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八年前,已故閣老唐耀山之長孫唐玉煙丁憂期滿,攜帶一卷圖紙秘密入京,當夜便不知所蹤。如今,太湖水軍面世,唐玉煙掌舵龍頭,這才讓許多人知曉當初唐家獻給太師的是何等重禮。 京郊火器營的能工巧匠傾盡畢生之力造出的威武大炮在海面上無往不利,福建水軍被打得節節敗退,戰事持續不過十來日,近半軍隊就已棄船逃竄。 朝廷內也無人能料想到太師藏得如此之深,太湖水軍一出,大局基本就定了。可對于閩南士族的追究,朝中卻滿是不同的聲音。 唇亡齒寒,這一次兩廣冒頭是士族整個階級在背后慫恿,大軍失利當死,可執政的士族卻殺不得,太師已屠了兩江、河北,如今若再對兩廣下手,那就是要與所有士族結下死仇,這對雙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顧椿與蘇袛銘苦苦勸阻,他們倒不在乎閩南士族的性命,在這兩個老狐貍眼里,若非情勢所逼,那些個見識短淺、唯利是圖的蠢貨死不足惜,能讓他們如此忌憚的,是寒門那越發逼近的危險。 歷朝歷代,士族與寒門之間稱得上是天壤之別,很多時候,后者給前者提鞋的資格都沒有。并且,越在盛世,寒門晉身的渠道便越狹窄。本來真宗臨朝的二十幾年,士族已經把兩京十三省瓜分殆盡,唐耀山跟著撿點殘羹冷炙也無傷大雅。可自從太師上位以來,士族傾軋成風,官場上黨派爭斗慘烈,士族幾乎被內耗拖垮,要不然兩江也不會如此輕易地被世子拿下,這就給了寒門可趁之機。先是董臻假意被貶,借由治河一事謀化河南官場,接著太師整合了寒門門下官員,悄然無聲地將其滲入湖湘名下,遣送地方,而在數載之后,縱是顧椿也不得不承認趙秉安眼光之毒辣。太師一直以湖湘之名哺育寒門,大肆提拔有識之士下鄉治民,積攢政績,這使得寒門人馬日漸壯大,已逐漸能與士族相抗衡。 屁股決定腦袋,就算董臻得太師器重,但內閣其余六位閣老可都是實打實的大士族出身,他們可以割舍利益推行新法,那是因為他們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士族通過土地兼并對平民的剝削已在這一朝達到頂峰,他們不得不出手遏制。但寒門的崛起損害的是所有士族的權益,這比新法貽害更大。 盧沛良與茍儷旬也在太師面前對士族遭受的不公待遇進行無聲地抵抗,他們認為閩南境內可以招安,不必再行兵道收服,這對于政局的穩定是十分必要的。 董臻橫眉冷對,似是不滿這二位同僚瞻前顧后的矯情,他一貫欣賞二公子那樣的果決,兩廣那些蠅營狗茍之輩,留下也不過是對閩南百姓的荼毒,趁如今民心可用,合該將那一窩子毒瘤一舉鏟平才是正道。 趙秉安對下屬之間的交鋒視而不見,他心中早有打算,這士族還是要削,但寒門也不能再讓董臻一家獨大,此人野心勃勃,將來鳳舉未必能駕馭得了他。 政和十二年,福建反軍于珠海防線外被徹底擊潰,衛垣引頸自刎,葉豫行率剩余部眾投誠,田中奎遠在福建糧倉,收到消息時,朱大年已攻至羊城,這場轟轟烈烈的反叛前后不過二十日,便終結于大軍鐵蹄之下。 太師對兩廣的處置顯然早有打算,由工部左侍郎柯傚之主理糾察,同時將其首席弟子盧驥遠下放到海南旁觀震懾。 這柯傚之臨行之前已得董閣老的授意,明白兩廣此行他就是去做惡人的,但跟著盧青枝這么個累贅,怕是很多事都展不開手腳。 眼見太師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定要對閩南士族下狠手,顧椿氣得舊病復發,直接稱病罷朝。這檔口,蘇袛銘反倒覺出不對來,在老次輔看來,此番處理閩南叛亂的手法完全違背趙秉安以往的行事作風,急不可耐,剛愎自用,怎么看,都不該是趙秉安會犯下的錯誤,他老人家躲在府中琢磨,怕是冼馬巷那位又憋著壞水呢。 趙太師對這場虎頭蛇尾的叛亂壓根就沒放在心上,要如何拿捏閩南士族,那是世子該cao心的事,如今他頭疼的,是次子長鳴在河北境內的“胡作非為”。 縱是刑部、兵部極力遮掩,但二公子肆意行軍,攪亂北疆防線乃是不爭的事實,若非年前剛打了一場勝仗,攆跑了韃靼部落,朝中都不好替他找補。 這二公子行事向來倨傲跋扈,除了其長兄,旁人說什么都聽不進去。此次隴西士族對太師多有詆毀中傷,二公子為保父名,斬殺一干宵小實乃可敬可佩,但同時卻也將其在士族中的名望毀得一干二凈,湖湘重臣除了董臻,其余老臣皆對二公子的所作所為存有微詞。 趙秉安心里愧疚,聽不得別人說次子一句不好,御史臺呈上來那些試探的折子,全被他打了回去,這些人都當他糊涂了,不知道他們這是在提防長鳴手中的兵權呢。 師芎遠在居英關都知道了京中的流言蜚語,況乎一直在北直隸別扭著的趙長鳴,二公子明面上毫不在乎,其實心里一直害怕京師發來的申飭。白日里,他厲兵秣馬,時刻準備擒下孟氏老賊,解除京畿之危,但到了晚上,他一人躲在留兒街老宅,暗暗思念著府中的母親與高祖。 在戰場上歷經生死的二公子至今仍對父親的薄情耿耿于懷,他打定主意,若是京中來信罵他,那等他收拾完孟賊就再也不回去了,日后他就給長兄守著北疆,保這江山千秋萬載。 御史臺葡萄沒吃著反惹了一身sao,太師顯然對這些于二公子不利的言論深惡痛絕,擱著青州十萬廂軍不除,先把御史臺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通。最倒霉的當屬叢嵐,他從河南回來之后一心想找個清水衙門養老,結果被蘇次輔塞到御史臺來堵炮口,現下,差點被震怒的太師拆了一把老骨頭,滿肚子苦水,與何人說喲…… 太師府中,太師在院外徘徊許久,躊躇不敢進,下人們伺候著打點行囊的主母,對這微妙的氣氛也是有心無力。 邵媛馨對那狠心人是再沒了好臉,京中流傳的風言風語讓她心力憔悴,長鳴行事再不當,那也是他們的親子,他把孩子丟去北疆不理不說,還眼睜睜看著朝中那些人為難他,這哪是一個親爹的能干出來的事! 趙秉安摸著厚重的檀木盒,打算讓下人替他送進去,但猶豫再三,他還是親自抱了進來。 當初的流放是他們夫妻之間化不開的芥蒂,趙秉安稍稍坐了會兒,就被夫人的冷言冷語懟了出來。他算得上是落荒而逃,只說東西是給長鳴備下的就倉促出府,出了府又不想進宮處理那一堆煩心事,索性駕車去了鋤香草廬,一人醉了個痛快。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酩酊迷蒙間,太師被一婦人潑了滿壺酒水,隨后還被指著鼻子痛罵許久,最后被人拎上馬車,一頓狼捶,帶回冼馬巷之后三日未曾上朝。 四月春末,青州廂軍按耐不住,開始往北郊接壤處進兵,青州統帥非泛泛之輩,乃是當年跟在定北侯蕭博遠身旁的侍從,大亂時被孟璋救走的漠北遺孤,其對京畿四郊的仇恨可謂是滲入骨髓。 也正因為此人排兵布陣深不可測,所以趙長鳴才被黑云武勛扣在北直隸,不準其輕舉妄動。 孟薛濤這老匹夫終于揭開了其廬山真面目,趙太師抱著太子站在太和云殿上方,看著北方的天際笑而不語。 第311章 明天續更 太師對兩廣的高壓清洗使南境內心存僥幸的士族大難臨頭,他們本以為朝中有人, 總不至于背上性命之憂, 但柯翛之顯然與他背后的主子一樣, 心狠手辣, 走馬上任不過數日便殺得羊城人頭滾滾。 閩南士族這一降不僅沒有挽回生機,反而白白糟蹋了可與京師耗下去的實力。論凝聚力,田中奎遠不如賀鐮生,所以在賀部堂被刺殺之后,閩南就處于群龍無首的局面,朝中與南方有聯的朝臣這幾天日夜奔走,無不希望太師能高抬貴手, 從輕發落, 可冼馬巷卻好像對這些聲音置若罔聞。 隨著兩廣發往刑部的紅頭火漆令越摞越高, 內閣終是坐不住了,蘇袛銘不管趙太師到底作何打算,但羊城的清算已經過了火,如今朝廷的頭等大事應該是鎮壓青州叛軍, 在這種時候屠戮兩廣, 顯然不合時宜。 大朝會上,湖湘各部也在議論,就算太師震怒,大可以秋后算賬。水軍已被收編,沒了福建的強軍,兩廣就是砧板上的rou, 還能跑了不成,眼下何必急吼吼地殺人,倒讓民心驚惶。 所有人都覺太師此番決斷不妥,唯有兵部的董閣老對此大加支持,這位向來與內閣中其他幾位老大人不睦,這次兩廣的大清洗背后又隱有寒門推波助瀾,所以縱使當著太師的面,盧、茍、邵三位閣老也無不對其洋洋得志的嘴臉深惡痛絕。 其中,邵文熙的臉色尤為難看,因為董臻此人居功自傲,仗著治河的功績護身,在內閣橫行久矣,甚至在顧椿稱病之后還意圖染指首輔之位,他朝上朝下得罪的人能繞宮墻一圈。邵文熙始終不明白趙秉安為何放任他如此妄為,但這不礙于他對背師賣友,品德低下之人的唾棄。 正巧,董臻對邵文熙倚老賣老、仗勢壓人的作風也看不上眼,若非這老倌身后站著主母,董臻頭一個就把禮部那些假道學收拾了。對于那些兩面三刀,曾在太師帳下進進出出,最后卻死在二公子刀下的隴西士族,他根本不覺得那些人冤枉。新法鑄成,就是需要這些愚昧士族鮮血的澆灌,不殺人,何以成事! 自從襁褓中的太子被加冕后,太師在朝中越發一意孤行,這次兩廣之禍鬧得沸沸揚揚,連隱居別苑的趙懷玨都有所耳聞。 “真宗、神宗兩代君王的交迭搭進去數十萬雄兵,你執政十載,幾乎把有實力與中樞對抗的地方士族都削了一遍,這江山已近瘡痍,你還要做到何種程度才能罷休呢?” 五爺說這話倒不是有意指責侄兒的作為,他身處在那樣的位置上,有很多事確實是身不由己,但就這次閩南的動蕩而言,他本不必如此辣手無情,趙家要謀大位,就不能與士族結怨太深吶。 “不破不立,皇朝立身的根基已經被士族蠶腐殆盡,推行新法雖可遏制,但無法緩解庶民迫在眉睫的疾苦。五叔,江南的財政您也是見識過的,侄兒如果一處一處的去補那些紕漏,那窮極一生可能都完不成。與其如此,倒不如另辟蹊徑……” 說這話時,趙秉安眸中的冷意讓五爺膽顫許久,他老人家將握不住的拳頭掩在袖中,隔了好半響才又問了一句,“你是故意逼得那些人無路可走?秉安,莫忘了,湖湘的根基也是士族啊,你可不能cao之過急,先寒了自己人的心。” 趙秉安呼出一口涼氣,對五叔眼中的恐懼他早就預料到了。 “您放心,我都曉得。”他的計劃已經到了最后關頭,不論風險有多大都要進行下去,好在鳳舉兄弟三人已在地方站穩腳跟,又有兵權傍身,縱使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的兒子們也可以打著湖湘的旗號繼續他未完成的事業。 是的,趙氏諸子的流放本就是他開局的一環,既能麻痹朝中百官,也是未雨綢繆,在大亂來臨之前多留退路。 “太師,青州人馬已潛入宮,邵大人也已把那些亂臣賊子引進了內廷。” “邵子謙?他又要做惡?!”趙懷玨作為官場前輩,對邵家八子印象極差,此人手段之卑劣實在是令人發指,賀鐮生好歹是其座師,他說殺就殺,還是以行刺這樣見不得人的行徑,怎能不讓人低看。 “把邵氏蛛衛在宮中的勾連都摸清楚,今夜過后,我不想再聽到關于他們的任何風聲。” “至于重輝殿,就交給了董臻去辦吧,我去西宮,送那孟薛濤一程。” 眼見侄兒對此消息毫無訝異,趙懷玨立刻驚覺這怕是早在秉安的計劃之內。他提心吊膽的捶著茶幾,想質問眼前的侄兒到底在籌謀些什么,可四下里涌出的鐵衛卻使得他無力地闔緊嘴巴。 趙秉安早就不是他承歡膝下,需要時時照看的小侄兒了,跟前這個人是當朝一言九鼎的太師,既然已經下了決斷,那他的威嚴就絕不允許任何人置喙,哪怕是像恩師那般孤注一擲,他這個閑置于野的叔父也是攔不住的。 趙秉安早就知道,他的不容忍、不妥協會逼得某些人狗急跳墻,他做戲這許久,就是為了把他們哄到圈套里,好一網打盡。 本來,邵柏博不在這個計劃里,趙秉安雖不容他卻也沒想過要除了他,可經賀鐮生一事后,趙秉安真切的感受到了邵柏博的狠毒與癲狂,他這位妻兄已經執念成魔,即使鳳舉遠在兩江還要事無巨細的打探,趙秉安不能讓這顆搖搖欲墜時刻都可能炸開的毒瘤禍害到長子身上,所以今夜,他把重輝殿交給董臻。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邵柏博意欲利用那些士族的賊心破開虎豹軍的防御,伺機致政和帝于死地,但他不會想到董臻早就帶著西郊兵馬在朝陽門外等著他了。 趙太師算無遺策,但他唯一沒料到的可能就是反他的人會如此之多。各黨各派,六部九卿幾十座大衙門,涌出頭來的有近千人。這些士族東拼西湊,竟也湊齊了五千甲士,于深夜在邵柏博的指引下潛進了皇宮。 邵柏博一心想要少帝死,但可笑的是他手無兵權,麾下大批人馬又被撒去了江南,就身邊那點人手,在軍陣面前如何能得逞。再者說,京中士族無一駑鈍,他們豈會不知邵柏博藏有私心,故而雙方一開始就相互提防。 這些人沖進內廷,自以為打了虎豹軍一個措手不及,隨后急不可耐的打開重輝殿,把病重的政和帝抬出來,就在他們以為能改天換日,匡扶乾坤,也就是在邵柏博馬上就要翻臉火拼的檔口,董臻帶著西郊強軍從天而降,將這些人牢牢擋回朝陽門內。 四周宮墻上滿是嚴陣以待的弩箭手,董閣老領著陸苻,一一掃視著這些自投羅網的蠢貨,臉上陰沉如墨。 這些潛藏至今的官員湊起來不是一股小勢力,甚至可以說他們身后牽扯到的乃是朝廷無法剝離的士紳階級。董臻從太師那接下的確是一個毫無疑問的火烙餅,他董某人是嫉妒這些人生來富貴,但還沒喪心病狂到要開罪全天下的士族啊。 趙秉安可不管董臻打的是什么算盤,他栽培這個人,就是為了磨一把刀,對士族最后的致命一擊必須由寒門來執行,只有這樣,才能最大限度的禍水東引,分散士族凝聚在趙氏身上的仇恨。 宮里的變故只在瞬息之間,但宮外卻早已是滿城風動。盧沛良等士族魁首在收到風聲之后就立刻清點麾下部眾,結果太原、陜北、蘭陵等重鎮州冀全出了叛徒。蘇袛銘看著書房里空了小半的椅子,心都涼透了…… 政和帝迷迷瞪瞪間被人挾持出殿,整個人蒼白的可怕,他被架在混亂的叛軍中間,對當下這劍拔弩張的局面似是早有覺悟。 原來,這就是亞父口中的解脫。少帝終于想清楚亞父為何要吊著他這一口氣了,引蛇出洞可不就需要一個誘餌嗎。 看,亞父不過稍許手段便詐出這許多叛逆,賭上他區區一條命,真是賺大發了。 戶部右侍郎曾似道拽著政和帝的手,慌不擇路的言道,“圣上,玉璽還在您手中,下詔勤王吧,只要您留下詔書,臣等拼死也會將趙氏犯上作亂的惡行傳于天下人知曉!” 他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政和帝搶出來就是因為堅信太師還未僭越過最后一步,那象征著國祚傳承的玉璽還在少帝手中,他們本以為是這樣的,但是…… “朕沒有玉璽,無法下詔,而且,朕,不會給你們留下任何手書!”他再不濟也是皇帝,寧死也不會向這些竊國之輩屈服。 盛元澈是恨亞父狠心,背棄了他們師生之情,但若要讓他助眼前這些人害他,那是萬萬不能的。虛弱的皇帝闔上眼,回憶著他這短暫一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他想著,確實到了自己該走的時候了。 政和帝的一句話讓曾似道為首的官員大驚失色,他們本就是破釜沉舟才行此險招,如今卻連最后一成希望都落了空,這使得所有人都赤紅了眼,他們舉刀上前,逼迫少帝留下血書,他們可以死,但士族,不能亡。 董臻瞧著自亂陣腳的叛軍陣營,手中的軍令遲遲不發,陸苻斜睨了他一眼,手掌悄悄地攀上劍柄。 而就在此時,讓所有人倒抽冷氣的一幕在這不詳之地上演,久病難返的政和帝盛元澈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時候一頭撞上了曾似道手中的刀刃,霎時間,血涌如柱! 外廷刀劍轟鳴,廝殺聲不絕于耳,而就在此時,在西宮,趙秉安漠視著腳邊的孟薛濤,無所謂的灑掉了案幾上那殘余的半盞藤枯酒。這個時辰,北直隸的大軍應已長驅北上,與青州開戰,也不知,他的話長鳴是否聽進去了,希望那孩子千萬不要逞能上陣廝殺去啊。 “你,你們……” 孟薛濤怎么也想不明白,堂堂太后居然私通太師對勤王之師下毒手,要知道,這個糊涂種子,她可也是孟家的一員吶! “十萬廂軍,老部堂藏得夠深的,可惜了漠北軍團那好大一份家業,最后竟不想全落在了孟璋這個小人手里,嘖嘖,端得是好本事啊。” 毒酒的效果立竿見影,孟薛濤飲下這一小會兒,五臟六腑就如火焚蟻噬,整個人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已是將死未死了。 孟氏面如金紙,哆哆嗦嗦地放下酒壺,之后扣著案幾下的匕首強裝鎮定。 “你要的哀家都給你了,按照約定,該把元恪還給哀家了吧。” “唉……”趙秉安短吁一口,站在這回音空蕩的西宮內,竟是一點也不想被外面那些人驚擾。 他現在漸漸已經習慣了,把滿腹心事都付與風聽。 “元恪在養蜂夾道里不聞世事不是挺好的嗎,娘娘執意逼他出來,日后又讓他如何自處呢?” “哀家不管這些,是你親口答應的,只要哀家把孟薛濤誘入宮中,你就把元恪放出來,怎么,如今人已經殺了,你卻想賴臟嗎?!”孟氏情緒劇烈,她緊盯著太師的一舉一動,掌下就快把匕首露出來了。 趙秉安覷了那狼狽的身影一眼,搖了搖頭。 “黎明時分,禁軍就會趕往上林苑接人,但廬陵王身為罪臣,不能再竊居毓慶殿,這內廷也無他容身之處。” “你們只能見一面,一面過后,元恪就得出藩沉都,皇陵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趙秉安對孟氏許下的諾言只囊括元恪的性命,他能如此輕易的放人出京,也是因為朝陽門那邊勝負已分,他對接下來的局勢十拿九穩,否則,上林苑禁軍接到的就不是放人的命令了。 “不!我們母子誓不分離,要么你把哀家一起發配沉都,要么就把元恪留在京城,哪怕是關在宗人府里,好歹也讓我們母子離得近些,好讓哀家能時時知道他的消息……” 孟氏幾乎是放下所有尊嚴來懇求,她如今自絕于家族,孟希來在江南得了趙鳳舉的婚書之后,后族諸爵府就與宮中斷絕了往來,要不然,她不至于用二叔祖的命來換元恪的命。遠水解不了近渴,青州十萬廂軍,她看不見摸不著,但眼下幼子的安危卻是迫在眉睫。 “娘娘糊涂了,廬陵王身為廢皇儲,身份本就尷尬,您苦留他在身邊才是真的害他,您總不希望有朝一日臣迫于新皇的壓力不得不解決他這位礙眼的叔父吧。” 趙秉安要不是為了日后的安排,何必費盡心機把元恪藏到沉都去,他那樣敏感的身份,殺了才干凈。 孟氏被這人幽深的眼眸駭醒,她這才想起來自己母子三人早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魚rou,只不過早前趙秉安在群臣面前力保元恪的一幕讓她有了錯覺。也是,對元澈他尚能下得去手,況乎一直不為其所喜的恪兒呢 不再理會失魂落魄的太后,趙秉安俯下身子,從孟薛濤還未僵硬的懷里摸出半面虎符,這行紋款式倒是像極了孟璋手中的御林兵符,可惜,都是他從別人手里偷來的東西。 孟薛濤此人心機智謀不淺,唯一能拿捏的軟肋就是夢園中已故的那兩人,尤其孟璋,說是孟薛濤的精神支柱也不為過。他讓孟氏謊稱有高祖遺書,又著手夢園,把孟璋之死布置的疑霧重重,孟薛濤自詡聰明人,如何能不上鉤。 趙秉安今夜之舉意在一箭雙雕,既蕩清京中頑固不化的士族,又能一舉攻克青州,以最下的代價平定這場叛亂。為此,他不惜放松了重輝殿的防線,為的就是讓那些人覺得有可乘之機。 伴隨著外廷的聲音漸消,趙秉安愈發不想出去,他回頭打量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尸體,心想,蘇袛銘他們是不是快要到了。 而實際上,此刻九城戒嚴,內閣里所有閣老齊聚朝陽門外,差點就要用腦袋來把這宮門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