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那他打電話給你做什么,世方有規定,他在信軟呆過,是接不到世方的業務。” “倒不是為了業務,他還是有點人脈關系的,政府單位也好,信軟也好,”馬曉蘭看郁玲的神色,“你有興趣?” “我這段時間都沒法找工作。他那邊要真缺人,我能不能去做培訓講師,多少賺點?” “要不我們哪天去看看?” “你也感興趣?” “他拉我入股,可我心里沒譜。” 過一個星期,馬曉蘭就載郁玲去袁嘉齊的公司。南山區的一處中檔寫字樓里,租用的辦公室面積不大,一百四十來個平方,尚只有四個卡座坐了人在辦公,對著門的墻上,貼了“海天顧問”的標牌和logo。 袁嘉齊看到郁玲倒是意外:“幾年沒見,你瘦了不少。馬曉蘭說你不在世方了,在哪高就?” “賦閑在家。”郁玲如實回答。 袁嘉齊一愣,望向馬曉蘭。馬曉蘭說:“你看我多好,知道你剛開公司不容易,給你拉幫手來了。” 袁嘉齊訝異,更不清楚郁玲來此的目的。 “我聽曉蘭說你開公司了,過來看看。”郁玲望向尚顯空曠的辦公間,“是做企業培訓?” “大家都在這個圈子干了多年,也都了解行情,我覺得這一行還是大有可為,比給人打工拿死工資強。只不過我啊,才剛跑完公司開辦的流程,說實在的,業務還沒接起來,都是些小魚小蝦。” “萬事都是開頭難。”郁玲再問,“聽說你這兒還缺人,哪個崗位?” “不會吧,你要來我公司?”袁嘉齊故作夸張的往后倒,“你看我公司規模,加上我,才五個人。郁玲你那么厲害,……” “我也跟你實話實說吧,”馬曉蘭在桌底踢郁玲,郁玲不理她,“我最近開刀動了手術,所以這段時間也就沒有上班,但我也不想閑著,所以到你這邊看看,有什么我能效勞的。” “理解,”袁嘉齊心想,也就只有身體抱恙,才能讓出了名的工作狂沒法去工作。可他這兒終究是小廟,等郁玲有著更好的機會,肯定會走。他略一沉吟,“我這兒倒是缺培訓的講師,說給你們聽也不怕被笑話,真正講課的老師才一個半,”他指了指坐窗前穿深灰色西裝的女孩,又指了指自己,“我就是那半個。我也愁得很,畢竟項目不多,專職的講師招多了,費用吃不消,可手上要是沒這方面的資源,反過來又限制我們接項目。” “那你覺得我行嗎?”郁玲單刀直入的問。 袁嘉齊聳肩:“當然沒問題。還是要看你怎么想,若是專職的,你得跟我簽勞動合同,來這里上班。也可以做自由講師,我這兒要是有客戶的培訓安排不過來,你去講課,我們按項目結算提成。前者適合剛入行的,后者無疑已是行業內積攢一些名氣了。” 培訓這一行,郁玲也只是當年在世方輪崗時做過兩年,但七分職責用在組織統籌,三分用在課件內容上,莫說名氣,她連行業內的老手都算不上。 她笑道:“我的情況暫時還沒法做專職。不過你開公司是新手,我做講師亦是新手,大家就別互相嫌棄了。” 袁嘉齊大笑,拿過來一張打印好的a4紙遞給郁玲:“區街道辦組織的就業培訓,2016年第一期八節課,都是公司免費提供的。畢竟才剛起步,為了以后能少些磕碰,熟悉碼頭,搞好關系,比什么都重要。” 馬曉蘭“哎喲”了一聲,這個袁嘉齊,拿這么沒油水的項目來糊弄郁玲:“嘉齊,這就開始讓郁玲去講課了?那講課提成的點數,也一起講清楚好了。” 郁玲接過a4紙來看,聽馬曉蘭這么說,再一次不領她的情:“無妨,嘉齊都說了,這項目他不掙錢。我也正好拿這項目試試手,先上兩節課,根據上課質量和學員們的反饋,我們再談項目提成的事吧。”她抬起頭來,眼睛敞亮亮的盯著袁嘉齊。 袁嘉齊一拍桌子:“郁玲你真是一點沒變,快人快語,做起事來毫不含糊。”他伸出手,“以前在世方就對你的工作作風印象深刻,沒想現在還能一起共事,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郁玲再從包里拿出她的證件及復印件:“那我的社保能放你這兒代交嗎?我每個月月初都把費用打到你公司賬戶上。” 袁嘉齊伸手接過,爽快地說:“舉手之勞。” 晚上吃飯時,郁玲便和鐘樂說了此事。鐘樂邊聽邊點頭,陳婷卻急了:“郁玲,小產都要休一個月呢,你可是輸卵管破裂,還有大出血,休息二十天不到,就要去上班?” “媽,我不是做全職,就是去兼職講課,一個星期才兩節課,一節課才90分鐘。街道辦組織的就業培訓,主要針對轄區里失業或是低職業技能的年輕人。我負責的這一期主要就是教他們使用一些常用的辦公軟件,挺簡單的,備課也不難。” 吃完飯,郁玲就上了樓開筆記本做ppt。 陳婷瞪了兒子一眼:“你也不說說她。有些話我不好說,但你得提醒她,為什么會宮外孕?當然也不能排除偶然因素,但這和她長期漠視身體健康有很大的關系。我知道她事業心強,但也沒必要……” 鐘樂打斷她:“她都說了工作強度不大,你讓她去做吧,不然她會心慌。” “不是說元旦后才講課?還有一個多星期呢,她現在就蹭蹭跑上樓去干活,還說強度不大?” “好了,好了,我會盯著的。” 鐘樂吃完飯也上了樓,郁玲余光瞄他一眼,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不歇,他靠在床沿上看了一會手機,她也未理會他。他只好開口問:“你怎么突然想起去講課了?” “總不能什么都不干,在家歇著吧。這間公司老板是我以前同事,人品可以,做事也踏實。而且給人培訓講課,也是梳理自身知識體系的機會。” “那你也不能光想著講課,就不注意身體。” “知道,”郁玲轉了椅子過來,“元旦后讓你媽回去吧,我好差不多了。今天下午在床上做仰臥起坐,肚子也不疼了。” “你現在就做仰臥起坐?”鐘樂大驚,坐起身來,“能不能悠著點,慢慢來啊。” “怕什么,馬曉蘭還生了個孩子,半個月就在家做產后cao了。她教我的,應該沒問題。” “那你今天就要動工嗎?”鐘樂努努嘴,“離你第一次講課還有十來天。” “笨鳥先飛啊。我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兒,知識性的東西我都不差,我缺互動性這塊。寫完ppt后,你也幫我看看,盡量弄得生動些。” “別說幫著看,幫著改幫著寫都行,不過我有條件。” 郁玲輕而易舉就猜到他的條件。她把手機打開遞過去:“你看,我都定了明天的鬧鐘,早上先走三千米,如果不吃力的話,晚飯后再走三千米。你總不能現在就讓我去健身房吧。” 鐘樂來勁了,從床上翻身而下:“明天早上我陪你走。”他坐在郁玲身旁,看她在網上搜資料,還打草稿,似乎是要從頭寫。“不是,這種辦公軟件的ppt教程,網上一搜就是,你下載一個下來,改改就成了。” 郁玲撇他一眼:“那些都是隨便寫了應付別人的,我起碼得講半年的課,甚至更久,就不能存著應付的心思。況且不是自己寫的,臺上一講肯定出問題,我還得靠剛開始這兩堂課拉高提成呢。” “半年?”似乎她都有打算了,鐘樂小心翼翼的問:“你是想半年后再找工作?”真能歇個半年再上班也不錯。一聽馬曉蘭帶郁玲出去,他就不安,害怕她身子剛恢復,就要回到忙不停的工作里。 “我想趁這半年好好休息,把身體調養好,同時把碧月花園的房子給裝修了。” “不租出去了?” “不了,你不會怪我一會兒一個主意吧。” “怎么會?” “之前我考慮事情是很不周到,我媽說得沒錯。這次我動手術,來一家子的人,都沒地方住。若不是我一味堅持要住海藍公寓,你媽也不至于要睡沙發。” 鐘樂連連點頭:“對啊,反正都是要裝修的,明年上半年我也空閑些,還不如早點裝。” 他總是這樣,她說什么他都點頭,好是好,可有時也會讓人迷糊,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還有你,我說什么你都說好。有些事情若是你覺得我做得不妥,不要總是遷就我,說出你的想法你的方案來,我也會聽啊。以后你要是一點意見都不肯提,我就會覺得在你心里,我大概是個冥頑不靈的人,所以你覺得連商量都沒必要。” 鐘樂伏在桌子上,笑出聲來:“我沒有一味遷就好不好?只是很多事情,我覺得這樣也可以那樣也不錯啊,并不是非要在你我之間,分一個勝負出來。” 是哦,他不一直如此嗎? 兩人抵頭而笑。鐘樂說:“你非要我提意見,那我就說了,這半年你最主要的任務就是養好身體。雖然我知道不應該干涉你找工作的事情,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找相對不那么忙的。mcc那種就放棄吧,拿自己的時間和身體換來的高薪,不要也罷。”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郁玲每天早上六點起來散步,起初是慢走,漸漸地成了快走。日復一日的天色微明,慢慢的也能跑起來了。她本不用起這么早的,但鐘樂非要和她一起晨練,他還要上班,她只好陪著早起。 暗淡的晨光中,一切都靜悄悄的。小區圍墻卸下夜的陰影,墻頭上的三角梅露出新葉間暗紅色的花苞,墻根的青苔也從連為一體的墻磚的深褐色中蘇醒過來,露了點毛茸茸的外觀。比這夜與晨的更迭更快的是鐘樂,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跑出了小區,消失在圍墻后面。 以他的速度和耐力,半個小時他就能在塘朗山下跑個來回,但他更情愿陪著郁玲。 郁玲跑得極慢,她在手機上下載了一個健身的app,顯示她的配速是9.28,幾天下來,也就提到了9而已。在鐘樂看來,這分明就是快走。 郁玲氣喘吁吁,一口咬定她就是在跑:“幾天前我快走,就沒這么喘啊。” 許是大病初愈,不敢跑,也跑不動。鐘樂不催她,自個先跑上坡去,回頭瞧不見人了,就原地做拉伸等著她。總是要等好久,才見圍墻下茂密的葉子間冒出來的小頭。那小頭兒沿著圍墻外的小徑,一點一點地向他挪動著。路上也有其他晨跑的人,他看過幾次,只有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爺爺沒超過她,始終在她身后四五米外。 若說郁玲也有不擅長的事,那無疑就是跑步了。她吃力的樣子,讓鐘樂想起許多年前的夜晚,她也是這樣埋頭跑步。那是他第一次當體育委員,拉了郁玲參加學校的運動會。他只是想湊個人數,她卻不想只跑個過場,她說既然報名了,總得練一練。 老家的冬天比深圳冷得多,下了晚自習后,更冷。渾渾噩噩上了一天的課,鐘樂只想趕緊回家,躺被窩里睡覺。他答應陪郁玲去跑,卻只陪了那么一兩次。因為郁玲真的跑不動,400米的跑道,她跑一半就得歇下來,“不行了,我這里疼,”她按著右下肋的地方。稍作休息,她接著跑,越跑越費力,一圈要歇上三回甚至四回。 鐘樂跟在后頭,實在不忍她這么辛苦:“算了,郁玲,你別跑了,冬運會也別參加了。” “你不把名單都交上去了?” “我看還能不能找人替一下,沒人的話,到時你就說不舒服。” “行嗎?”郁玲弓著身子叉著腰問他。 有什么不可以的。可是郁玲在清冷的月光下走了片刻,還是繞著cao場跑了起來。 總是在這樣的等待中,天色就亮了。昏暗的薄霧悄無聲息的溜走,晨曦的光將天地萬物占為己有,風流動起來,爬滿院墻的葉子也婆娑起舞,夜間滯留的淤塞和沉悶,終于一掃而光了。 鐘樂等得無聊,起身再跑。郁玲跑步從來只盯著前方一兩米的地界,突然間一雙黑白相間的跑鞋闖入視野。她嚇一跳,抬起頭:“你怎么往回跑了?” “陪你啊,你累不累?”鐘樂停在她前方半米開外,倒退著跑。 “累啊,可是三千米才跑了不到一半。” 她跑步時的喘氣聲特別重,鐘樂說她呼吸方法不對,她搖頭,“沒用,我肺活量不行。” “那你要不要歇會?你要哪里不舒服,就停下來走走,千萬不要逞強。” 郁玲邊說邊喘:“沒事,我能堅持。雖然每次跑時都跟要死了一樣,但白天的狀態很好,肩膀也不疼了。”長期伏案的工作就是容易落下肩頸的毛病。她瞄了一眼手機屏幕:“你看,配速已經是8.8了,跑上一個月我就能適應了。” 有些人不管身處怎樣的處境遭遇怎樣的困難,都是不會變的。 “你還記得高一時,我慫恿你去參加運動會,報了個800米的中長跑?那時你跑步就不行。” “怎么不記得?本來是你求我參加運動會,說好了陪練,結果你也就第一天陪著跑了。” 鐘樂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那時我喜歡的還是球類運動,覺得和一幫人一起玩比較開心。大晚上的在cao場上跑步,又冷又悶,結果你還跑不動,我跟在你后頭,覺得自己特像個監工,索性一下晚自習就溜了,這樣你也不用受罪了。” “可我還是去跑了。”郁玲認為他在說謊,大概是想安慰她那時的苦悶。“我還跑得挺傷心的,因為他們都說你追上了高二三班的班花。” “誰和你說的?不要聽人瞎講,我從來就沒交過比我大的女朋友。”話音一落才知自己說錯了話,郁玲就比他大。他倆同年出生,但月份不一樣,郁玲一月生日,他是四月生日,但大三個月,那也是大啊。 郁玲跑快兩步,要拍他兩下。鐘樂算準她意圖,飛快的轉了個圈,朝前竄了幾步,躲了開去。 “你還躲!你也不想想,那時我對跑步能有多大興趣。” 雖說他們經常會聊起過去,但都是聊事不聊心,這還是郁玲第一次當著鐘樂的面,吐露她過往的心思。說得如此平淡輕快,她才意識到那真的都是過去的事了,像河水淌過細沙,像飛鳥掠過天空,它留過痕跡,卻是一點都不傷感了。 鐘樂再調個頭面向她。“那時我也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不過你放心好了,從今天起只要你想跑,我都陪,一定陪。” 2016年是個全新的開始。 幾乎從不跑步的郁玲,在鐘樂的鼓勵和帶領下,每天都繞著小區的外圍跑上兩圈。 她還做了一份以前從來都不會去想的工作。她不喜歡講課,更準確的是,她不太喜歡對著陌生人滔滔不絕說一大堆東西,她還不喜歡和他們交流職場心得,不喜歡回答他們提的莫名其妙的蠢問題,更不愿意違背自己的心意和良知,去說一些毫無根據的煽情的正能量的小故事,而這恰恰是受眾們接受度最高的課程內容,自然也是最掙錢的方法。 元月五號郁玲講了第一次課,街道辦的培訓教室里稀稀落落坐了十幾個人。課前她簡單的問了學員們的情況,都是二十來歲的本地年輕人,幾乎都是高中或職高學歷,而且沒有一個有在一家公司任職超過一年,眼高手低,好高騖遠,既不愿意去車間當工人,也不愿意當店鋪里的服務生,只想謀個正經的寫字樓里的工作。 好吧,職業無貴賤,但人總是會有偏見的。那些漂亮堂皇的寫字樓,有好學歷可以進,有相關的工作經驗也可以進,有人脈更可以進,但要是以上都沒有的話,那就好好學這期課程吧,說不準可以謀到一個文員或者是助理的職位。郁玲的開場白從來都是這般利落直接。 到這一期的最后一堂課,培訓教室里已坐了四十多號人,就連街道辦好幾個雇員也都湊進來學習。“郁老師,你說的都是干貨,不論是excel還是公文寫作,全都有實例。我把我的高中同學都帶來了。”有學員這樣和郁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