(yōu)秀的人。”沈澤說：“她會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學(xué)習(xí)也好，畫畫也好……你什么時候抽空看過她畫的東西嗎？我是個外行，可連我都能看出她的靈氣。”

    沈澤拿出自己的ipad，將顧關(guān)山完成的彩色漫畫遞給他看。

    “很多大學(xué)畢業(yè)的人，都未必能畫成這樣子。”沈澤艱難地說，“這是因為她喜歡，所以才愿意做。如果你看過她畫畫的模樣……”

    連你也會被觸動。

    她就是那樣好，沈澤想。

    顧遠(yuǎn)川頓了頓，問：“你準(zhǔn)備的就是這些情懷票？”

    “你知道我為什么阻止她學(xué)美術(shù)么？”顧遠(yuǎn)川嘲弄道：“就是因為這些東西沒有意義，情懷啊，夢想啊，愛啊，什么什么的。誰都會說。可到了該付錢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個樣子，用愛可吃不了飯。”

    顧遠(yuǎn)川又冰冷道：“——但是我很討厭浪費時間。”

    沈澤微一頓，抬起頭看向顧遠(yuǎn)川。

    顧遠(yuǎn)川盯著沈澤。

    “——結(jié)論，我們已經(jīng)有了。”

    用自己為顧關(guān)山鋪平道路——他想。

    面子又算什么呢。

    ☆、43.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