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第七十章 醫(yī)院里住了五天,郁玲便出院了。回到海藍(lán)公寓25樓,推開門后,她在玄關(guān)呆立了一會兒。鐘樂把她住院的大包放到餐桌上,笑著問她:“不認(rèn)識了?” 是有好大變化了。她尚未掛妥的亞麻窗簾,好好的安在窗簾桿下,這些日子都是陳婷收拾家里,她并不曉得郁玲的習(xí)慣,白天便把窗簾綁在兩側(cè)的掛鉤上,只留下那層薄薄的紗帳。25樓的高空,外間絲毫沒有遮擋,正午的陽光就這樣直射進(jìn)來,照進(jìn)曾被遮擋的每個角落里。 她的小公寓,真是前所未有的亮堂。也是前所未有的擁擠。鐘自在前兩天也來了。樓下的客廳只有十四個平方,今天卻擠了八個人,外加不少的行李。 屋子里熱熱鬧鬧的,她竟然也沒嫌煩。 平素她總覺得人情冷暖,就連父母至親給予的關(guān)愛也就那樣,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對,是沒什么了不得,既不能替她疼痛,也不能幫她出醫(yī)療費(fèi),更沒法在深圳托點(diǎn)關(guān)系給她換個好點(diǎn)的病房,要知道婦產(chǎn)科的病房,事關(guān)生育,是人來人往,最為吵鬧的病房。晚上還好,白天她連換藥清洗,都得鐘樂一而再再而三的請人出去,更別提能好好休息。 可在她最虛弱最無助的時候,她瞧見了他們臉上的擔(dān)憂神色。就連鐘樂父母,她一直認(rèn)為他們只是名義上的父母,都拋開了手上的活,即刻趕了過來。 她曾聽說,有些婆家見到孫子沒了,兒媳婦生育能力有一星半點(diǎn)的問題,即便她還是個病人,也會心生不滿,甚至惡語相向。但鐘樂父母從頭到尾,都只是讓她好好養(yǎng)身子。 言語神情中,感覺他們對抱孫子這件事比她還要樂觀和無謂。 姜美鳳私下也和她說,公公婆婆不愧是當(dāng)醫(yī)生的,曉得宮外孕這種事怪不上她,也不攔著兒子在醫(yī)院里白天黑夜的照看,確實(shí)應(yīng)該是心里沒想法,讓她這個做娘的都松了好大一口氣。她還紅著眼問女兒,鐘樂是什么想法,這不才剛領(lǐng)結(jié)婚證呢。郁玲本是從不和姜美鳳說心事的,可見她為了自己沒法安生睡覺安生吃飯的樣子,也就說了。 姜美鳳正幫她擦拭身子,聽完后說:“怪不得你死活都不肯相親結(jié)婚,原來是沒找到夠好的。鐘樂這孩子,體貼又細(xì)心,心還寬,也隨他爹娘了。” 郁玲躺在床上任她擺布:“你之前不還挑剔他條件不好,房子沒加我名字嗎?” “那是因?yàn)椴涣私猓恢浪茏龅绞裁吹夭健N覄倓偝鋈ゴ蛩舯诖驳哪莻€mama都扯我袖子問,他是不是你女婿?我說是啊,她說,哎喲,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你家的是切了,我家的可是疏通啊。瞧你女婿那模樣,一看就是沒吃過苦干過活的,換個墊子都不會,可人愿意呆在這陪著啊。” 這樣的話,郁玲這幾天聽得多了。可姜美鳳話語里流露出的寬心和得意,不知不覺也讓她紅了眼眶。 客廳里已沒有她能落座的地方,每個人也都催促她趕緊上去躺著,她便上樓了。 床單被褥都已換新的了,郁玲緩緩地躺下去,松松軟軟的被窩里還帶著薰衣草的香味,她心滿意足的嘆口氣:“還是家里舒服。” 姜美鳳幫她把被子壓好:“深圳的冬天就是好,適合養(yǎng)病。這么暖的陽光,我把被子通通都給曬了,曬得暖烘烘的。人睡在里頭,也不會潮。” “原來那床被子呢?” 這些天郁玲總是能看到姜美鳳的頭頂,那一小撮的白發(fā)老是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洗啦。”姜美鳳抬起頭來。 “能洗干凈么?” “被套我搓了搓,洗干凈了,被褥里倒是留下印子了。” “那把被子扔了吧。” 姜美鳳想了想:“也好,干脆被套也不要了,留著不吉利。mama去給你買兩套喜慶點(diǎn)。” 一說喜慶,郁玲頓時想起這個月27日的婚禮。眼下不到十天,她康復(fù)得再好,也沒法車馬勞頓的回老家,穿著約束的婚紗和高跟鞋,在眾賓面前來來回回的逛一整天。 “我們和鐘自在媽討論過這事了,你身子吃不消,不能這樣折騰,干脆延到明年正月里。” “也好。那婚慶公司還有酒店,你們交的定金,……” “我回去找你大舅,讓他出面做個人情,反正婚禮酒席還是要辦的,也就損失點(diǎn)請?zhí)X。”郁玲大舅在公安局里當(dāng)差。 “請?zhí)及l(fā)出去了?那你還得一個個通知呢。” 姜美鳳坐到床側(cè):“我先回去把這事給處理了,你爸啊我怕他一個人搞不定,若是落了幾個人沒通知到,那天跑去酒店吃不到喜酒怎么行。不是親戚就是多年的街坊,會被人嚼舌根好一陣子。我不在,就先讓你婆婆看兩天,等事情弄妥了,我再過來照顧你。” “你回去吧,家里事多,不用再過來了,我恢復(fù)得挺好的,也沒那么嬌弱。” 吃午飯時,姜美鳳也沒讓她下去,反倒是把菜端上來,在床上給她支了小桌子。 郁玲一看:“這么多菜,我吃不完啊。” “還有鐘樂的,他就上來,怕你呆悶了,陪你一塊吃。” “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家里桌椅,碗筷,沒一樣齊全的,樓下啊也沒他這個男主人的位子。”鐘樂上樓來,姜美鳳把位置讓給他,他大咧咧的坐下:“謝謝媽啊。” “等會吃完記得端下來。” “好咧。”鐘樂夾了黃花魚的魚肚rou到郁玲碗里,“終于我們也享受了一回,我看韓劇里的那些主人公,都是在房里吃飯,對不對。”他學(xué)她們雙手合一,過頭頂,然后跪拜到地:“麻麻,”瞬間呆住,后面的臺詞他也不會講,于是脫口而出,“撒朗嘿呦。” 郁玲捂著肚子強(qiáng)忍著笑:“鐘樂,你不能這么逗我,傷口裂開了怎么辦。” 鐘樂知道郁玲不喜歡她的公寓里人滿為患,早就在附近的酒店開了兩間房,供兩家的父母歇息。過兩天郁玲起床下樓都無礙,大家陸續(xù)走了,只留下陳婷照顧,于是酒店那邊也退房了。可公寓里還是只有一張床,為難死了鐘樂。 他把沙發(fā)上的抱枕放到一側(cè):“媽,天氣太冷,這被子也單薄,要不你上去,和郁玲睡一張床吧。” 陳婷擺手:“我就睡這兒。” “不舒服,還冷。” “醫(yī)院里值班,哪還講究要睡多舒服,我怎樣都睡得好。你已經(jīng)在醫(yī)院睡了好幾天的折疊床了,今天上去好好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不是,媽,……” 他媽貼他耳朵邊,輕聲說,“你覺得郁玲是希望你上去還是我上去?她會打心眼里愿意和我睡一張床?” 鐘樂動搖了。他媽再推一把:“別在我這里假惺惺的扮孝順,我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鐘樂蹭蹭的上樓,又蹭蹭的下來,多給他媽一床毯子,也不肯多陪一會。“那媽,我上去了?” “去吧,去吧,都是沒良心的家伙。”她甩開被子,窩沙發(fā)里睡著。鐘樂突然捧起她的臉,親了一口:“媽,我還是有良心的。明天下班回來給你帶最好吃的光明乳鴿。” 樓上郁玲也未睡,開了臺燈看書,見他來來回回的竄好幾趟,問他:“你到底睡哪兒?你媽上不上來?” 鐘樂長腿跨過郁玲,鉆進(jìn)暖烘烘的被子里:“她在下面睡。” “這樣可以嗎?”郁玲合上書,“你媽也55歲了吧,到我們家睡沙發(fā)。回老家和人一聊天,那不成我虐待她了?” “她讓我上來的。”鐘樂撐著頭,側(cè)過身子,“她老是叫我多陪陪你。” 郁玲關(guān)了臺燈,一點(diǎn)點(diǎn)的挪進(jìn)被窩里。亞麻窗簾沒有天鵝絨擋光,郁玲望著窗簾上不時掠過的外間光影,說:“你媽和別的婆婆不太一樣呢。” “哪里不一樣?”鐘樂不敢湊得太近,怕擠著她疼。 “也許就因?yàn)樗趮D產(chǎn)科這么多年,見得多了,知道女人失去孩子后,會是什么樣子。” 鐘樂的手一點(diǎn)點(diǎn)靠近,疊在她的腹上:“你還是很難過。” 郁玲點(diǎn)頭又搖頭:“也不,就是不能想。一想起來,就覺得從肚子那兒,一路向上到心臟,都揪在一塊兒。” 鐘樂能觸到那道疤痕,指腹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摸過去,很短,但是凹凸不平。到此時,他真正體會到他爸媽叮囑他不要老和郁玲說孩子的用意。雖然他也很痛心,但郁玲是用血rou之軀去體會的。他只能憧憬時光能把這一切都漸漸抹平。 鐘樂去上班,公寓里便只剩婆媳二人。早餐陳婷只給了郁玲兩個包子,到中午她就餓了,于是下樓去看,陳婷還在廚房里忙著。她趕緊進(jìn)去:“媽,你隨便弄點(diǎn)就行。” 話音剛落,看砧板上無非就是兩個切碎了的西紅柿,旁邊一個碗磕了三個蛋,再有就是一條黃瓜了。郁玲摸摸鼻子,就這樣的全素菜,她也能在廚房里磨蹭一兩個小時。 陳婷問她黃瓜吃不吃皮,郁玲說還是削了吧,她拿起刨子削皮:“我很少在家里開火,做菜也不怎么講究。你等會嘗嘗,要不習(xí)慣,就點(diǎn)外賣。” “沒事,媽,你隨便做吧。我對吃也不是太講究,沒有鐘樂在行。” “鐘樂啊,他應(yīng)該是從小跟著我們吃食堂吃怕了,為了吃點(diǎn)好的,不容易,自己給練成一番技藝了。” 西紅柿炒蛋,清炒黃瓜,就著它們,郁玲吃了一大碗米飯。陳婷小心翼翼的問:“會不會太淡了?”不了解郁玲的口味,她實(shí)在是不敢放鹽。 郁玲舔舔嘴唇:“我覺得還好,”她又夾了一片黃瓜,“不淡,也不咸,好像生了點(diǎn),但黃瓜生點(diǎn)也無所謂。” 郁玲一向不殷勤,漂亮恭維的話,是不太可能說出來的。看樣子也是口粗,不挑剔。陳婷心下寬慰:“那我下午再給你煮點(diǎn)排骨湯?” “不用麻煩,我喝牛奶就好,牛奶也補(bǔ)鈣。” 下午陳婷收了曬干的衣服,上樓放衣柜里,郁玲還在看書。這一天下來,她也沒句閑話跟她講。這兒媳是真的不怎么近人情,但也不是針對她,十幾歲時,她就是這般勤奮又清靜的模樣。 她站窗前看了一會,回頭對郁玲說:“你這房子除了小點(diǎn),真還挺不錯,你看外頭這風(fēng)景。” 郁玲疑惑,外頭除了對面破落的財(cái)神,還有什么風(fēng)景。 “怎么回事啊,鐘樂也不知道。”陳婷招手讓她過去看,指著窗外的左側(cè),這個角度竟看得到一點(diǎn)點(diǎn)的山頭。郁玲才恍然大悟,“那是塘朗山。” “我看也不遠(yuǎn)。鐘樂說那里修了個公園。等你身體恢復(fù)了,有空你們兩個就去爬爬山,還能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一個下午,許久不見的馬曉蘭前來探望。她和郁玲之間,通常沒事就不聯(lián)系。這日她看到日歷,想著離郁玲結(jié)婚的日子也不遠(yuǎn)了,居然還沒給她送請?zhí)疵馓话阉?dāng)朋友了,于是跑去問鐘樂,才知宮外孕的這場事故。 郁玲給她開的門,她在屋子里左右瞧瞧:“不是,鐘樂做得出來啊,就放你這么個病人在家里,也沒人照顧?” “不是,他媽來了。” “那人呢?” “下午沒事,出去玩了吧。” “真有她的。” 馬曉蘭撇嘴,因自家婆婆的問題,她對天底下所有的婆婆都沒什么好感。 “我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不能跑,彎腰也有點(diǎn)吃力,但家里也沒什么活讓我干啊,不需要人專門來照顧,他們不放心而已。” 陳婷在她這里呆得也是悶。兩個人一日三餐吃得尤為簡單,日常家務(wù)也不多,她天性比郁玲要活潑開朗幾個檔次,在海藍(lán)公寓沒呆幾日,就和一幫練太極的老太太交了朋友。每日早上買了菜和早點(diǎn),便匆匆下樓去練太極。 其實(shí)她不在家里晃來晃去的,郁玲還覺得輕松些。她泡了茶過來,馬曉蘭趕緊去接:“千萬不能跟他們客氣,你這一刀為誰挨的?他們的孫子啊。這時候都不看重你,那什么時候看重你。” “無聊。我不需要誰特意來看重我。”郁玲轉(zhuǎn)了話題,“晨星的攤子,接得怎么樣?還順利吧,我看你也沒個電話。” “順利個頭。我每天忙到晚上□□點(diǎn),回到家我妞妞都睡了,第二天連那一個小時的哺乳假都不能休,一大早趕回世方給黃維元做報(bào)告。你說他要是不信任我,何不另請高明?去他娘的。” 郁玲苦笑:“你有工作可做,有薪水可領(lǐng),總比我這樣呆在家里強(qiáng)。” “辭職后,你一直沒找工作?” “找了,本來都和mcc談妥入職條件了,但后來不是懷孕了,也去不了,瞞著入了職,那工作量也不是孕婦能熬下來的。況且我們原本就是做人事的,隱孕入職,那不特丟臉么?” “可惜孩子也沒保住,雞飛蛋打一場空。” “慢慢來吧。”郁玲想起一事,“馬曉蘭,你人脈廣,幫我找家能掛靠社保的單位吧。個人繳的和單位繳的,都我自己出。深圳這邊,醫(yī)療保險斷交三個月,賬戶就清零了。這個月再不繳也不行了。” “喲,正好。你還記得袁嘉齊嗎?” “和我們一起進(jìn)的世方人事部,呆了有四五年吧,后來跳槽去了信軟,怎么了?” “還能怎樣?”馬曉蘭的手在脖子前比劃了一下,“卡住了唄,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辭職了,兩個月剛開了一家人力資源公司。他還給我打電話了,沒找你么?” “沒找,陌生電話我通常不接。他公司,主要做哪塊業(yè)務(wù)?” “我沒細(xì)問,好象是承接培訓(xùn)這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