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節
榮王腿疾痊愈,西宮太后大宴群臣,結果當眾栓婚太師府與國舅府,湖湘與外戚的聯盟來得猝不及防,一時間,太師在士林中毀譽參半。 同年冬,顧椿免太傅,晉內閣首輔,統率百官。次月,顧氏次子顧彥郴破府出戶,投奔至趙太師麾下,成為湖湘黨下鷹犬。 政和四年,帝復染疾垂危,西宮力排眾議,將小腿微跛的榮王拱上了皇儲之位。月余,東寧郡王犯禁宮闈,被皇太弟責打于內廷,出宮之后憤而自縊,太醫施救不及,當日即薨。 政和五年春,禮部備下大行儀制,帝昏眠數日,京中已有傳言,少帝油盡燈枯。 政和五年夏,太師擬讓少帝大婚沖喜,擇后姚氏女。 許是天意垂憐,大婚的旨意剛定下,政和帝的身體便奇跡恢復,雖仍不可下床臨朝,但已不像往常那般氣若游絲。 這樁荒唐婚事在西宮太后的強硬堅持下進行,虛齡六歲的皇太弟代兄迎親,將九歲的皇嫂送進了鳳儀殿,從此開始三個人糾纏不休的孽緣。 第302章 師生與父子的差別 圣上的龍體時好時壞,漸漸地前朝也默許了榮王上殿聽政, 畢竟相較而言, 雖然這位皇儲名不正言不順, 但好歹他還有副能撐得住的身子。 東寧郡王自戕后, 少帝對這位族兄十分愧疚,當日是元恪尋釁在前,言語辱及王府內緯,若非母后徇私,東寧王本不至于當眾受辱。 如今,偌大的宗室已近血脈斷絕,就剩下定康公一支遠親, 再將其留在宮中, 只怕不是被元恪折磨死就是被后宮隱私逼瘋。 政和帝于心不忍, 召見太師、首輔商議能否給定康公加授王爵,同時將早先決定的易藩一事提上章程。 西宮對少帝自做主張很是不滿,孟氏覺得不論定康公表面如何順從,有弒弟殺兄兩樁血仇在, 他們就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立場, 此時讓其就藩,無異于縱虎歸山。 其實如今朝中三足鼎立,趙太師與外戚孟氏明顯死忠于皇室,有這兩股龐大的勢力壓鎮,就算定康公出得了京城,他也逃不出西宮母子的手掌心。但麻煩的是, 從上次少帝垂危之后,文昌郡公便隱隱流露出改擁新主的苗頭,孟氏手中的資源逐漸向皇太弟傾斜,這從毓慶殿日益增設的重臣席位便可見一斑。 不過少帝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白菜,其后宮坐鎮的那位皇后可是趙太師嫡親外甥女,說句不好聽的,但凡政和帝能多拖幾年,留下個一兒半女,那下任帝位的歸屬還真不好說。 驃騎大將軍借著中宮這股東風順利入駐五軍都督府,成為軍中近三十年升遷最快的武勛之后,也因為這層裙帶關系,政和帝下旨開內駑將驍騎營的編制擴展成虎豹軍,前朝雖有微議,但礙于歷代君主都有養親軍的傳統,舊制如此,他們也委實不好太過僭越。 兩年過去,趙太師愈發深沉內斂,周身氣勢吞山納海,倒與暮年奔波、氣色萎頓的顧首輔形成了鮮明對比。 江南多的是聰明人,被打怕的顧椿也重新學會了審時度勢,如今在朝上,他盡量避免與趙秉安相爭,就盼著在自己卸任之前能住江南那些幼苗,平平安安的喘過這口氣來。 問題是趙太師為了解決門閥之亂已經苦心孤詣的謀劃了近十年,湖湘填進去多少人力物力,豈是說收手就能收手的。再者,就算江南士族在這三朝黨爭中一敗再敗,他們也沒有認真反省自己的過錯,反而愈發糾結本土勢力的牢固,江南六道主死仆從,幾乎將蘇南繁庶之地瓜分殆盡。 這幾年天下各省算得上風平浪靜,幾處頻發重災的地方也都被趙太師堵上了簍子,除了中樞幾個黨派隱隱的較勁,可以說老百姓的日子該越過越興旺才對。 但就從今秋巡稽御史呈上的密折來看,只怕地方賦稅還是被掏空了大半,這倒不全是貪官腐吏的罪過,畢竟太師在河南、京城殺得血流成河,如今但凡在官場上打滾的,沒有一個敢不把屁股收拾干凈,大家不能說不撈,但最起碼變得講究了,就算貪,他們也不會巧設名目去刮平頭百姓的地皮,撐死了榨點土紳大戶的油水。 政和帝即位以來,未受黨爭波及的幾個省份民生明顯有了起色,最惹眼的表現就是戶部造冊,山東、陜西等省份的新生人口數目激增,就連河南,整頓吏治之后,境內的流民也大大減少。相較之下,兩江的高徭役,高赤字就異常引人注目了。 就算陣營不同,但浙江總督趙懷玨是個善于治下的能吏,這點真宗、神宗兩任君王都是明旨褒獎過的,兩江的財政再糜爛也不至于交出這般成績,戶部揪著浙江布政使章春民要交代,可這位張府門下能拿出什么來交代,說到底,張燾也是江南的大士族,他族中子孫圈的良田未必就比顧椿家里少。 江南士族把繁庶的兩江當成了自家的后花園,萬頃良田,說劃就劃,又有誰把地方衙門放在眼里。 趙懷玨再三提點過讓章春民早做決斷,可惜張閣老病重后,章春民對江南士族再也使不上力氣了,秉著能混一日是一日的念頭,拖延至今,他也明白,把這糊成臭泥一般的財政袒露給朝廷,等著他的會是什么下場,但無所謂了,太師的刀早就架在了脖子上,早砍晚砍還不是一回事嗎。 年齡見長,顧椿的精神愈發不濟,當他再次面臨這四面楚歌的境況時,面如死灰之后,接踵而來的便是輕松釋然,趙明誠這小子不孬,好歹讓人死得明白。 天下沒有至公至廉的官,對士族來說,或許用“貪”這個字不合適,但他們確實是損了國家平民,最終肥了自己。這是“士”這個階層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結果,趙明誠憑一己之力扭轉不了歷史的浪潮,顧椿想著,或許太師打算收回土地,將江南士族從底子上打服,但他絕沒有想到,趙秉安的布局不止針對江南,他的藍圖囊括了兩京十三省,大朔麾下所有疆域。 而江南六道,不過是他為了順利推行新政而準備對天下士族殺雞儆猴的那只雞。 政和五年冬,趙太師以律法失修不和時政為由上書少帝請求補修《會典》,初時百官不解其意,直至翰林掌座接二連三的請辭,才漏出口風,太師意欲取賦于士! 一石激起千層浪,滿朝上下的官員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維持如今的局面運作下去,不出幾年盛世即將重現,以太師的威望,到時就算自稱周公想必也無人敢有異議,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在自己權柄未足之時強撼士族這棵巨樹。 《會典》乃是浩繁巨制,修個一二十年都很正常,百官們小心翼翼地觀望太師府的動靜,發現除了翰林,湖湘在前朝并無其他動作后都松了一口氣。 或許太師只是偶然動了這個念頭,但并不打算付諸行動呢,畢竟天下各州郡的阻力可想而知啊…… 士族里這么自欺欺人的人不少,但顯然驚慌失措的兩江士族不在此列,在過往的交手中,他們都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趙太師從不無的放矢,他既動了削士族的念頭,或早或晚一定會下手,而且就這件事的起源來看,蘇南六道指定會第一個被挑出來。 當此之際,江南士族需要一劑強心藥來穩住渙散的人心。蘇南六道中蘇次輔已然對趙太師屈膝,當年蘇燃出京,直奔湖南而不是兩江,那時江南眾人的心便涼了一半;而前不久,顧彥郴這位顧氏砥柱,首輔老大人最為倚重的愛子竟也破門而出,這對于倉皇失措的原首輔黨眾無疑是一個莫大的羞辱,畢竟,顧氏父子矛盾的根源滿朝上下誰心里不清楚。 也因此,顧首輔不得不極力促成定康公就藩一事,甚至冒著觸怒圣上與西宮的風險,提議將藩地改為燕塢。 燕塢,位于蘇南與蘇北的界線上,水域廣布,物資豐饒,故此商貿繁榮,雖不過郡縣大小,但地理位置十分緊要,因為待在那里不僅可進可退,而且串聯兩江行省的官員十分便宜,可以說,若定康公得了燕塢,那無異于往浙江這塊財政重地上楔了一根釘子,假以時日,他必會成為西宮名副其實的心腹大患。 其實,在顧首輔上書之后,六部官員無不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喘一聲,他們趴在地上,誰也沒有膽子窺伺天家三人的臉色。 “準!” 這是政和帝第一次與西宮據理力爭,甚至不惜將皇太弟登位不正一事拿出來翻炒,借以逼迫孟太后退讓,而這一次,少帝甚至沒有咨詢過任何人的意見便做下了決斷。 表面上,這是年幼的政和帝在鬧脾氣,但趙太師那愈發冷峻的神色卻讓高痣覺得重輝殿的一切安排在這位眼里都無所遁形。 趙太師不發一言,文昌郡公抬頭往御座上深深看了一眼,白眼狼終究是白眼狼,就算他是從長姐肚子里爬出來得,但骨子里到底流的還是盛家的血。 湖湘、外戚的勢力一直按兵不動,趙太師在等,他希望能得到一個解釋,他自認為自己值得一個解釋,而政和帝的眼神卻放空在這偌大的殿堂上,少帝清楚,只要他堅持,亞父最后還是會讓他如愿以償。不僅因為亞父在江南的布局需要一味引子,更是自信亞父對他的情誼! 政和帝要自保,就得壓制皇太弟的聲勢,而定康無疑是最好的棋子,他不是信不過亞父,只是鳳舉與孟家的關系實在是太親密了,這次是他籌劃許久得來的機會,如果亞父因為鳳舉的緣故聽信了母后的那番謬論,那他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在宗室中重新扶植一股勢力,況且到那時宗室怕是已經名存實亡。 詭異的朝局,走向完全超出江南士族的預料,誰能想到趙太師竟對定康公就藩一事無動于衷,就連孟希來那個狐假虎威的小人都難得閉緊了嘴巴,不管原因為何,顧首輔只知道擺在眼前的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他得使出全部力氣來把這樁圣意夯實。 一番爭吵,西宮苦勸不得,心都涼透了,索性由著長子給仇敵封王賜地。她摟著行走不便的皇太弟闔起殿門去過自己的日子,眼不見心不煩。 實際上,定康公滯留宮中數年,雖飽受苛待,但卻從無性命之憂,這一切都是孟氏在背后cao控,她把定康公留在宮里,就是假以監禁之名行看護之實,若非如此,夢園的死士豈能容他久活。 而現如今,事實證明她費盡的這些心機不過是笑話一場,元澈,這孩子學得太快了以致于他都忘了,沒有權柄的皇帝最該做的不是著急亮出爪牙,而是該小心翼翼的蟄伏著,她將這孩子托庇于太師,厚著臉皮討來姚氏女保他安泰,卻沒想到,他竟妄為至廝,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太師受他一聲亞父,但在心里卻未必將他與親子擱在一樣的位置上,這一次,他賭贏了,但下一次,太師真的還會繼續包容他嗎…… 孟氏淚流滿面,兩個兒子,手心手背都是rou,她偏袒哪一個都無疑于置另一個于死地,皇帝與幾位國舅的關系惡劣,縱是她不錯眼的盯著次子也還是會被孟家尋到可乘之機,罷了,就讓毓慶殿順其自然吧,他們兄弟倆相互牽制,這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 按照慣例,太師下朝之后還會在重輝殿中待上一個時辰,但今日,太師卻徑直出了宮,直奔都察院,好生發作了一通。 馬季、顧彥郴跟在后面,神色泰然自若。 “早晚得有這么一遭,太師又是何苦呢。” “一手撫育大的到底與眾不同。” “如果今日先斬后奏的是長公子,太師亦會如此震怒嗎?” 馬季代入思索了片刻,隨即搖搖頭,“該當會,若是鳳舉,太師必然家法嚴懲。” 也就是說,打過了這事也就翻篇了,親兒子,還能怎么地。 一旁,顧彥郴高深莫測的笑了笑,“瞧,這才是不同。” 打完了跟著給擦屁股的只有親生骨血,現如今,定康公就藩,太師確實沒有橫加阻撓,但同樣的,湖湘乃至于浙江總督府都不會對其有半分助力,小皇帝的算盤至多打響了一節,剩下的還握在太師手里呢。 馬季恍過神來,心頭一塊大石卸下,他還真是當局者迷,明誠故而重情,但這親疏遠近,也不只是說說而已。 第303章 天道好輪回 定康郡王就藩燕塢對于兩江士族來說,喜悲摻半, 一方面, 他們可以頂出一面新旗招搖于世, 緩解湖湘暗中帶來的威脅, 但另一方面,定康王兩袖空空一身孑然,扶持這樣一位茍延殘喘被攆出京城的喪家之犬,除非江南六道把剩余那點家底都押上,否則連萬分之一成事的可能都沒有。 況且,即使被解了太傅之位,顧椿也沒有生出另立門庭的心思, 他與瞿罔等人妥協, 不過是想以定康郡王敏感的宗室身份給江南套層護身符, 還有一點就是老首輔揣摩到了少帝的敏感憂思,所以順水推舟,促成了此事。 但始料不及的是,趙太師會對少帝的擅自妄動全程不發一詞, 事后顧椿回味大殿上那師徒倆之間的暗潮洶涌, 脊背后驚出了一茬茬的冷汗。 少帝眼下把定康王外放到兩江,是為了掣肘外戚與皇太弟對君權的威脅,一旦將來圣上親政,那定康王這顆棋子還有何用處,換句話說,助紂為虐的江南六道是不是要殺之而后快? 皇太弟就更不用提了, 那位骨子里就浸著對內閣的仇恨,邵文熙堂堂禮部掌舵,差點被人活埋在御花園,這里面是誰的手筆,他們這些老家伙哪一個不清楚。 顧椿面目滄桑,深夜中裹于錦被下老淚縱橫,悔恨自己當初不該聽信瞿賊之騙接下了這千斤巨擔,如今,江南千秋基業眼看就要一朝斷送,他卻無計可施。趙明誠的刀早在沈炳文離朝之時就已經磨好了,這些年就在等一個由頭動手,而這個把柄卻是他顧相褚親手遞出去的。 定康王的離去顯得那么倉惶而又僥幸,東寧王府的內眷都被扣留京中為質,七十高齡的太王妃手腳利落的勒死了定康王的嫡庶母,一人守著四個失怙的玄孫女等候西宮發落。 孟氏恨不得把這老不死的扒皮抽筋,可偏偏還得留下其一條老命來堵住悠悠眾口。太王妃殺人的借口是惡女不祥,克死了老東寧王父子三代,故而清理門戶,雖說此舉觸犯了刑法,可太王妃是婆母長輩,她因情理緣故弄死兩個沒有品級的孫媳婦,西宮除了下旨申飭還真不能拿她怎么樣。 再者,東寧王府接二連三的殘局已經引發了民間的議論,此次禍事一出,許多人都順手把帽子往孟氏頭上扣,就連文昌郡公都懷疑是不是其長姐氣糊涂了,故意泄憤。 這種情況下如若皇帝發落了東寧太王妃,不僅不會讓人覺得這是秉公執法,反而會坐實西宮殺人滅口的行徑,讓定康公在士林中的形象更加楚楚可憐。 眼看京中的輿論即將失控,太師府仍無動靜,政和帝心急如焚。他曉得自己算計亞父有錯在先,可他未料到亞父會如此懲戒他。從上次朝會算起,亞父已七日未曾進宮,休寢皆在都察院,刑部兩位侍郎進出頻繁,翰林院已承受不住亞父給予的壓力,開始纂修《會典》。 新法改革非一日之功,政和帝曾在太師的引領下窺見一角,其中的瑰珀宏偉至今仍不敢忘。 那是將整個大朔版圖納入其中,福澤蒼生,功蓋社稷的不世偉業,同時也肯定是一場極其兇險的攻堅戰,亞父本該等他親政,靖平江南世家之患后再開啟這項計劃,如今突然提前,也就意味著至少十年內,亞父不會把權柄授予他手。 政和帝一邊安慰自己,十年之后他尚不過弱冠之年,才是年富力強的好時候,屆時從亞父手里接過一個干干凈凈、欣欣向榮的王朝豈非美事,但與此同時,那些被壓制在角落里的陰暗想法開始蠢蠢欲動,亞父如果成就大業,會指定他成為繼承人嗎,還是說亞父心里最囑意的仍是親生兒子,要不然,為什么鳳舉可以在前朝走動,肆無忌憚的招攬人心,而他卻只能困守重輝殿,費盡心機,小心翼翼地往外試探。 少帝遭遇的不公正待遇讓心底的陰私無法抑制的滋生,隨著太師府的子嗣一個個降世,少帝心里便愈發惶恐,他時常懷疑幼時亞父給予的溫情都是錯覺,因為,相較于鳳舉、長鳴、鶴啟兄弟幾人,他與亞父之間的關系顯得那樣薄弱。 甚至,他還不如皇后,可以依仗舅甥關系正大光明地拿亞父的名諱嚇唬元恪,可悲如他,即使只是那聲“亞父”,都還要與元恪共享,何談將來的廟堂之分。 跨年之前,太師終于從都察院出關,面對京中的流言蜚語,太師直接擬旨,將東寧王府的四位姑娘全部抬為郡主,收入宮中教養。 一時間,隱射皇室陰謀的丑聞戛然而止,市井轉變口風,開始羨慕起這幾位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郡主娘娘來。孰不知,藩王之女進爵入宮,將來必是勞軍和親之用,而就如今東寧王府的立場,這四位郡主最后不是流落到北疆外蒙,就是撫恤西境番邦。 東寧太王妃寧死不屈,卻因為自己的剛烈葬送了玄孫女的前途,憤懣難消,在府中咯血不止,孟氏遣來太醫院頂尖的圣手坐鎮,不惜一切代價,非要吊住太王妃的命。 東寧王府如今里里外外皆由國舅府的親信把守,孟希來也不想為難德高望重的老太妃,但誰叫定康王那個膽小如鼠的廢物不咬鉤,親娘死了都沒能讓其滋生出半點斗志,反而日日在燕塢瘋癲作樂,難為江南六道還要死撐著這個扶不起的阿斗。 政和六年元宵,宮中饗宴,太師主持獻禮,主動放下身段與少帝言和,政和帝喜不自勝,正舉起酒杯準備祝禱辭時,小黃門從殿外連滾帶爬的沖進來稟報,東寧王府縱火自焚,老太妃帶著十幾房女眷喪身火海,尸骨無存。 啪呲,金杯玉盞盡碎大殿,文武百官無不瞠目結舌,西宮娘娘這是非要逼著定康王造反嗎? 趙太師真想掰開孟家這姐弟倆的腦殼看看,里面裝的都是些什么東西,他們到底知不知道有一句話叫“謀定而后動”,就算要對付定康王,又何必對老太妃下手,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反倒把定康王送于不敗之地。 老太妃之死不僅把西宮惡毒之名傳遍天下,還使得少帝因為政和積累出來的人望敗壞殆盡。以前,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將太師的功勞套給圣上,百姓只知明君不見賢臣,但現在,寒門成勢,市井鄉野對于朝中的實情也不再是一無所知。 太師這些年廣施仁政,治河減賦,懲治貪官,任勞任怨的干了這許久,百姓們一時不知,豈會一世不知,就算有心人在民間故意散播中傷太師的謠言,可那愈演愈烈的□□之爭也讓天下佃戶看清了是誰在給他們謀生路,求福祉。 士族沒想到事態會往這個方向發展,趙太師執政多年,威懾不是一星半點,想想過去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世家,那真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他們敢壯著膽子試探這么一回,也就是仗著法不責眾,太師總不能把他們都揪出來挨個削,但現在,太師有了民心加成,再等著他將新法大成,屆時他們這些人還能有活路嗎? 為了阻擾新法面世,士族不遺余力的攻訐少帝失德,他們是想讓太師顧此失彼,雙方各退一步。但兩江卻在這場暴風雨的前哨中窺見了他們的生機,士族躲在背后煽動江南四大書院發出檄文,質疑外戚專權,殘害忠良,少帝無能,社稷蒙塵,盛家二世昏聵之主,有何顏面竊據江山!神宗得位不正,少帝殺父取位,毒父病子,不過天道好輪回! 第304章 初見爭端 何謂自尋死路,不外乎如江南四大書院那般, 被自家人慫恿做了出頭鳥。 這些年輕的士子滿心以為江南氣勢如故, 風骨仍舊, 但殘酷的事實卻是, 遠在中樞的顧首輔因他們的莽撞之舉獲罪宮闈,驚嚇之下重病垂危。就連科舉舞弊案中唯一愿意為他們洗刷冤屈的總督府也在這道檄文流出兩江之際就撇棄了這群意氣用事,不知死活的酸腐文生。 趙懷玨當機立斷,重軍包圍四大書院,將涉事的所有士子下獄羈押,不惜嚴刑拷打,也要揪出背后那陰謀鬼祟之人。 江南六道動手之前就預料到朝廷不會善罷甘休, 四大書院里面囊括了不少自家子侄, 他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寧愿破釜沉舟也不會讓湖湘那幫雜碎抓到首輔黨的把柄。 但其余二百六十余道大小士族卻不愿被江南借勢,他們與趙太師博弈,求的無非是一世安穩富貴,門閥根基不滅, 兩江那些人卻不然, 他們慣以爭權奪利為喜好,即使黨爭連番失利,仍死守著內閣三張席位,這首輔從申士燮傳到顧椿,不過是兩江左手換右手,戲耍天下仕子的把戲而已。 孝宗之前關內士族實力何等雄厚, 孟家輝煌之時,壓得沈蘇六姓唯唯諾諾,若非孟璋離奇“身故”,江南不會躥得那么猛,四十年過去了,在這漫長的時間里,江南的驕縱與目中無人日漸滋長,眼下他們竟厚顏無恥到越俎代庖,在士族存亡的緊要關頭狠狠陰了所有人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