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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50節

第50節

    壓低的聲音不疾不徐,語氣溫和, 是霍錦驍在說話。

    “是,景爺。”來人恭敬應道。

    祁望聽院里腳步聲遠去,這才將門打開。

    庭院地面一片濕, 門口冷風撲來,秋涼浸骨。擺在廊廡前的桌椅已被人搬到廊上,桌上已放了飯食,地上的紅泥爐生了火正在煮水,有人坐在桌前背對他,正拿葵扇旺火,只露個清瘦背影。

    聽到聲音,這人轉頭,道:“咦?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自作主張。”祁望淡道,語氣并無不悅,人已走到廊里。

    “祁爺昨日頭疼,原想讓你多睡會。”霍錦驍說著話,爐上水沸,她忙又扔了扇子去提銅壺。

    銅柄燒得滾湯,她手一握便被燙得縮回來,待尋布再提時,祁望已經快一步將銅壺拎起,她便將茶壺蓋兒打開,讓他將水注入。茶香沁鼻,滿廊生芳。

    祁望熄了爐火,坐到旁邊,道:“就你多事,管得寬,連我都管上了。”

    “我哪敢管你?只是怕祁爺累壞,沒人帶我們這些小魚小蝦,況且馬上要回平南了,萬一你病倒,平南的鄉親們不得心疼死,怨炎哥和我沒照顧好你,那可不成。”霍錦驍搖搖頭,手腳麻利的把桌上飯食扣的蓋打開。

    “你做這些事,就只是因為……這原因?沒有別的?”不知想到什么,祁望忽然問她。

    “別的?”霍錦驍滿臉迷惑。

    “沒什么。”祁望垂眸飲茶。

    “祁爺,用飯吧。我見你昨天沒什么胃口,所以只要了清粥小菜和卷子,把那些油腥大的都撤走了。你昨下午開始就沒吃東西,現在好歹吃點?”霍錦驍替他盛好粥,又拿出個小瓷甕,“我跟廚房要了壇桂花蜜,你若嘴里寡淡,在粥里加兩勺,又香又甜好吃得很。我小時候生病沒胃口,我師兄想了好多辦法哄我吃飯,只有這招最好使。祁爺也試試?”

    祁望本要點頭,聞言卻又拒了:“不用,我不喜甜食。”

    “哦。”她便不再勸他,只舀了兩勺拌進自己碗里,喜滋滋吃起來。

    祁望仍舊沒什么胃口,用了幾勺就想罷筷,只是見她還坐在旁邊,為免她又啰嗦一通勸他,他便勉強多吃了半碗,與她同時擱筷。

    霍錦驍瞧他臉色還是差,又見他吃了許久還沒她吃得多,了然道:“祁爺,你要實在不想吃,就別勉強自己,回頭讓廚房再給做些清淡的。不過你的臉色很差,要不找個大夫瞧瞧?”

    “你費心了。我沒事。”祁望喝了兩口茶已經起身。這么多年一個人,他也不是沒病過,仗著有武功身體硬朗,扛扛也就過去,況如今事多,他不想浪費時間。

    霍錦驍知道他這人面上淡,心里固執,勸也沒用,只得作罷。

    ————

    財貨單子和人手名單都已擬好,祁望過目之后和霍錦驍斟酌著添減替換了些便交由許炎和朱大磊。因為時間太趕,也來不及將俘虜的海盜們編入船隊,霍錦驍便只在村民里挑了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進船隊做水手,然而人數仍舊不夠,所幸從此處回平南需時不長,她便打算到了平南島再從疍民里挑選人手,另外祁望也應承她替她物色培養各色船隊人才,想來去漆琉島問題應該不大,就是時間緊湊,事情多,人像弓弦般一天到頭都繃得死緊。

    好容易抽了個空閑,霍錦驍把巫少彌叫到議事廳里,兩人坐在堂下說話,她問起祁望說的事來。

    “師父,我愿意留在燕蛟島幫你。”巫少彌毫不猶豫地點下頭。

    霍錦驍卻擺擺手:“阿彌,你不需要勉強自己替我做事。”

    “師父可是不相信我的能力?”巫少彌問道。

    “并非如此。你雖不擅與人打交道,但你心思細膩遠勝旁人,雖說為人沉默,但辦事條理分明,而島務繁雜,恰需要你這樣的人才,說起來你反而比為師更適合料理一島之事。”霍錦驍回答他。這段時間巫少彌已不像兩人初識之時那般怯弱膽小、遇風則驚,他行事妥帖、心思縝密,是個擅于抽絲剝繭的人,只不過他不喜邀功,凡事都悶頭不響地做,是以外人看不到他的優點。

    “那師父是有顧忌之處?”巫少彌小心翼翼問她。

    “沒有。阿彌,你從前生活多桀,為師更希望你能過些簡單安穩的日子。東海險惡,一島難掌,我馬上又離開,難以照顧到你,有些擔心。”

    “師父,我只小你一年,你不用總惦記著要照顧我,什么時候換我照顧你。”巫少彌撓撓頭,靦腆笑了。

    霍錦驍也跟著笑了,將他從椅子上拉下,與他面對面站著,拿手比比高度,道:“徒弟長大了,才半年個頭就要超過我。祁爺說得對,你是需要多些歷練。既然你也愿意,那為師便不阻你。”

    “多謝師父。”巫少彌鄭重躬身拜下。

    霍錦驍忙托起他,抬手摸摸他的頭,道:“過兩天我就出發,大約要去一個多月才回,你自己要多保重。島上事務繁重,你若有不明之處只管向朱村長和祁爺指下的先生請教,別自己悶在心里,有些事不是靠你一人之力能解決的。多問問,多看看,嗯?”

    “我記下了,謝師父教誨。”巫少彌瞧著她的眼,只覺胸中暖融,如置春日。

    “教你的武功別懈怠,自保之物務必勤加練習。接下去天漸冷,你記得添衣,莫凍病。你乖乖的,我回來給你帶漆琉島的土儀。”霍錦驍叮囑他道,“還有,島上關押的海盜與其家眷,祁爺答應過我手下留情,不過我此番離得急,來不及做安排,你替我留心些,別放跑一人,也別濫殺無辜。家眷們可酌情先設工坊安置,海盜可待我回來再作打算。”

    “曉得了。”巫少彌低下頭,目光微閃。

    霍錦驍便又道:“去,你自己給祁爺回個話,是他舉薦的你。”

    說著,她朝門口處笑笑,祁望早就到議事廳外,只是見他二人說著話,便沒打擾,一直站于門口,此時聽見她的話方邁步進來。

    她正替巫少彌整著鬢發與衣襟,復又拍著他的肩,拿出當師父的慈愛。祁望目光只落在她手上,心里有些念頭很快散去。

    這丫頭女扮男裝,大大咧咧沒多少男女之別,待身邊的人皆一視同仁的親厚。

    昨夜之事,倒是他多心了。

    ————

    三日時間很快就過,貴重之物臨出海前才搬上船,所以第三日夜里他們連夜搬抬,將箱籠都抬到了祁望的船上,霍錦驍親自督看。

    平南島與燕蛟島的船隊合一,浩浩蕩蕩往平南島駛去。

    霍錦驍如今身份不同,自然不需再擠水手艙房,小滿這趟沒跟來,祁望身邊無人,便將霍錦驍留在身側,一則為了教導,二則也為了讓她不必整日與男人混為一堆。她倒是自覺,知道祁望一個人,索性照料起他飲食起居來。

    船帆掛起,燕蛟島的碼頭上數十艘船接連離港。祁望在船上來回忙了許久,直到船穩穩駛遠,這才回了自己艙房。時已近午,霍錦驍見他回艙,便去廚房里要了吃食,又打了半桶清水回來,打算讓他擦擦臉用飯。

    連著三日都在忙,她瞧他胃口仍舊不展,昨夜搬抬整夜,今早他神色更差了,嗓音都沙啞不堪,她有些擔心。

    “祁爺,我打了水,你擦擦臉吃些東西吧。”霍錦驍將水倒入盆中,從架上扯下帕子泡水擰干后送入內室。

    祁望半倚在錦榻上,頭歪靠著迎枕,身邊矮幾上放的水煙壺和茶連碰也沒碰過。霍錦驍覺得不太對勁,幾步上前,將帕子丟下,跪到榻沿又喚:“祁爺?祁爺?”

    他沒有回應,只閉緊眼,眉心攏成一團,唇色泛白,全然不是適才在人前時的干練。

    她伸手探他額頭,被他額上熱度嚇得縮回了手。

    “祁爺,你在發熱。”

    而且這熱度還不低。

    她就是烏鴉嘴,說什么病啊病的,果然好的不靈壞的靈。

    “燒了?沒事,讓我歇歇就好。”祁望有些迷糊,隨口道。

    “都這樣了你還說沒事,你是不想要這條命了?”霍錦驍聞言心里氣便不打一處來。看他這模樣起病應該有段時間了,這幾天眾人都忙,他又有心隱瞞強撐,以至無人看出端倪來。

    “都說了我沒事。”祁望腦袋沉得很,不想說話,脾氣上來語氣也急。

    她瞅他兩眼,拿起擰干的濕帕挨近他,從他的額頭擦起,緩緩拭過他眉眼臉頰,又在他脖頸上擦了擦,才托著他的后頸扶他躺下,撤去小桌,取來薄被蓋到他身上,復又擰了把濕帕壓到他額間。祁望只覺涼意拂過,稍稍減了些煩悶。

    出海在外缺醫少藥,條件又惡劣,一丁點病都會要人性命,何況是這么高的熱度。

    霍錦驍心里憂急,正打算起身去外頭問人尋藥,不妨艙外有人聲傳來,要見祁望。

    ☆、脾氣

    綱首的艙房比普通艙房大出許多, 里外共三間, 祁望如今歇次間一般是他用來處理公務或見客之處,外頭另外還有個隔間, 是候客處,吵嚷聲正是從候客處傳來的。

    霍錦驍掀簾出了次間,看到外頭隔間里站了二人, 都穿著同樣的短罩甲、護臂腿甲, 頭纏朱紅折巾,脖間也系著同色裹巾,正是平南衛所所訓之水軍。

    此番平南出動的大多戰船, 祁望所坐這艘是領船,為海滄船,福船船型其中之一,全船乘員五十三, 水手九名,余者皆為戰士,船上載有弓/弩煙罐火磚等海戰武器。

    “二位大哥, 何事爭執?”霍錦驍朝眾人抱拳問道。

    她近日常跟在祁望身邊行事,與這兩個衛所的兄弟互相認識, 這二人一名李錢,負責船上火長之事, 另一位名周河,乃本船戰士統領,許炎的副手。這趟回航, 許炎并不在這艘船上。

    周河便抱拳道:“景爺,適才了望手來稟,前方天象有異,恐有風雨。”

    “這雨云壓在我們此番航線之上,所以我二人來尋祁爺示下。”李錢也道。

    霍錦驍想著祁望現如今的狀況,不由沉斂道:“兩位大哥,實不相瞞,祁爺連日cao勞過度,回艙后便累倒,發起高熱,我正打算去向幾位尋藥。”

    “什么?”二人大驚,異口同聲道。

    “祁爺病倒了?那可如何是好?病情如何?”周河面露急色,要往里走去。

    霍錦驍攔下了他:“周大哥,祁爺正歇著,你一進去就要驚動他,以他的脾性肯定又要強撐。不如這樣,祁爺我來照顧,兩位大哥先解決眼下這事。以二位的經驗,這雨云之勢可危急?”

    “倒是不急,雨云離我們還有段距離,我們是想討祁爺示下,是全帆加速沖出雨云范圍,還是繞行?”周河答道。

    “若是全速按原航線前行,可否能保證沖出雨云?”霍錦驍問道。

    “不能,只有七成把握。”周河道,“不過此風雨料來不大,便是船隊陷入也可應付。”

    “那繞行呢?”

    “繞行的話可能會偏離航線,入夜后辨位困難,船速需降到最慢,會延誤我們回到平南的時間。”李錢道,他專司針盤,為船舶航。

    霍錦驍略思忖后便道:“我們雖趕時間,卻也不差這一時半會,祁爺如今病著,還是以穩妥為首選,繞行是不是更安全些?”

    “確是繞行更為穩妥。”周河和李錢都點頭。

    “二位可有定奪之權?”她便又問道。

    “這雨云不急,非生死之事,若祁爺病重,我可代為決斷,不過我要先見見祁爺。”周河便又抱拳道。

    “行,你們輕點兒。”霍錦驍便領二人進了次間。

    祁望仍躺于錦榻上,睡得極不安穩,面色唇色皆白,眉頭緊攏,呼吸急促。周河上前探探他的額,果然觸手guntang,他神情便也沉下來,目現憂色。

    霍錦驍見他有話要說,便做了噤聲的動作,將兩人招到外頭說話。

    “祁爺這病確實不輕,事急從權,我來定奪吧,就按景爺的意思辦,一切以穩妥為上策。”周河如今倒不擔心前方雨云,反而更加擔心祁望,“船上有大夫,我這就命人請他過來。”

    “麻煩周大哥了。前邊的事暫托大哥與諸位兄弟,祁爺這里我照看著。若有急情,周大哥可隨時來尋我商量。”霍錦驍道。

    “景爺客氣,這是我等分內事。我們先出去,景爺有事差遣也只管隨時來找我,祁爺的病若有何進展也煩請告知,稍晚些我再來看祁爺。”周河一旦有了決定便急著著手去辦。

    霍錦驍點點頭,又叮囑道:“二位,祁爺的病先別聲張。”

    船上人多,若有流言傳出,恐怕會擾亂人心。

    “知道。”周河語畢便和李錢出了艙房。

    艙里空下來,霍錦驍又回身進了次間。

    ————

    稍頃,船上隨行大夫便到艙里,一番搭脈診治后只說是cao勞過度,加之近日秋涼突至引發風寒,而祁望素來身體好,鮮少生病,此次病來便如山倒,來勢洶洶一發不可收拾,需小心照顧。

    霍錦驍連道“是”,將大夫送出艙去,由他去抓藥煎煮,她則回到祁望身邊。

    祁望迷迷糊糊躺著,依稀聽到身邊來來去去的腳步聲,他卻抽不出力氣睜眼,身上酸澀難當,腦中浸水似的沉,身上發寒。有人似乎守在他身邊,他額上的濕帕換了一次又一次,那人還托起他的頭,每隔一會便用濕帕擦他后頸,她的手很溫柔,偶爾觸及他頸間肌膚時便是讓人愜意的涼意,與他身上的熱度恰好相反。

    如此折騰了一會,煎好的藥送過來,廚房也送了新的吃食來。大夫開的藥共兩種,先送來的是退熱的藥,每隔一個時辰喂服一次,直到熱退,用的是荊芥、防風等藥煎成。

    霍錦驍試好藥溫,轉頭過來扶起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