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祁望不想理她,轉過頭去自己飲起。 霍錦驍討個沒趣也不介意,把手臂軟軟垂下玩著茶杯,問他:“祁爺,你說過三爺會派人過來,那為何我們還要送帛書予他?豈非多此一舉?” “那不一樣。東海大大小小的動靜是逃不過三爺的眼,更何況是燕蛟易主這么大的事,去漆琉報信的人此刻只怕已到半路,很快就會傳遍東海,可那畢竟是他的本事。我們主動送帛書給他,不過先敬他之位,在他那里掛個名,叫他知道你這號人,日后才好在他眼底下做事。”祁望搖著扇子道。 “哦,我懂,先發制人拜山頭!”霍錦驍在竹榻上翻個身,索性躺下,將杯子擱到自己眉心立著。 祁望轉身瞧見,拿扇拍開她的手,茶杯從她臉上滑下,落進他掌中。 “這原非東海規矩。從前東海梟雄輩出,各自占島領船,大家實力相當互相牽制,各安一處罷了。不過這幾年三爺坐大,力壓群雄,大有一統之勢,在東海討生活的梟雄都仰其鼻息,為表敬意,才把接島帛書送給他,也算是投名狀,向他示誠。” “祁爺,我聽人說三爺神秘,沒人見過他的模樣,你在東海多年,又替他做事,你見過他沒有?他長什么模樣,是圓是扁?”霍錦驍又問。 “沒見過。我雖替他行事,卻也只隔著簾子遠遠見過一次,后來都和他手下親信接觸。他有四個親信替他料理船隊和漆琉島事務,他本人從不露面,沒人見過。”祁望回答完她的問題后覺得奇怪,便試探她,“你怎么對三爺這么感興趣?” “難道祁爺不好奇他的模樣?”她打了個哈欠反問他。 竹榻冰涼,院里愜意,她酒意上來,已昏昏欲睡。 “這東海誰都能好奇,就是別好奇三爺,不然你連小命怎么丟的都不清楚。”祁望冷冷警告她。 “哦……”她聲音已經發糊。 祁望轉頭發現她躺在竹榻上,連頭頂發髻上的簪子都已抽掉,長發散了滿床,竟是睡得迷離,他拿蒲葵扇向她發狠扇了兩把風,道:“起來,要睡回自己屋去!” 她撓撓頸,發出夢囈聲:“好涼快,祁爺再扇會。” “……”祁望覺得如果自己手里這會拿的是鏟子,大概會把她從榻上鏟到地下。 那竹榻搬出來到現在,他連屁股都沒挨到一下,就被她給霸占得死死。 他拂袖起身,目光復雜地看她兩眼后回了屋,再出來時手上已抱了床薄被,劈頭蓋臉就扔在她身上。霍錦驍眼都沒睜開,抱著被子一翻身,睡得更舒坦了。 ———— 翌日,霍錦驍在聽濤閣的院子里神清氣爽地起來時,祁望已經不在聽濤閣了。她回去洗漱妥當,換過一身衣裳就去議事廳尋他。 果然,他在議事廳里理事,左手邊堆了撂冊子,右手邊還是早飯,許炎正坐在桌對面陪他用飯,見她進來先道:“小景,吃飯沒有?” “沒!”霍錦驍很快過來,朝桌上張望。 他們已經吃了些,碟里還剩一個卷子、半根油條,鍋里粥倒還剩大半碗。 “坐下吃,我叫人再送點過來。”許炎招呼她。 “不用,這些夠了。”她坐到許炎旁邊,伸手去拿卷子。 不妨一雙筷子伸來打開她的手,搶去卷子。 “沒你的份,要吃自己去廚房取。”祁望臉色很不好。 霍錦驍眨了眨眼,他這是在氣昨天晚上她占床的事?真是小氣。 她心里想著,有人替她開口。 “大哥,不過一頓早飯,你小氣什么?”許炎大惑不解。 “沒事沒事,祁爺吃好就成,我去廚房再要。”霍錦驍瞧見祁望抬頭時眼神不善,忙阻止許炎再說。 許炎也就不再追究,轉而朝她道:“小景,我瞧你本事大,人也豪爽,與我投氣,承你叫我一聲哥哥,干脆咱們拜把子結成異姓兄弟?祁爺老大,我老二,你是三弟。” 讓她叫自己哥哥,總比以后要他管她叫師叔來得好。 霍錦驍還沒吭聲,祁望已經冷道:“你和她拜了把子,以后就別管我叫哥。” 許炎這會看出來了,祁望今天脾氣很差。 “你這是怎么了?大清早好大的火氣,昨晚沒睡好?起床氣?”他問道。 哪壺不開提哪壺,祁望撂筷站起,也不答話,只把手邊的冊子全部推到霍錦驍面前,道:“拿好冊子,跟我去庫房。” “啊?”她還沒吃飯呢,“去庫房干嘛?” “去庫房看你的寶貝!”許炎手肘壓到她肩頭。 祁望卻將他的手一拽,拉了他就往外走,留霍錦驍一人抱著高過鼻子的冊子匆匆跟去。 ———— 平南大破金蟒到今日也有四日時間,霍錦驍傷重暈迷期間,祁望早已著人同燕蛟村幾位長老一起將往日金蟒四煞藏在島上的財物逐一清點歸整后,抬入祠堂旁邊原來關押人質的房子里存好,更派人日夜看守著。 霍錦驍手里抱的冊子就是從金蟒四煞窩里搜出來的財物明細。 朱大磊等人已在庫房外候著,見到他們過來就將庫房門打開。庫房里頗暗,他們魚貫而入,朱大磊親自把庫房四角的宮燈點上,許炎則將堆滿整個庫房的箱籠一一打開。 “這些……”霍錦驍頓時瞠目結舌,一時間好像掉進了金窟銀窩里。 憑心而論,云谷不算窮,她爹也算有錢,但那錢多是銀票,器物也多為古玩字畫等雅物,她從沒見過像眼前這般直白的金山銀山。 燭火將箱籠里的金銀珠寶照得滿室生輝,金燦燦、明晃晃,簡直要閃瞎她的眼。 滿箱的金錠銀塊,成籠的珍珠、簪環、玉器,不是金銀就是玉石,靠墻的多寶格上還有半人高的白玉觀音、通體血紅的珊瑚樹、鎏金的西洋座鐘…… 一件件,一樣樣,便是霍錦驍叫不出名字,也知這些東西定然價值不匪。她估不出這批財物的總價值。 村子窮得村民們要啃土,這群盜匪卻富得流油,也不知他們到底搶了多少城鎮村莊和船隊,作了多少孽,才攢下這么多的財寶。“還沒完全清點完,大部分都在這里,已經入冊,你自己核對。除了金銀和貴重物件外,大庫里還囤有絲綢布匹、谷糧、茶葉、瓷器、錫器、藥材等諸多貨物,是金爵他們四處掠奪與村民們上繳的,還來不及清點。”祁望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繚亂的財寶開口道。 “這么多……”霍錦驍第一次覺得自己見識淺薄。 “不算多,而且大部分無法馬上變現。你要發展燕蛟島,這點財力不夠塞牙縫。”祁望冷言敲醒她。 “那船只呢?”霍錦驍問道 “馬上就帶你去看船。看完船,我給你半日時間,你想清楚這批財物如何分配利用再來找我。”祁望語畢朝外走去。 霍錦驍深吸口氣,把手里抱的冊子往站在門口的巫少彌懷里一放,收斂心神馬上跟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文我感覺自己在玩《海島大亨》…… ☆、爭執 頂著烈日, 霍錦驍隨祁望去碼頭和船塢看過金蟒海盜留下的船只后, 她又叫上朱大磊和村里幾位長老,問了村子情況, 又在島上逛了一大圈,才在落日前回了宅子。 一回去她就鉆進房里翻起祁望給她的冊子與船塢的船冊,巫少彌連敲三次房門要給她送飯都被她給拒絕, 直到繁星滿天, 她才從屋里出來,又沖去聽濤閣。看了一整天,她心里有諸多想法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 聽濤閣與昨天相同, 房里暗無燭火,庭院卻火光暖人。廊廡前擺了張矮腳的竹制小方桌,兩把高背竹椅,其中其一張椅上坐著祁望。方桌上擱著碗碟, 他正擼高袖子,一手搖著扇,一手執筷吃飯。桌角有盞馬燈, 燈光招來些許飛蟲,他時不時就要用扇子趕蟲。 清風送來一墻之隔的喧嘩笑聲, 隔壁院落住著許炎和平南衛所的兄弟,大約也和祁望一樣忙到現在才開飯, 如今正在那廂飲酒作樂,消磨時間。 相比之下,祁望這里便顯得冷清 霍錦驍發現, 他不愛呆在屋里,也不愛與人一塊吃飯,看上去身邊繞著不少人,可似乎誰也沒能走近他。 “看夠沒有?”祁望老早注意到她,只是等了半天不見她過來,他倒沉不住氣了。 霍錦驍這才上前,笑嘻嘻道:“祁爺,一個人吃飯?” “你長眼睛了嗎?我這還有第二人?” 明知故問。 祁望夾起塊紅糟炸的鰻魚咬了口,露出里頭長刺,他便擱下扇,以兩指將長刺剔出。 “有,我!”她拉出另一把竹椅坐下,伸頭看了眼桌上食物。 一鍋粳米蒸飯,配菜是紅糟炸鰻魚、紅燒rou、白灼海蝦,一甕冬瓜花甲湯,還有三道涼菜,蔥油豆腐、老醋蜇頭、糖醋蝦皮紫菜,全是開胃的菜色,大熱天看得人口水直泛。 “你能不能矜持些?”祁望三兩口解決糟鰻,開口說她。 “祁爺,我早飯、午飯和晚飯都沒顧上吃,你叫一個快餓死的人怎么矜持?好祁爺,賞我口飯吃唄!”霍錦驍將眼笑成一彎弦月看他。 “讓你徒弟把飯送到你屋里吃去。”祁望雖如此說著,卻沒像早上那樣伸手阻止她裝飯的動作。 兩張竹椅,兩副碗筷,飯菜也是兩人份的,他是料準她會過來。 霍錦驍心里明白,也不說破,還是笑:“一個人吃飯多悶,祁爺做做好事陪我。” 說話間她已經挑了幾筷蝦皮紫菜和老醋蜇頭送入口中。這不吃還好,一吃她便停不下來。 “祁爺不做好事。”祁望已吃完一碗飯,霍錦驍見狀馬上又給他添了一大勺飯,他見她吃得香甜,一時不察竟又吃起。 “現在做了。”她扒了兩口飯,揀著瘦的紅燒rou吃了,咕噥開口,“祁爺,你白天要我想的事,我已有些主意,你聽聽看?” “吃完飯再說。”祁望毫不客氣地拒絕。 “哦。”霍錦驍也沒強求,她真餓了。 紫菜酸甜、蜇頭脆爽,過癮。 “砰砰”,祁望瞧了會,用筷柄敲桌。 “不要用湯泡飯,傷胃。還有,你挑食?” 霍錦驍抬頭:“剔刺剝殼麻煩,肥rou膩得慌,我不吃。” 她說得理直氣壯。對于吃食,條件惡劣只求裹腹之下她可以隨意,若是有得選擇,她自然要挑自己愛的東西吃。 “你在我這吃飯還挑三揀四?”祁望瞧她那干瘦的身板冷道,“要么都吃,要么回去。” “……”霍錦驍咬著筷尖瞪他,權衡再三,她妥協了。 很好,這位爺連她吃飯都管上了。 一頓飯吃了許久,霍錦驍在祁望的目光下把菜底掃空,這才看到祁望神色轉晴。祁望擱筷之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用了兩碗飯,胃口與飯量都比平時要好。 倒是稀罕。 ———— 撤去桌上碗碟,祁望取來茶具,霍錦驍幫著起爐煮水,一會功夫,茉莉香便縈繞滿庭。 “說吧,什么事要煩我?”祁望靠坐在竹上接過她遞來的茶。 今天換成她來泡茶服侍他。 霍錦驍嚼著滿口花香道:“祁爺早上不是問我要如何處置分配島上財物?我有些想法,想聽聽你的意見。” “說。”他閉眼品茶。 她坐到他身邊,接了蒲葵扇搖起:“確如祁爺所言,這些財物看著雖多,可若用來發展燕蛟那是遠遠不夠的。村民生活貧苦,我原想將這些財物散予他們,不過他們生活在島上,錢財對他們幫助不大,這里物資匱乏,他們更需要這方面幫助。” “繼續說。”她說著頓了頓,想聽他意見,祁望卻仍未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