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海墳區(qū)回到平南時(shí)，許炎就在他面前直夸她有才能干，要從他船隊(duì)里把人挖去衛(wèi)所。她那點(diǎn)心思瞞得過誰？

    背主求榮的小東西。

    “我那不是沒辦法嘛?！被翦\驍訕訕笑道，“祁爺饒我一回？你也說了三爺可能會(huì)下帖邀我去漆琉島，可我出海資歷尚淺，不跟您我跟誰去？”

    祁望揉了揉鼻子，道：“少拍馬屁。你大清早又喝酒了？”

    “沒有啊。”她夾了小魚干放嘴里細(xì)細(xì)嚼著，咕噥道。

    “那你身上一股酒味。”他敲敲桌，“傷沒好，事又多，你不許再喝酒。”

    “祁爺你真當(dāng)我是酒鬼？不是你讓我燙酒散淤嗎？我揉了大半天，現(xiàn)在皮rou都還火燒一樣。”她怨怨看他一眼，低頭喝粥。

    祁望對(duì)她也真是沒了脾氣，只好催她：“吃快點(diǎn)?！?/br>
    “唔?！被翦\驍含著粥回應(yīng)了聲，忽然想到他也沒吃，“祁爺你不吃？”

    “看你吃就飽了?！逼钔址_名冊(cè)看起。

    ————

    匆匆吃過早飯，天色剛亮，祁望領(lǐng)著她去了議事廳。議事廳里早已坐著不少人，其中部分是平南島的人，部分是新燕村的村民，有些她認(rèn)得，有些她不認(rèn)得，其中最熟的就是坐在客座首位的許炎與他對(duì)面的大磊。

    一見祁望和她進(jìn)來，廳里坐的人全都站起，朝他二人抱拳行禮。

    祁望的身份無需隱瞞，新燕村的村民已經(jīng)知道他是平南島島主，紛紛恭敬喚他“祁爺”，看到霍錦驍時(shí)卻換成更為熱情的“景爺”。

    霍錦驍挺了挺胸膛，學(xué)著祁望的樣子有模有樣地還禮，不倨傲也不惶惑，泰然自若，只在走到許炎面前時(shí)方露了些不好意思。

    在平南時(shí)她還是他的小弟，一轉(zhuǎn)眼卻成了“景爺”，這身份快得讓人轉(zhuǎn)不過彎來。

    倒是許炎臉上的淡漠化去少許，笑里還是舊日熟稔，仍叫她：“小景兄弟果然了得，哥哥佩服?！?/br>
    他沒叫她“景爺”，也沒喚她“小景”，還是在平南島的交情，只是添了點(diǎn)敬意，讓霍錦驍心頭發(fā)熱，這個(gè)大師侄真是好人。

    “炎哥過獎(jiǎng)了，我不過就是運(yùn)氣好，又托了祁爺?shù)母?，沒給大伙添麻煩就好?！彼t道。

    “運(yùn)氣再好也要你有本事，大哥，你說是不是？”許炎笑著朝祁望道。

    “你們站著不累？坐下說話！”祁望才懶得應(yīng)和這問題，自行坐到主座上揮手令眾人坐下，又端起茶來。

    眾人各自落座，他啜口茶挑眉朝霍錦驍?shù)溃骸澳阏局鍪裁?？?/br>
    霍錦驍在找適合自己的位子，客座幾乎被坐滿，只剩下末尾門口處幾張椅子，她有些猶豫要不要坐那么遠(yuǎn)。

    許炎見勢笑了，走到她身邊推她一把，打趣道：“景爺，坐那里?！?/br>
    她望去，只見他所指之處，赫然就是祁望旁邊的另一位主座。

    這是要和祁望平起平坐？

    霍錦驍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很快走上前，仍學(xué)祁望的模樣一撩衣袍，拔背而坐。許炎看得忍不住要笑，便是祁望瞧她故作嚴(yán)肅的神情，也是翹了唇角。

    “好了，今日將大家喚來是因?yàn)榫盃斝蚜耍痱u有幾樁要緊的事可以商議著先做處置。”祁望喝茶潤了嗓方開口。

    霍錦驍側(cè)眸看他，他已變得沉斂穩(wěn)重，眉眼如山。

    “這第一件大事，就是金蟒島和新燕村的歸屬問題，金蟒四煞已伏誅，島上殘余的海盜也都擒拿，如今金蟒島無主。大磊，你現(xiàn)在是新燕村公推的村長，告訴我，你們有何打算？”祁望代替她問道。

    大磊站起走到廳中。他今日已換上嶄新的月白里衣，外罩暗赭的半臂長衫，頭發(fā)整齊梳起，藏入網(wǎng)巾里，整個(gè)人煥然一新。

    “祁爺，景爺，這兩日我已與村中諸位長老商議妥當(dāng)，新燕村能夠脫離金蟒海盜的魔爪，全靠景爺與祁爺仗義相助，我新燕村村民感激不盡，愿尊景爺為金蟒島島主，我新燕村上下村民皆聽?wèi){景爺號(hào)令行事，望景爺能領(lǐng)我新燕村村民共圖長安！”大磊說著長揖到底，他身后幾位新燕村村民跟著站起，一樣長揖到底。

    霍錦驍忙上前托起他，道：“大磊哥客氣了，其實(shí)我此番前來何嘗不是新燕村村民給了我良多幫助，否則我們也不至于能如此順利斬殺金蟒四煞，攻下金蟒島。至于島主之職，我年輕資淺，在東海時(shí)日不多，見識(shí)淺薄，恐怕會(huì)愧對(duì)諸位厚愛……”

    大磊以為她要推托，便急勸：“景爺莫謙，連日來你行事作派大伙有目共睹……”

    霍錦驍看了眼祁望，又轉(zhuǎn)回頭來按下大磊的手，淡道：“大磊哥莫急，聽我將話說完。今日承蒙貴村不棄，我亦略有些志向，就請(qǐng)祁爺、炎哥及在座諸位恕我年輕狂妄，容我放肆托大一回，這金蟒島島之職我愿意接下，必傾全力讓金蟒島成為東海強(qiáng)者，日后無人敢再犯我金蟒，也請(qǐng)各位助我一臂之力，同心協(xié)力讓金蟒島成為這東海蛟龍！”

    “說得好！”她語音才落，許炎第一個(gè)擊掌喝彩。

    這話說得漂亮，鏗鏘有力，不驕不躁，便是祁望也不免露出笑容。

    “多謝景爺成全！從今日起，景爺便是我金蟒島的新島主，朱大磊拜見島主！”大磊說著單膝跪地。

    身后的幾位長者也隨之跪下。

    霍錦驍才要伸手拉他們，祁望忽從后方行來，拉住她的動(dòng)作，讓她領(lǐng)受了這一跪。

    大磊跪完起知，又將身邊幾人介紹給她：“我身旁這幾位都是新燕村族中輩份最高的長老……”

    霍錦驍一一見禮后，祁望方淡道：“金蟒乃是金爵船隊(duì)名，如今金蟒已除，你們要改換島名嗎？”

    “改！”大磊又朝霍錦驍抱拳，“請(qǐng)景爺賜名！”

    “請(qǐng)景爺賜名?！睅孜婚L老同時(shí)附言。

    “村名新燕……”霍錦驍亦覺再用金蟒為名不妥，她想了想，忽朗聲道，“就叫燕蛟。新燕之燕，蛟龍之蛟。破空新燕，怒海蛟龍，長風(fēng)萬里，天海獨(dú)縱！”

    “好名字！往后咱們這島便改作燕蛟。幾位長老，按我的意思，不如將村名一并改作燕蛟，除舊迎新方是長景！”大磊欣喜笑道。

    “好，就依景爺與村長之言！”

    “燕蛟……破空新燕，怒海蛟龍，長風(fēng)萬里，天海獨(dú)縱……”祁望嚼著她說的話。

    這小丫頭好大的口氣！

    然而，瞧著她張揚(yáng)眉目，他又覺得，這份豪氣，正配她這人。

    “島名已定，村名也改，島主已有，朱村長，幾位長老，今日便行接島之禮，我平南祁望作見證?！逼钔麖暮笞呦蚯?，聲音傳遍全廳。

    開宗祠，祭先祖，焚香敬天地鬼神，昭告全島，是為接島之禮。

    帛書兩封，一封壓入宗祠，一封送往漆琉。

    從此，金蟒易名，燕蛟重生，霍錦驍為主。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出門看小黃人來不及了，寶寶們，等晚上再回評(píng)哈。么么噠。

    ☆、財(cái)寶

    白色絹帛展于深棕的桌案上, 兩側(cè)壓著扁長的紫檀嵌銀絲鎮(zhèn)尺, 旁邊放著筆掛，其上掛著排粗細(xì)不同的狼毫, 桌角是紫砂泥捏的蟾荷筆洗，再往下便是一碟金墨與山形青瓷筆擱。

    這桌案安放在祠堂的正堂中央，正堂已被收拾一新, 木龕重新放上燕蛟村的祖先牌位, 供桌上鮮花鮮果、三牲祭禮、香燭齊備，廳里檀香彌散，煙火微繞, 是五年來燕蛟村的人第一次重回祠堂開宗祭祖，稟天告地。

    祁望站在桌案之后，身著藏青底金八寶紋窄袖長袍，腰間束著嵌玉革帶, 長發(fā)盡綰收于烏青巾帽內(nèi)，與平日懶散模樣大廂徑庭，神情端肅, 眼中銳色如云隙天光，氣勢逼人。

    霍錦驍站在他身旁兩步開外, 身上衣裳形制與他相仿，只是換成紫棠色的底。她易容之后雖膚色黝黑、容貌平平, 可腰背挺拔，眉色飛揚(yáng)，便愈發(fā)叫人覺得英挺, 站在祁望身邊，倒像小一號(hào)的祁望。

    正堂之下與祠堂外的空庭里都站滿前來觀禮的村民，正午的日頭大得像要把人烤化，村民們滿臉油汗擠在一處，目光緊緊盯著正堂，無一人離開。

    東海七十二大島，但凡有原著村落的島嶼，若有人要接島為主，便要行這接島禮。只有行過接島禮，島主方是被全島認(rèn)可的主人，這是東海不成文的規(guī)矩，金蟒海盜占島五年都沒行過接島禮，所謂島主不過自封，今日才是燕蛟島第一次行接島禮。

    接島禮除了島上村民，還需有東海其他島的見證者，而這見證者自然是越尊貴越好，以目前燕蛟島和霍錦驍?shù)拿^，能讓祁望見證已是增光十分，更別提霍錦驍?shù)倪@份帛書由祁望親自提筆。

    朱大磊與兩位長老在門口處焚過香后，便請(qǐng)祁望提筆。

    祁望略一頜首，執(zhí)筆染墨，金墨落絹，一筆一劃行云流水，霍錦驍目光跟著他的筆尖游走，移不開眼。稍頃兩封金字帛書寫好，朱大磊上前端入紅錦托盤內(nèi)，祁望退開，桌案撤去，霍錦驍站入正堂中央，焚香敬過天地，再敬燕蛟祖先，長揖到底，朱大磊才將其中一份帛書以紅布封妥供上神龕，另一份則捧到門外，當(dāng)庭宣讀召告。

    霍錦驍隨他一并行至門外，待他將帛書內(nèi)容召告村民之后方抱拳拱手向所有村民見禮。

    “從今日起，景爺便是我燕蛟島的島主，大家隨我一同拜見島主！”朱大磊說著往前三步，走到空庭里，轉(zhuǎn)身面對(duì)霍錦驍落膝于地。

    “島主！”門外的村民皆隨其跪倒。

    一時(shí)間滿庭跪滿了人，一路跪到祠堂外，眾皆齊聲高呼，聲音如云浪，自庭間一波波壓到外頭。

    霍錦驍已將初時(shí)心頭的無措盡數(shù)拋開，長空闊海，無畏無懼。

    祁望行至她身側(cè)，從旁望去，她目光藏了山海之勢，不是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小姑娘，隱約竟有點(diǎn)天家聲威，叫人心生敬畏。

    他竟看不透她了。

    ————

    接島禮過后，霍錦驍就是燕蛟島的正式島主。祠堂外擺了流水席，恰好因金爵壽辰的關(guān)系，島上置辦了很多酒rou菜，便都取出與村民同樂?；翦\驍被朱大磊拉著挨個(gè)認(rèn)識(shí)燕蛟村的村民，來向她敬酒的人也多，從入席開始她手里的酒就沒停過。

    這酒一直喝到霜月高懸方散，霍錦驍揉著眼回了宅子。

    祠堂還給村民，金爵所住的宅子便給了霍錦驍。宅子很大，外院住著祁望和許炎等人，她還住內(nèi)宅里面。許炎好酒，宴席雖散，他還拉著人在外面拼酒，宅里又沒有別的下人，便顯得空落落，比白天更加冷清。

    霍錦驍走到一半忽見聽濤閣外的庭院里隱有燈火，她想起祁望來，便改了腳步。

    聽濤閣庭院里的石燈柱已燃起，空曠的庭院籠著暖黃火光，將霜冷月光也染得溫柔。廊廡前的陶石桌椅旁坐了人，正搖著蒲葵扇飲茶，只露個(gè)側(cè)顏出來。

    “原來祁爺一個(gè)人躲回來了，太不仗義?！被翦\驍抱怨一聲，從石道上拐出。

    祁望早就聽到她的腳步聲，雖未轉(zhuǎn)身，卻已多倒了杯茶，推至身側(cè)石椅桌前。他身上衣裳已又換成青綢長褂，發(fā)髻散下扎成尾，腳上隨意趿著軟底鞋，是慣常最舒坦的打扮。

    “你白天煩我也就算了，怎么晚上還不消停？”他怪她大晚上的還跑來聽濤閣，不過語氣并無怒意。

    霍錦驍并沒如他所想地坐在石椅上，而是看了看他身邊的湘竹小榻，一屁股坐下后歪歪趴在竹榻的扶手上，這才伸手取茶。

    “這不能怪我，我也算是替平南當(dāng)這個(gè)燕蛟島島主，如今滿頭霧水不知從哪里著手，不來尋你我尋誰去？祁師父！”

    臀下湘竹冰涼，坐得她舒坦，便越發(fā)懶散，手夠不著茶杯，她推推他的手，示意他把茶拿來。

    這不止霸了他搬到屋外的竹榻，居然還開始使喚他了？

    祁望瞪她一眼，還是將茶遞了過去，嘴里涼道：“你倒怪起我來？”

    霍錦驍嗅嗅茶，道：“茉莉香片？什么茶胚制的？”

    兩江三港是茉莉之鄉(xiāng)，這茉莉香片算是三港盛產(chǎn)的名茶，以茉莉花與綠茶窨制而成，將花香與茶香融為一體，飲來口舌生香。尋常茉莉香片以普通綠茶制成，不過祁望的這杯茉莉香片茶香分明，未被花香壓過，不像是普通茶。

    “雨前龍井，龍團(tuán)茉莉?！逼钔?。

    “原來是龍井，難怪?！被翦\驍又嗅嗅，忽然問他，“祁爺，你這茶……不是你慣用的壺泡的吧？”

    話里有些嫌棄。

    祁望聽出來了。

    他慣用的秦權(quán)壺是直接湊壺嘴兒飲。

    “不喝還來?！彼焓謯Z茶。

    霍錦驍已經(jīng)瞄見桌上放的茶具，一壺兩杯，不是他養(yǎng)的那把秦權(quán)。她很快仰頭，一飲而盡。

    祁望氣道：“你就是想用爺?shù)那貦?quán)喝，爺也不讓！”

    “好香，祁爺再賞我一杯？”霍錦驍厚著臉皮把空杯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