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那時候她還不知道,這件事會以怎樣曲折迂回的方式,應到她身上。 ——“我不看了!” 顧璃把講義一拍,大義凜然道:“睡覺睡覺。不信他還能掛了我。”說風就是雨,把燈一拉,歡歡樂樂鋪床,“凜凜你不是還病著么,我們早點休息好了!” 溫凜扯扯嘴角,對她這門課的命運表示悲觀。 于是她們宿舍成了整個新聞學院最早熄燈的一間。 溫凜吞了顆藥,渾渾噩噩躺在床上,想那篇文章,想莊清許,當然更多地……想楊謙南。其實他與這一切都沒有關聯。她只是時常會想到他,想他這一會兒,又在哪里呢。 她閉著眼睛也睡不著,干脆睜開,小聲說:“顧璃,你睡了嗎?” 顧璃哪是那么容易睡的主,噼里啪啦發著短信,說:“還沒。” 溫凜那兒沉寂了好久。 “怎么啦凜凜?” 久到她短信都發完了,把手機往床頭一扔。 溫凜鼻子塞住,深呼吸了一口氣,說:“你給我講講程誠吧。” 顧璃愣了。 程誠是她男友,談了小半年。這小半年里他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分手狀態。 那人是個混子,脾氣不好。不過分手倒也不是他提的,他只負責把顧璃氣哭,或者罵哭,然后顧璃就一咬牙一跺腳,哭著朝他吼,你滾啊,我們分手! 這個劇情不出三天,會以顧璃主動上去求人家和好告終。 概括起來只有三個字——閑得慌。 這還是她們倆第一次在深夜聊起情感問題。 溫凜這個人性格好,能幫的忙都會幫,但是顧璃和她同寢一年多,總覺得跟她熟不起來。她試過主動聯絡感情,可溫凜總是獨來獨往,不喜歡和人結伴吃飯,從不上自習,也沒見她跟誰湊一起聊過八卦。后來顧璃總結出來了,兩人從三觀到生活方式都差太多,也沒必要硬湊一塊。家里人問她和室友相處得怎么樣,她就甜甜地一笑,永遠三個字:“還可以。” 突然這么親密,顧璃都有點不習慣。 不過大學時代的感情嘛,真要聊起來都能聊一宿。顧璃換了個趴下的姿勢,作開場白:“我們最近挺好的啊。” 溫凜說:“他人好嗎?” “好什么呀。”顧璃噗嗤一笑,嬌哼了聲,“賤骨頭。” 顧璃是個上海姑娘,四年間親自教會了溫凜許多本地話,譬如“賤骨頭”,譬如“死棺材”。上海話里有許多這樣的詞,惡狠狠把人罵到骨髓里。可是溫凜聽多了,總覺得這些詞都是好話。顧璃從來只罵那一個人,帶著七分的糯,三分的嗔。 每次她一罵,溫凜就想笑。 顧璃從被子里探出來點,“我給你說,他這人平時可過分了,我說兩句他就吼我。但是上回我去他場子里玩,遇到點麻煩,他出來就把那些人教訓了一頓,掄起酒瓶來像不要命一樣。那么長的傷口……嚇死人了。” 她在黑暗里比給她看,眉頭緊緊皺著,可溫凜覺得她的甜蜜泡沫已經可以用來發電了。 溫凜平躺著,“后來呢?” “后來就這么忍著唄。”顧璃也躺下來,說,“反正不管怎么樣,他總歸是喜歡我的吧。” 反正不管怎么樣,他總歸是喜歡我的吧。 溫凜忍不住問:“那以后呢?” 顧璃那種嬌糯的聲音一點一點放平,一點一點沉下去:“以后么……走一步看一步吧。”溫凜第一次發現,原來大寶貝這把嗓子也能嘆出塵滿山河的灰。 說完,她又突然忸忸怩怩地,翻一個身面壁:“凜凜你不要笑話我。我知道你這樣的人,肯定覺得我們都是傻的。” “沒有。”溫凜連忙安慰她,“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什么呀?” “……” 溫凜也答不上來。可能是羨慕她傻吧。 藥效終于起來了。 溫凜昏昏沉沉,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 她們聊了一夜情感話題,結果如有神助,顧璃沒掛科,溫凜也沒失手。那個學期溫凜的績點不降反升,擔著一身感冒病菌,力奪學院第一。 往后的兩年半里,她再也沒能重現這一年的輝煌。 出分那幾天,顧璃再一次和程誠鬧掰,哭得比往常更兇。據說是因為程誠場子里新簽了個駐唱歌手,女的。溫凜聽到這兒就知道,又是一出醋缸子打翻的戲碼。 那幾天北京寒冬冷雨,十分應景。 溫凜也不好受——宿舍的暖氣閥門壞了。 外頭凄雨瀟瀟,學校宿舍的陽臺門關不嚴實,滋啦啦地滲冷風。溫凜第三次摸到冰涼的暖氣片,覺得不是辦法:“要不今晚陪你去哪散散心吧。明天再打電話找人來修。” 后來再回想,她這個提議真是吃飽了撐的。 顧璃整個人好似回光返照,雙目通紅,目光倔強,帶著她一輛車打去了朝陽區。從此她倆的關系得到了本質上的升華,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 作者有話要說: 楊老板表示他這章戲份有點少,來作者有話要說刷個存在感,以免大家忘記他。 —————————— ps:“記者在病房外……”參考自某歌手去世時曾引起爭議的一篇文章。在此僅引用一個標題,無意冒犯已故歌手及原文章作者,鞠躬。 第6章 這天夜里,楊謙南接到消息——應朝禹進局子了。 京城這場雨下個沒完,一點要停的意思都沒。他掛了電話面色陰沉,問身邊人:“我車是不是在你這。” “那小子又央你去撈?” 錢東霆樂不可支,抖了抖煙。他臉型偏長,黃皮厚唇,是港片里的jian人面相,吊著只眼戲謔:“應朝禹就是他老子的一顆雷。他們那群瘤子,往上一查一個準。我看你不如省省力氣,讓他在里頭安生幾天。” 有人走過來遞車鑰匙,楊謙南接過去,說:“走了。” 三里屯派出所,靠近太古廣場。 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酒吧。最有名的是milandaco、清醒夢境,會員制,主打秀場表演和theme night。往下一排小酒吧迎街而敞,正對太古里,從半空望,每棟建筑都是一團七彩光霧。在這條街上開,低音炮的震動沉入胸肺。 溫凜就是在這出的事。 顧璃來紅場找人,不湊巧,程誠沒在。她在走廊跟幾個服務生起了爭執,那幾個穿制服的男人也不慣著她,歪著嘴說:“那我能怎么辦,今兒不是誠哥的班,我還給你變個出來?”顧璃喝了點酒,不依不饒:“你打電話,喊他過來。” “憑什么啊——” 那人笑著想走,被顧璃死拽住。正當兩方都失去耐心的時候,應朝禹出現了。 他和一幫人正被領去包廂,突然頓住腳步,指給旁邊一男的看:“我x,那是不是上回贏我錢那女的?” 旁邊男的說不知道,應朝禹就自己過來看。 他精神有點不正常地亢奮,笑得更妖孽了,認出溫凜:“喲喲喲凜meimei啊,一個人來玩?” 溫凜有點怕他這模樣,正斟酌著該怎么回答,顧璃那吵完了。那服務生掙脫她的手走了,顧璃紅著眼,一抬一愣,收收眼淚看溫凜:“凜凜,這都是些誰啊?” 應朝禹笑看著她:“朋友?” 溫凜點點頭:“嗯。” “那正好,一起玩兒啊。你們開房間沒有?……來來來,給她們并上。”應朝禹邊招呼著服務員,一邊一手攬一個,把她倆推進了包廂,一面問,“這個meimei怎么稱呼啊?” 一樣的套路,顧璃嚇得不輕。她還處在懵的狀態,被弄進個煙霧繚繞的大包間,金色臺面上密密麻麻擺滿了酒瓶,一對男女在沙發上纏吻。要不是有溫凜在,她估計都報警了。 里面不知是誰,怪腔怪調地喊應朝禹:“又換倆啊?” 應朝禹給那人踹一腳,“去你娘。”隨手指一張空沙發,“凜meimei你帶你朋友坐那兒……拿張酒水單,給她們點。”他招呼完畢,往人堆里一躺,眼睛在房間里篩人,“鐘惟呢,鐘惟又沒來啊?” 溫凜也是后來才知道,鐘惟就是那個駐唱歌手。 紅場的裝潢風格如其名,墻面上拼滿不規則的幾何圖形,裝了led燈,在黑暗的環境下散發著曖昧的紅光。這里的dj沒什么名氣,生意不溫不火,八點以后有live,也沒什么人仔細聽。溫凜覺得這屋里有股劣質塑料味,聞得想吐,悄悄開一條門縫。外面隱隱透進來音樂,歌手是個歐美嗓,其實唱得不錯。 顧璃還攥著她的手,問東問西:“凜凜,你哪兒認識的這幫人啊?” 溫凜蓋住顧璃纖瘦的手背,心不在焉:“你不是想出來玩玩么。就在這吧,反正哪都一樣。” 正這時,有個金頭發的年輕男人過來說認識認識,調笑:“要不要給你倆叫幾個人過來?” 顧璃剛想問什么人,溫凜淡笑著擺擺手,說:“不必了,謝謝你啊。” 金毛男一屁股坐在顧璃旁邊:“看你們倆挺面生的,第一次來啊?” 顧璃很禮貌,點頭說:“嗯。” “上學呢?” “嗯。” “哪個大學的?” “就……” 顧璃一根直腸子,正要報出校名,被溫凜拉了一把,替她答:“挺遠的,不在這附近。” 正這時,鐘惟進來了。 門口漏進一束光,吸引了半個包廂的目光。 溫凜覺得她至少有一米七五,高腰緊身褲里塞一件黑紗襯衫,是飄逸的闊袖。她一進來,直奔臺面,彎腰倒了杯金方。半邊菱形耳環墜下來,細碎零落的光襯她雪白皮膚,一頭卷發落幾絲到臺面上。 應朝禹幫她撈了把頭發,挑眉:“小姑奶奶,總算舍得來啦?” 鐘惟喝著酒潤嗓,挑唇看他一眼,像瞧個小孩子。 應朝禹雙手幫她束著頭發,狗腿似的嬉笑:“你也不能總不理我吧。該給的面子,適當給一下。” 鐘惟也笑了一下。她連喝了兩杯,干干脆脆道:“說吧,想聽什么。” 旁邊一人哎呦一聲,說:“唱什么歌兒啊,剛都聽過了。”金毛男暫時放棄了顧璃,遠遠比去一個手勢,起哄:“是啊——” 紅色led燈映著鐘惟的臉,她沒動,也沒說話,朝著一個無意義的方向,深呼吸了一口。 溫凜就這樣和她猝不及防地對上目光。 她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 只知道下一秒,警察就沖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