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嘿。”霍錦驍笑笑,絲毫沒有退開的意思。 祁望看到地上影子,兩個人只留一道影,心中了然。 “你倒乖覺。”小聲斥了一句,他到底沒再說什么。 稍頃船靠上岸,許炎帶了人親自上前帶纜,幫助船只泊岸。甲板上船員來來去去忙碌,只有一人從船上跳下,此人身著赭色的綢衫,肩頭袖口都繡有暗金的團云紋,四十開外的年紀,高顴尖頜,唇上兩撇八字胡修得整齊漂亮,逢人便笑,倒是親切。 “竟然是他?”祁望暗暗道了句,已迎過去。 “祁爺,這人是誰?”霍錦驍忙跟著他。 “此人姓蕭雙字連山,是三爺手下一員得力大將,早年替三爺打下不少船隊海盜,如今自己也占島為主,在東海海梟中排位極高。”祁望低聲解釋兩句,很快換上笑臉抱拳向前。 “蕭兄,數月未見,別來無恙?” “祁老弟。”蕭連山快步行來,“哈哈”一笑,拱手道,“哥哥我好得很,就是總惦記著祁老弟的那杯酒,想著什么時候才能再和老弟痛快喝上一杯。” “今日就是好機會,晚上讓愚弟陪哥哥一醉方休。”祁望攜了他的手道。 霍錦驍挑眉,祁望不是不喝酒嗎? “今日可不成,我奉三爺之命往諸島送帖,要務在身不能多留,過午就走,這酒留著你到漆琉島咱們再喝過。”蕭連山按按他的手,又道,“對了,那位新島主……” “瞧我這記性,見到蕭兄太高興,竟忘記介紹了。”祁望敲敲腦袋,又將霍錦驍拉到身前,道,“蕭兄,這位便是新的燕蛟島島主景驍。” “在下景驍,見過蕭爺。蕭爺大駕光臨,實乃燕蛟之榮,敝人之幸。”霍錦驍笑而拱手行禮。 “景兄弟客氣了。”蕭連山早已暗暗打量她幾番,此時便笑道,“景兄弟年少有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哪。” “蕭爺過獎,在下愧不敢受。”霍錦驍謙道。 “不如回島上再寒暄,大太陽下的,也不怕暑氣?”許炎從后面上來勸道。 “說得是。蕭兄,走,我和小景帶你逛逛燕蛟。雖說有要務在身,你也要吃了她這接風洗塵的酒才能走!”祁望攜著他的手就往島上行去。 蕭連山道一聲“叨擾了”便與他并肩而行,霍錦驍陪在一旁介紹燕蛟島,群人隨后同行,齊往村中走去。 ———— 陪著蕭連山在燕蛟島逛了一圈,幾人這才把他迎進大宅的正堂里。堂上早已設席,蕭連山在入座之前取出兩張燙金的帖子送到祁望與霍錦驍眼前。 帖子上壓有三叉戟的暗紋,打開便飄出一縷淡香,紙上熏了龍涎香,上面是端肅的墨字。 “祁老弟在燕蛟島正好,也免得我再跑一趟平南。漆琉島的半丈節定于十月初三,三爺邀二位前往赴宴,請二位一定要來。”蕭連山拱手道。 “能得三爺相邀,實乃我等榮幸,一定到。”祁望將帖子交給許炎收好,笑著回禮。 “多謝三爺美意,我定與祁爺共赴。天悶地熱,有勞蕭爺跑這一趟送帖。”霍錦驍亦道。 “不必客氣,蕭某分內之事。”蕭連山不以為意,“正事辦妥,咱們喝幾杯?” “請!”祁望與霍錦驍忙請人入席。 ———— 酒過三巡,蕭連山話便多起來。 “景兄弟好酒量!”蕭連山已將勸酒的重心放到霍錦驍身上。 祁望只陪飲幾杯,余酒便都由霍錦驍代飲了。他平時雖不飲酒,但應酬之事避不得酒,多少還是會沾唇幾杯。 “蕭爺過獎,酒逢知己千杯少,遇上蕭爺這位酒中豪杰,我才能多喝幾杯。”霍錦驍舉杯敬他。 蕭連山被她說得縱聲大笑,連聲道:“景兄弟會說話,不愧是祁爺調/教出來的人。” 祁望面上的笑微微一斂,淡道:“蕭兄太看得起在下了,小景可不是我的人。她少年英雄,我倒想著她能到平南助我一臂之力,可惜她志向遠大,我平南廟太小,她不愿委身平南。” “祁爺說哪里話?要是祁爺有意,我立刻放下燕蛟與祁爺同去,為平南肝腦涂地,在所不惜。”霍錦驍向祁望舉杯,眼眸撞上他的目光,彼此心中了然。 海神三爺果然疑心他們,故這蕭連山才趁機試探。 蕭連山挑了筷魚rou吃了,眼半垂道:“除去金蟒四煞這塊心病,這不是已經助了祁爺一臂之力?三爺也替祁爺開心哪。” “金蟒四煞欺人太甚,屢犯當日三爺所設之界,此番平南舉船而至也實屬無奈,本想叫金蟒也吃點苦頭,此事三爺是知道的。怎料恰遇上三港綠林豪杰結船而至,其中竟有中原北三省盟主魏東辭從中謀劃,離間四煞,才令金蟒四煞分崩瓦解。而我這兄弟當時潛進金蟒是為了屠村之仇,不想又遇島民反島之事,陰差陽錯之下才成了這燕蛟島主,在下不過是沾了她的光而已。”祁望解釋著。 “你說的這些,我都已知道,景兄弟年紀輕輕身手了得,竟能殺得雷尚鵬,又獨自在島上幾上斡旋,這份魄力三爺十分欣賞,和我提了好幾次,所以這次我才自請前來,想見見景兄弟。”蕭連山說著又與她碰杯。 “不敢,小景年輕不懂事,三爺和蕭爺謬贊了。”霍錦驍連飲三杯才罷手。 “痛快!和你喝酒真是舒坦!”蕭連山大笑,又飲兩杯后才道,“后生可畏哪,想那魏東辭也不過二十出頭年紀,竟已是三省盟主,功成名就。聽說,他拿著四煞人頭在石潭程家家主的壽宴上大出風頭,籠絡了一般三港豪杰的心,只不知他意欲何為。” 霍錦驍聞言不由一愣。東辭向來在中原腹地行事,怎會到石潭港?說來她近日事多,還沒好好想過魏東辭殺四煞的目的,聽蕭連山話中之意,東辭在三港似有大動作,也不知所為何事。 “三爺手眼通天,這才幾天時間,連石潭港的動靜都了然于胸,祁某佩服。”祁望瞧了霍錦驍一眼,雖笑著,心里卻暗驚。一驚海神三爺消息網之大,二驚魏東辭之事。 魏東辭是她師兄,也不知這二者之間可有關聯? “那是,東海這帶沒有事逃得過三爺的眼睛。”蕭連山得意一笑,不再多說。 ———— 是夜,議事廳里燈火通明,祁望將所有人都召集到廳中議事。蕭連山用過午飯很快就離島,只留下那兩張請帖。他原以為海神三爺會單獨邀他們過島一見,不想竟是直接派來半丈節請帖,倒讓他頗感意外。 “今日是九月十五,離十月初三僅余半月。時間不多了,大哥,我們要先回平南一趟。”許炎算了算時間,道。 “我知道。”祁望思忖片刻,朝霍錦驍開口,“小景,你隨我回趟平南。” “我也正有此意,不過燕蛟島上還有許多事未結。”霍錦驍蹙眉回道。 先前他們就已商議妥當,待燕蛟島事務穩定之后,她隨祁望回平南,一來要去取與祁望交換的五艘沙船,二來也為疍民遷島之事,可不想海神三爺的邀請竟來得如此之快,打亂了他們的計劃。 “正事要緊,島務你另挑人手負責,我也會留一批人在島上幫忙。”祁望知道她在猶豫什么,果斷道,“小景,島上事務紛雜,憑你一人之力難以顧全,你需擇人而用。” “我曉得,關于島上諸務我心里倒有幾個人選,但你我一走,大事無人定奪,我身邊尚無可靠之人能頂替你我二人。”霍錦驍道。她才到燕蛟個把月,還來不及找到能頂替自己的人,村民們只能應付村中事務,若有大事發生,恐難應對。 “怎么沒有?”祁望看著她道,“你徒弟不就是可靠之人?” “阿彌?”霍錦驍面露驚訝,“他不行。” “怎么不行?他是你最信任的人,若是連他都不行,你還有別的人選?”祁望問道。 霍錦驍從未想過巫少彌,除了個性和能力的原因之外,她私心并不想巫少彌插手東海之事。帶他來東海本就是事出突然,她還想著下次回三港時就找機會讓他去云谷,以他的性格,云谷的安穩日子才最適合他。 “大哥,我也覺得彌兄弟的能力不足以勝任此職。”許炎也頗感意外。 “我會留人教他。小景,你在東海一個親信都沒有,這可不是件好事,況且他年紀也不小了,你不能總把他當孩子,人要經歷才會成長,你要給他機會,也給自己機會。”祁望端起茶低頭飲了口,目光卻悄然望向她。 霍錦驍閉眼思忖幾番才道:“好,明日我問問他,若他愿意我便將他留下。” 祁望這才點點頭,又商量起別的事來。 “漆琉島有個黑市,里面販售各種私貨,你想采買物資,沒有比那里更加合適的地方了。這趟既然受邀過去,也別白走一遭,索性把銀兩與我給你的沙船帶去,換些東西回來。”祁望又道。 “嗯。祁爺,我們幾天后出發去平南。”霍錦驍便問他。 “三天后就出發,到時候會從平南直接發船去漆琉島。” “三天時間很緊,大磊哥,這幾天麻煩你與村民一起幫我準備出航所需的東西了。”霍錦驍向朱大磊抱拳。 朱大磊忙回禮:“景爺客氣,這都是我們的分內事。” 幾人商議一番,又是擬財貨單子,又是挑選島上諸務的人手,直至亥時末方散。 ———— 夜色已沉,更深露重,時已九月入秋,島上白天陽光雖熾,到了夜里風卻涼嗖嗖的浸骨,日夜冷暖相差很大。霍錦驍把人送出議事廳,在院里被風吹得打了兩個大噴嚏,她揉揉發癢的鼻頭,忙又跑回廳里。 議事廳里還亮敞著,燭臺上已積了厚厚一層燭淚,有幾只燭已燃到盡頭,只剩星火。 祁望還坐在主座上,以肘壓桌,手撐著頭,正閉著眼,雙眉緊蹙,另一手握著拳壓在眉心。他用的手勁頗大,眉心已被他揉出紅痕,臉色差得很。 “祁爺?”霍錦驍上前輕喚一聲。 祁望沒有回應。 她有些擔心。 他手邊累了一撂卷冊,再過去些是涼掉的點心。蕭連山走后他們在這里議了大半天事,連飯也是由人送到這里,她忽回想起送來的飯食他似乎沒怎么碰就讓人撤下,點心也沒用,就那么擱到冷。他這是身體不適?可議事期間他都好好的,人才剛散去他便面現痛色,莫不是一直在苦撐? 霍錦驍將桌上凌亂的卷冊歸整到一旁,又將涼去的點心端開,這才又站到他身旁喚了聲:“祁爺,別揉了。” 祁望的頭已經疼了一下午,這會正用力揉掐著眉心,以痛止痛,不妨有只手忽然將他的拳頭拉下,他微睜開眼,看到她湊近的臉龐,眼里的關切叫人心里一燙。 “再揉就成二郎神了。”她低低怨了句,露出些女兒家的神色來。 祁望坐直身體,聲音又沉又沙:“我沒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霍錦驍已給他倒了杯熱水過來,聞言問道:“那你呢?” “我還有點事沒想明白,不睡。”他一邊回答著,一邊忍不住又用手揉眉頭。 霍錦驍眼明手快拉下他的手,將瓷杯塞進他掌中,祁望一愣,忽覺額間暖燙,原來是她拿被杯子捂熱的手貼到他額上。 “這樣是不是舒服些?”她又搓搓他的腦門,道,“祁爺這幾天累壞了吧?如今天又涼下來,最易生病,你可要將養著些。每日事情都多,你就是不吃不喝不睡也忙不完,白白熬壞身體,鐵打的筋骨也經不起你折騰,該歇便要歇著,別想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暖意驅散了些許疼意,更叫他覺得倦乏難擋,他抓下貼在自己額間的爪子,眼里添些溫柔,竟開口趣道:“看來我是老了,體力連你這小丫頭也比不上。” “老什么?祁爺才二十有八,沒娶親,沒生大胖小子,老不了,快回去休息。”霍錦驍催他。 “也罷,聽你的。”祁望起身,正要往外邁步,手里忽然傳來些阻力。 他低頭,才發現竟一直將她的爪子攥于掌心。 一時間,他微愣。 霍錦驍飛快抽回手,只道:“走吧。” 言罷,她匆匆越過他,見他呆在原地,她又回身扯了他衣袖,催了句:“走啦!” 祁望被她拽住衣袖往外走去。 一路無話。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快到我期待的劇情了。 ☆、急病 一夜轉眼過去, 天亮時分下了場秋雨, 綿密細膩,落地無聲, 日頭隱而不出,天色像籠了層灰墨,難得的朦朧。祁望醒時看屋外天色總覺得天未亮, 可時辰卻已到卯時末。往常這時辰應該有人過來給他送早飯了, 今日不知是否因為他睡得沉,他沒聽到叫喚聲。 披衣起身,凈面束發過后他方要踏出屋子, 可還未開門,他便聽到庭中傳來的聲音。 “你們小點聲,祁爺還沒醒。他近日太累,讓他多歇會。早飯擱著吧, 把這些油膩的拿下去。另外你們出去時拐去議事廳一趟,告訴炎哥和朱大磊,就說祁爺今天會晚些, 讓他們先商議著,到時再統一請祁爺定奪, 若有急事先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