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此處說的更衣不僅僅只是換件衣裳那么簡單,而是如廁后的更衣,所以小皇帝面露羞赧。 “皇上平日里的誰領著更衣的?”蘇阮知曉小皇帝的秘密,所以處處小心。 “朕自己更衣。”小皇帝仰起小腦袋自豪道。 “那臣女幫皇上喚宮婢來帶皇上去凈房。”蘇阮從紫榆翹頭案后起身,朝著那站在一旁的宮婢招了招手。 宮婢小心翼翼的上前屈膝行禮,領著小皇帝去更衣。 小皇帝一走,圍屏后便只剩下蘇阮一人,蘇阮坐在案后,看著空蕩蕩的身旁,不知為何有稍許緊張。 一旁的宮婢托著漆盤,又給蘇阮上了一碟子櫻桃rou,蘇阮低頭看了一眼那色香俱全的櫻桃rou,繼續埋頭苦吃起來。 圍屏外,陸朝宗還在與那陳郡王周旋。 陳郡王年逾知命,但身體卻依舊健朗,說話時聲如洪鐘,震耳欲聾。 “陳郡王剛才言這兩位將軍皆為勇者,卻不知誰更勇些?勇者,可與我宋陵城內的撫順大將軍一較高下。” 陸朝宗慢條斯理的說著話,一雙眼晦暗深沉,隱顯出幾分戾氣。 陳郡王仰頭道:“皆勇。” “呵。”陸朝宗蔑笑一聲,“本王要知,誰更勇,撫順大將軍乃大宋第一勇者,這能與其一較高下的,自然是要陳郡王那處最勇之人了。” 陸朝宗不松口,也不知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被陸朝宗說的話繞了半日,那陳郡王竟然真的轉頭跟那兩個將軍道:“你們誰更勇些?” 蘇阮咬著嘴里的櫻桃rou,想起剛才那一對郡主和世子,突然覺得這陳郡王這般也是可以理解的,看似大智若愚,其實極易被人帶溝里去,可憐擁兵百萬,卻是個腦子鈍笨的。 不好好的呆在陳郡,非要到宋陵城里給人甕中捉鱉,還賠上一對兒女。 想到這里,蘇阮突然想起蘇致雅與她說的那陳郡王想要以清君側之名出兵之事,深覺這陳郡王還是應當三思而后行,畢竟那陸朝宗可是個吃人連骨頭都不吐的主。 圍屏外,那兩個陳郡的將軍聽到陳郡王問話,面面相覷片刻之后都回答不出來。 陸朝宗盤著手里的花中花,細薄唇角輕勾,“既如此,那兩位將軍不若先比試一番?勝者,可與我宋撫順大將軍再比試。” “如何比試?”那兩位將軍聽到陸朝宗的話,齊齊開口道。 “聽聞陳郡人一向以勇諸稱,好食rou,想必兩位將軍更是其中翹楚。”陸朝宗不著痕跡的先給這兩個將軍帶了高帽,然后才道:“本王有酒無rou甚是可惜,兩位將軍不若抽刀割rou,引刀相啖?勝,為勇者。” 陸朝宗話一出口,在座眾人皆驚,只那陳郡王和兩位將軍竟然還覺得有理。 蘇阮一口牛乳噎在喉嚨里,嗆得她直咳嗽。 這陳郡王難為是一代梟雄,空有一身野心,卻有勇無謀,就這副模樣,不被陸朝宗玩的團團轉才怪了,好好的兩個將軍,怕是要變成rou糜了。 圍屏外皆靜,只蘇阮那清晰的咳嗽聲斷斷續續的悶在手掌里,抑制不住的從圍屏內往外冒。 陸朝宗微微側眸往刑修煒的方向看了一眼。 刑修煒會意,躬身進到圍屏后,“蘇阮姑娘可是嗆到了?” “咳咳咳……”蘇阮一邊用繡帕捂著嘴,一邊猛力咳嗽著。 刑修煒退出圍屏,從陸朝宗的宴案上端了一碗茶水重新進到圍屏后,小心翼翼的遞給蘇阮道:“蘇阮姑娘請用。” “多謝。”蘇阮漲紅著一張臉,趕緊伸手接過那碗茶水清喉。 清冽的茶水入喉,細膩微苦,回味時卻尤為甘甜潤肺。 圍屏外的人伸著腦袋往圍屏后看,十分好奇那坐在后頭的女子到底是誰,竟能得攝政王身旁刑大人的親自伺候。 陸朝宗慢條斯理的盤著手里的花中花,一雙眼眸輕動,直直的看向那站立在殿廳正中的兩個將軍道:“兩位將軍,請吧。” 那兩個將軍面對面而立,緩慢拔出手中的大刀。 刀鋒冷冽,鏗鏘作響。 一旁躬身上來兩宮婢,將手里的金盤置于兩人身旁。 “啊!”其中一人手捂大刀,仰頭大叫一聲之后直接就削下了自己小腿上的一塊rou,連著衣料血淋淋的落在那金盤上。 眾人皆不忍側眸,只陸朝宗和那陳郡王面不改色的看著,一人是無畏,一人是無知。 端起宴案上的酒杯一口干盡,陳郡王似乎隱隱還在為自己的勇士惹人驚懼而歡喜。 陳郡王認定這陸朝宗是貪生怕死之人,乞巧宴上連塊rou都不見,聽說這堂堂攝政王還是個茹素的人,哼,大丈夫不食rou,那還是大丈夫嗎? 他陳郡人比起這些窩囊的宋陵城人,簡直猶如云泥。 想罷,那陳郡王斜睨了陸朝宗一眼,臉上滿是鄙夷神色。 陸朝宗盤著手里的花中花,雙眸微闔,似乎有些倦怠,仿佛面前不是那抽刀割rou,引刀相啖的激烈場景,而是單純掃興的歌姬清音。 蘇阮端著手里的茶碗坐在圍屏后,聽到外頭的聲響,下意識的就抬眸看了一眼。 圍屏模糊,就像是隔著一層雨幕似得讓人看不真切,蘇阮只能瞧見那塊塊rou團從人的身上掉落,連著筋骨落在金盤上,濃厚的血腥氣彌散,幾欲作嘔。 紫榆翹頭案面上還擺置著那碟櫻桃rou,蘇阮現下看著卻毫無食欲,胃里頭翻江倒海的厲害。 “蘇阮姑娘。”刑修煒拿了一繡囊過來遞與蘇阮道:“此為繡娘新制之繡囊袋,內置龍香,可靜心安神。” “多謝。”蘇阮香腮之上粉嫩盡褪,鴉青色的鬢角掩在落發中,微有些凌亂。 濃郁的龍香透過繡囊袋充斥在蘇阮的鼻息間,沖淡了先前的血腥氣,蘇阮猛地喘息,纖細的身子伏在案上輕顫。 刑修煒淺笑退去,躬身站回到陸朝宗身旁。 穿著花衣蟒袍的陸朝宗靠在坐塌上,袍角微蜷,露出青白汗巾一角,腰間系著金玉綬帶,上綴腰掛,物事俱全,獨獨缺了那一繡囊袋。 ☆、獨發 兩個陳郡將軍暈厥而亡, 被一旁的太監拖了下去,宮婢提著木桶上來, 熟練的跪在地上將白玉磚上的血漬擦拭干凈。 殿內充斥著濃郁的血腥氣, 陳郡王面色有些不好,但轉念一想自個兒讓這幫窩囊的宋陵城人開了眼, 便又覺得心中舒暢了些, 全然不為自個兒損失了兩名大將而心傷。 哼,他陳郡多勇者, 死了兩個后頭自然還有其他的。 “攝政王,本王雖年逾知命, 但尚能飯, 想與撫順大將軍比試一番。”陳郡王從宴案后站起, 下顎高揚,蓄著胡須的面容上一雙眼黑亮異常,透著血腥煞氣。 畢竟是從戰場下生死搏殺下來, 戎馬一生的人物,陳郡王氣勢十足的挎刀而立, 聲音洪亮。 “請。”陸朝宗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伸臂揚袖道:“此乃我大宋的撫順大將軍。” 陸朝宗話罷,其左下首的宴案后站起一人。 那人看著年紀尚輕, 似乎剛及弱冠的模樣,穿著一件紗羅絹制的盤領右衽袍,腰系一品玉,雖說是個武將, 但卻并無武將的粗獷,反而更像是個儒生。 陳郡王側眸看著那小雞仔模樣的撫順大將軍,當即便撫須大笑道:“這宋陵城內也真是無人了,竟派個黃口小兒來戰。” 蘇阮從蘇致雅的口中數次聽過這撫順大將軍的威名,此刻雖看不真切,但卻隱能從圍屏上得出一個纖瘦身形。 她確是沒想過,這威震大宋內外的撫順大將軍竟然是這般的小兒秀氣模樣,真是名不副實,連她大哥看著都好似要比他壯實一些,就更別說是那高壯的陳郡王了。 圍屏外,那厲蘊賀聽了陳郡王的話,也不惱,只拱手道:“陳郡王身份尊貴,臣不敢逾越。” “怕甚,你莫不是怕你這小細胳膊被本王折了吧?哈哈哈。”陳郡王話罷,仰頭大笑起來,看樣子十分看輕厲蘊賀。 面容白凈的厲蘊賀站在那處,看著無害而纖弱,身上的官服袖寬三尺,更是將他襯得羸弱了幾分。 “臣有一提議,不知陳郡王可敢應?”厲蘊賀語氣平穩道。 “小兒有話便說。”那陳郡王叉腰道。 厲蘊賀從宴案后走出,腳上皂靴厚實,緩步停在殿廳正中的一圓底獸蹄足的青銅鼎器前。 “這青銅鼎器重達八百五十斤,不知陳郡王可敢與臣比拼一番?” “如何比?” “所謂一言九鼎,陳郡王與臣對拋這青銅鼎器,誰接不住了,就算輸。” “好。”那陳郡王一拍宴案,大步流星的就走到了厲蘊賀前道:“本王先行。” “且慢。”抬手按住陳郡王的胳膊,厲蘊賀笑道:“自來有比試便有輸贏,有輸贏便有獎賞,陳郡王與臣,不若也定個輸贏獎賞?” “你想要何獎賞?金銀錢財,還是權勢官職?”陳郡王一副看透了面前厲蘊賀的模樣,“可惜,你都得不到。” 說罷話,那陳郡王突然彎腰,猛地一下使力就將青銅鼎器給搬抬了起來。 在座眾人傳出陣陣驚嘆聲,那陳郡王腳步蹣跚的舉著頭頂的青銅鼎器在眾人面前搖擺而過,漲紅的面容上顯出一抹得意神色。 “小兒,接好了!” 巨大的青銅鼎器被陳郡王拋擲給厲蘊賀,厲蘊賀穩扎馬步,抬手將那青銅鼎器頂住,腳上的厚實皂靴微癟,片刻后又恢復如初。 相比于強力忍著氣喘模樣的陳郡王,厲蘊賀顯然要輕松很多,他面色沉靜的繞著殿廳走了一圈,然后才將手中的青銅鼎器拋擲給陳郡王。 厚重的青銅鼎器從頭頂壓下,陳郡王硬撐著沒有彎曲膝蓋,直挺挺的站在那處,牙關緊咬。 剛才厲蘊賀帶著青銅鼎器游轉了殿廳一周,陳郡王也不甘示弱,憋紫了一張臉緩慢移動,因為吃力,那雙眼瞪得極大,可見里頭清晰的血色脈絲。 “呔……小兒,接好!”陳郡王一扭腰,將手里的青銅鼎器往厲蘊賀那處拋去。 厲蘊賀接住后稍一停頓,又朝著陳郡王那處拋了過去。 可憐那陳郡王還沒喘上口氣,就被那當頭拋過來的青銅鼎器壓的渾身青筋爆出。 “噗……” “哎呀呀,吐血了……”原本繃著一張臉的厲蘊賀突然發笑,在寂靜的殿廳內十分清晰,刺耳非常。 聽到那厲蘊賀的笑聲,蘇阮突然想起蘇致雅所言這人十分歡喜類似春風十里之地,當即就覺這人可能并不是表面所看到的模樣。 聽著那諷笑,依舊舉著青銅鼎器的陳郡王瞪著一雙赤紅眼眸,死死的盯在厲蘊賀那張滿布挑釁神色的秀氣面容上,然后再次吐出一口血,將頭頂的青銅鼎器往厲蘊賀處扔去,似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道。 厲蘊賀沒有接,只微微側身避開了那青銅鼎器,厚重的青銅鼎器砸在白玉磚上,“哐當”一下撞出一個大坑,碎裂的白玉磚屑四濺,蘇阮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腳下的震顫感,乃至整個殿廳的顫動。 后力竭盡的陳郡王仰頭倒下,壯實的身子如座小山般的摔在白玉磚上,再起不來。 “陳郡王?”厲蘊賀攏著大袖上前,掛在一品白玉腰帶上的環形玉佩輕晃,走動時與玉玨相觸,發出清脆聲響。 “陳郡王可還未許臣金銀錢財和權勢官職呢,這怎么就走了?”說罷話,厲蘊賀伸腳踢了踢那陳郡王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