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節
孫坤失聯旬余,趙秉安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河南總督汪孝平近些時日一直避居驛站,對蘇袛銘與內閣的垂問也是一拖再拖,災區肯定出事了,但這里面到底是哪些人在搗鬼,他還摸不清楚。 原本此等重任該委于精明強干的能吏,可就六部先前投放的人選看,越能干的人放下去越得不到結果,而趙秉容,說句不好聽的,純一酒囊飯袋爾,誰會對這樣的二世祖設防呢。 況且地方按察使司礙于二伯一定不會把事做絕,加之兵馬威懾,趙秉容想全須全尾的回來,不難! “老身看這家宴莫不如搬到書房去,讓你們聊個痛快可好!” 老太太現在是知道小孫子為何不著家了,這一心撲在朝政上的模樣哪還能記起有家,他怕是連府門朝哪開都忘了。 被祖母當眾指責,趙秉安也不敢替自己開脫,苦著臉給老人家作揖,好一番賠不是才算把氣給消了。 羅氏把邵媛馨喚至身旁,非要把這別扭的小夫妻湊在一處,壓根不管老侯爺那憋屈惱怒的臉色。 人一落座,趙秉安半邊身子便僵了,他偷偷瞄了一眼,瞧著氣色憔悴,便由心里躥出一股怒火,是不是這府里的奴才伺候的不盡心了,都這樣了怎么還不清太醫療養。 他臉色一沉不要緊,坐在旁邊與這滿座的人都有些膽顫,鏤空的銀筷子握在手里差點沒掉了。 邵媛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誕下鳳舉之后便變得傷秋悲月了起來,以前哪怕是被往來的誥命私下非議,她也只會嗤之以鼻而不會像現在這般遇事只能躲在房間里哭鼻子。 就如此刻,覺得自己讓他不快的時候鼻頭就忍不住發酸。少奶奶匆忙低頭掩飾,卻不經意間看到了太傅系在腰間的荷包,上面繡了一對“胖似野鴨”的鴛鴦。 那是新婚之后她為他做的第一件貼身物件,只是被他嫌棄小家子氣,不好帶去上朝,便一直擱在書房的籠屜里,她的手藝不好,帶口的線如今已經有些松了。 趙秉安看她老是低頭,忍不住拍了一下,結果發覺她的視線黏在那個荷包上面,當即耳根后面有些發熱。手快一擼,把東西從腰間拽下來塞到人懷里。 他臉上倒是繃得正經,只不過說出來的話可就叫女眷們啼笑皆非了。 “這東西不經用,我剛戴上就壞了,你拿回去好好改,改好了記得還我,還要用。” “噗……,當朝太傅就缺這一個荷包啊。”沈氏忍不住打趣,她原本還擔心侄兒夫婦是真的離心了,可就秉安這姿態,怕不是見著人心里就悔了,正自個給自個搭臺階呢。 五爺悶了一小口酒,倒沒想往常那般舒展眉色,他能看出侄兒對邵氏有情,可這情意能稱幾斤幾兩,怕是那小子自己都不清楚。千金易得,真情難尋,他就是怕有朝一日秉安會后悔莫及啊。 雖然只是一個破舊的荷包,但邵媛馨握著它卻覺得整個身體都有了溫度,邵家一直逼他,她都作好了被厭棄的準備,只要賴在趙夫人這個位置上,哪怕他不再喜歡她,他們余生還是能待在一處。她來之前都想好了,若老侯爺開口讓明誠以兼祧子的身份娶二房夫人,那她也認,但鳳舉絕不能因她之故,遭父祖厭棄,所以她決定了,要將長子遷去玉函院,養于婆母膝下,縱有一日她不在了,他們的孩子也不會受外人詬病。 短短兩年時間,邵媛馨已不再是閨閣中嬌縱妄為的十三小姐,她親眼見證幾家樓臺起,幾家朱門破,邵氏如今尷尬的處境已經逼得伯父他們不擇手段。大堂兄官場滑跌,里面少不了哥哥作祟,而父親稱病都躲不過大伯父的逼迫更讓她明白,自己想洗掉身上邵氏的痕跡,那是癡人說夢。 趙氏猶如燎原之火,氣勢正盛,大伯父死守著邵氏族訓愚忠天子,他可以為氣節殉葬卻又想為家族保留香火,故而鳳舉一出生就鐵定會被賴上,他身上流著一半邵家的血,這讓大伯父有恃無恐。 在家族與丈夫之間,或許她會兩難,但在家族與兒子之間,她只會選擇一個,鳳舉他姓趙,不能被出身邵氏的母親拖累。 邵媛馨想著想著就出了神,直到荷包從手里滑落出去才急急去拾,結果猛一起身,反倒整個人都昏了過去。 這場家宴到底還是不歡而散,十少奶奶的身子有恙讓太傅大發雷霆,處置了回文院中不少奴才,深更半夜,太醫又被請上了門,這場波折一直忙到次日黎明,讓趙秉安連朝議都沒趕得上。 三房內一片愁云慘霧,趙秉安直到太醫離開都還是木著一張臉,他凝視著床榻上的女人,再看看襁褓里的孩子,真恨不得抽死自己。 姓邵有什么呢,明明是他自己心里邪火作祟,為何要牽累到無辜的人身上!邵文熙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他的底線不過是吃準了他對隴西士族的貪婪,那又與這個女人有什么相干。 是他自己貪心不足,一早把邵家算在鳳舉的勢力范圍內,所以才會對邵文熙某些條件如鯁在喉,其實,從邵媛馨嫁給他的那一刻起,她與邵氏便應一分為二,她是她,邵家是邵家,趙邵兩家既是姻親也是對手,他本就應該與邵文熙正大光明的斗,而不是兩相施壓把自己在意的人逼得“郁積于心”。 把兒子交給奶娘哺乳,趙秉安就坐在床沿上發愣,五爺從房外進來,看著他那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嘆口氣。 “若只是想她做個循規蹈矩的后宅主母,你一開始就不該給她那么高的期望。” “我……” “想喜歡又怕擔負責任,這是懦夫的行徑!既娶了回來為何就不敢把心給出去呢,終有一日,你爹娘,我與師妹都會走在你前頭,到時候我希望除了炫赫權勢之外還能有一個人始終如一的陪著你,疼著你,安兒,我就是你的前車之鑒,若非我貪念恩師歷朝攢下來的根基,不會被困在這朝局,眼睜睜看著你嬸娘受折磨,記著,王圖霸業固然重要,但一定要珍稀眼前人,不然,傷人必先傷己……” “——孩兒明白的……” 第284章 紅丸復出 十月末,京中到處渲染著秀選的緊張氣氛, 都快蓋過了月前沈栗謀逆案的風頭, 這兩年京畿四邊的百姓也實在是習慣了, 朝中大老爺們隔三岔五就要倒一波, 反正只要兵馬不動,官府照常繳稅,他們這些平頭百姓的日子不都是一個過法嗎…… 此次秀選沒有皇帝坐鎮,容貌品信就全靠中宮喜好,這些時日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家都在往鳳儀殿打聽,不求一朝得露侍奉君前,只要不行差踏錯, 牽累家族門庭即好。 定國公府如今已不必備選了, 他們府上的九姑娘早早爬上龍榻, 不足兩月便晉升昭儀,如今算是內廷彤冊上頭一份。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其父陸璋依仗這裙帶關系平步青云,立時被薦了兵部右侍郎的差事, 這可是正三品的部堂大員, 皇帝硬是眼睛不眨一下的就應了,市井中都在揣測這位小陸妃該是何等絕色,能把坐擁三千佳麗的天子迷成這個樣子。 陸翼江打從西山回來之后臉色就沒好過,他是真沒想到,老二那個窩囊性子居然敢勾結趙家小輩謀害長房,若是陸毅沒廢, 他一定會把這個逆子挫骨揚灰!可如今,陸苻入了西郊,九娘也在后宮中搏出了一條路,他再想動二房于家族而言便是得不償失。況且,不管是不是投機倒把,那個逆子確實拿下了兵部侍郎的要缺,彌補了陸家在前朝的短處,單這一點就比到處樹敵的長子強。 定國公權衡府中現狀,最后發現除了捏著鼻子捂住次子的行徑,他竟找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陸璋確實是手段狠辣,不僅廢了陸毅的武功,還把陸庭逼宮一事出賣給了孟氏,現如今皇后對陸庭那是深惡痛絕,連帶著黑云、遼河兩系武勛都對陸家產生了隱隱的敵意。 眼下最讓他頭疼的還不止公府四面環敵的處境,還有陸璋那個混賬東西竟然在西郊大營上躥下跳,鼓吹什么異己論,他這明顯是受了jian人挑撥,要分化自家陣營。陸翼江不用猜也知道這背后是誰的手筆,他倒是想一槍把那頭小狐貍的腦殼砸碎,可眼下,為了留條后路,不用像靳嘯隸那般被逼著做個孤臣,他也只能對陸璋吃里扒外的舉動睜只眼閉只眼。 西山禁軍撤回了一半,蒙喆仍在龍帳伴駕,同時兼職督造行宮。廊廈起于山腰,整個林場都被推平,所有木材運送上山修建觀宇,夏榔這位至法法師如今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泰平帝仰頭咽下一粒藥丸,闔目感受著體內漸漸涌上來的熱度,一炷香的時間過后,轉頭咯出一小口黑血。 榮寶在一旁忙不迭的恭賀,贊嘆道家術高。 “外公,朕如今已排清體內污血,是時候服用紅丸了。” “鍛體一事最忌cao之過急,圣上仰仗丹砂之力排濁去污尚可,然這重塑經脈非長年累月的苦修不可窺其門徑,紅丸,雖有一時之奇效,但舍本逐末如跗骨之癬,一旦開始服用終身難消其害,當年光宗皇帝本該有百年壽齡,卻只活了短短六十歲,就是因著那個東西的緣故……” 簡樸的房間內,一個清瘦的老叟面壁打坐,他那一頭銀白華發齊整的攏在發箍里,一根也沒有在風中揚起。 泰平帝歪在榻上,枯黃的臉色閃過陰蟄不耐,一個月前,夏榔就是這番說辭,如今還用來搪塞他,這個老東西還真當他束手無策只能任人擺布了。 “先見效用,再補壽元,朕等不了七年八載那許久!” 道袍里伸出一只光滑的前臂,隨著屋內微弱的檀香揚起,隔空便捏起了香案上的拂塵,這手段讓泰平帝眼眸一亮隨即忌憚更深。 “老道早已是方外之人,之所以糾葛塵緣難了,只是因為當初一場賭約輸了你母后的終身,故此愧疚難安,助你,救你,都只是在還孝懿太后的因果,圣上想用紅丸,老道是決計是不會煉的,那種貽害蒼生的邪物就該隨著巫咸那個妖人塵封于世。” “你……,外祖可是在言笑?這藥廬即將完工您卻告訴朕不開丹爐,欺君之罪可不是鬧著玩的!” 泰平帝恨得咬牙切齒,脖頸上的青筋都快爆出來了,因著道觀里呈上的丹砂他的身體一日比一日見好,但每每嘗試行房總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線希望,這老匹夫竟然反悔了,他怎么敢! 要說夏榔是好人,那連傻子都不會信,光宗朝間兩大禍害——內侍監、司禮監兩大閹宦組織的誕生就是脫身于夏榔為討光宗歡心而成立的乾清宮大伴隊,那幾個人最猖狂的時候連內閣都不放在眼里,沈炳文身為文華殿大學士,諸皇子之師,拜遌皇帝之前都要先給這幾人施過禮,方能入宮;那段時間也是夏家的榮耀頂峰,三等世家而享一等尊榮,舉朝無不敬畏。 夏氏能成為真宗的原配,實際上也算是另一種方式上的門當戶對,畢竟當時的湛王爺圣眷已衰,能傍上夏榔這根大腿,給他在光宗面前怒刷了多少好感。 可惜,夏榔不懂得收手,光宗臨朝的最后幾年,搜刮的太狠,國庫挖空尚且不算,還讓皇室欠了一屁股外債,等到真宗即位之后,那真是窮得叮當響。這也是為什么內閣要殺夏榔而真宗堅決不允的深層緣故,把這老渾球弄死了,誰還他銀子啊!故此夏榔被囚禁在至法道觀,一年獻一批數目可觀的銀錢,以求保命,他倒是想繼續用鬼神之術蠱惑真宗,可惜真宗皇帝最痛恨的就是修仙,因為這玩意太他娘的燒錢! 無論泰平帝威逼還是利誘,夏榔就是不松口,榮寶在旁邊不住的給老國丈使眼色,可惜人家神游太虛,分毫未動。 其實啊,乾清宮的諜衛早就在民間遍撒眼線,搜羅得道高士,可道家里頭真正精通醫理的本就稀缺,大多數還是打著道教的名頭出來招搖撞騙,他們搓出來的那什么壯筋易骨丸聽著就不靠譜,哪還敢呈到御前來啊。 況且市井中流傳的紅丸其實就是提煉了的催情香,那藥性霸道猛烈,對身子損傷極大,根本就不是當年巫咸煉出來的神藥,只是借了個名頭罷了。 紅丸的配方當世只有兩個人有,一個是那神秘失蹤二十余年下落成迷的大國師巫咸,而另一個便是眼前的承恩公夏榔,在這位久居的至法道觀里,榮寶抄繳了三粒存丸,除了留給太醫研究的一枚,其余的都被泰平帝冒險吞了下去,而結果表明,確實有效!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但泰平帝的龍根確實挺了起來,而且事后他神色大振,一掃之前萎靡的氣色。 夏榔一直在服食紅丸——泰平帝認為這就是讓他青春停駐的秘訣,所以而今他無論如何也要得到紅丸配方,哪怕被夏榔牽著鼻子走,他也可以忍! 夏榔喜奢圖逸,泰平帝在西山大興土木就是為了造殿宇討其歡心,同時也是為了掩蓋丹坊所在。但眼下夏榔除了一堆地基和簡陋的屋瓦之外什么都沒看見,他自然不會殷勤出力,榮寶好說歹說,總算以一座金階玉樓打動了他,泰平帝心里盤算著要從內駑調撥的花費,臉上一點喜色都沒有。 等一坐上離開山腰的龍攆,泰平帝就掐死了身后執傘的小宮女,才算是將胸前一口悶氣出了。 榮寶臉上的rou抖了一下,把頭垂的更低,他知道等會兒主子回去之后看到內閣呈上來的折子只會怒火更甚,屆時死的絕不止這區區一個奴婢。 趙秉安打通了內閣的通道,不僅成就了茍儷旬刑部尚書的決案,還在唐耀山的位置上大做文章,出乎意料,他婉拒了董臻關于推舉趙懷玨上位的提議,反而力薦如今式微的太原士首盧沛良擔任此職,如果此議通過,那唐耀山遺留的閣老之位勢必會在茍、盧二人之間擇一承繼。 這對內閣或是泰平帝都不是好事,盧沛良的入局顯得那么無奈,他與沈栗之間的往來被前朝千般攻訐,趙秉安大有不依附就剿滅的氣勢,沉寂多時的盧家如何會是太傅的對手,況且盧沛良還隱約察覺到了當初太廟之亂的一些內幕,這讓老大人明白他若不歸附于趙秉安,那就只有被滅口的下場。 盧家長房嫡玄孫盧驥遠成為趙秉安門下頭一位門生,這位年僅四歲的小公子于十月底正式上門拜師,他的投向意味著太原士族終于在這混亂的朝局中選擇了自己的立場。 第285章 喪心病狂! 新帝即位之后首次秀選cao辦的異常寒酸,孟皇后對這些小狐媚子十分不待見, 草草的看過幾眼便擬定了入宮人選。 關氏姐妹還有另十四位末流世家之女被擢入內廷, 充為女侍, 待蒙圣眷之后再行晉封, 而武勛中,各大公主府薦上來的高門貴女全被黜落,孟皇后也不管那群姑婆母背后怎么詆毀,反正她就是不讓人進門! 江南士族如今對泰平帝若即若離,投入世家嫡女太虧,所以都是把旁支或是庶女推出來試探,這些秀女本身身份不高, 但其背后代表的勢力派系卻是孟氏不能輕易得罪的, 故而光五品以上宮嬙就被點了七個, 全部安排在西北錦梧宮,等著皇帝回來之后讓他對付去。 話說西山那邊修道觀修得如火如荼,孟氏坐鎮京城唯一忙得卻是栓婚,借著大選的時機, 把孟家能動用的姻親人脈全往宗室里塞, 首當其沖就是裕王世子的親事。作為京都幸存的唯一一座親王府,裕王世子的地位十分超然,裕王妃幾乎是把兩眼架在頭頂上,非要找一個十角俱全的兒媳不可,她哪里知道孟皇后早就打上了下任宗正的主意,就在秀選最后一步, 在鳳儀殿直接把娘家堂妹塞進了裕王府。 這吃相不是難看,而是異常難看!世人都知裕王與中宮關系密切,如果孟皇后提前與裕王妃商議,可能裕王夫婦礙于東宮與榮王的威懾,最終也會捏著鼻子認下這樁親事,可那也比如今這般事到臨頭被迫接受強上許多。裕王妃表面上感恩戴德,回府之后連摔三件御賜之物,差一點就要破口大罵! 孟皇后之所以避開正規渠道讓兩家直到賜婚之后才開始接洽就是因為她清楚以自家堂妹的身份資質是配不上裕王世子妃這個位置的,畢竟孟守義如今就是一介白衣,孟家的這位四姑娘也沒有姑射仙子的絕色品性,她能依仗的不過是出身后族。 關于當事人裕王世子,怕是這場鬧劇中最云淡風輕的一位,在他看來,孟四不過是場贏面占大的賭局,娶回來生個兒子他將來的富貴也就穩了,至于容貌人品,呵,他光側妃都還空著倆呢,還缺女人嗎…… 不管皇后在京城怎么折騰,西山那邊都不聞不問,泰平帝的這種放任態度讓士林十分擔憂,外戚橫行,國祚難安,這種時候若再讓孟皇后箍著東宮,那這江山日后難保不會改名換姓。 當朝三位太傅,顧椿重傷難行,邵文熙首鼠兩端,唯趙秉安氣勢如虹,且與中宮的關系尚還緩和,由他提議重啟東宮經筵怕是最恰當得了。 翰林院私下里往刑部遞呈了數封陳情書,京中各大書院甚至市井間也在議論趙太傅是否勇于擔當這匡世之舉,朝野上下都在觀望,這趙氏一脈是忠是佞。 自上次那封奏梳后,邵文熙便被刑部自動屏蔽,他以為以如今內閣的態勢趙秉安不通過他是玩不轉的,可結果證明他想岔了,趙秉安悄無聲息的勾連了蘇袛銘、顧椿乃至張燾,直接在內閣會議上將他孤立了起來,茍儷旬晉刑部尚書已是鐵板釘釘,盧之遙起復也基本成了定局,最狠辣的就是趙氏小兒竟意欲拆分吏部與禮部,彌補河南河政的燃眉之急。 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邵文熙是疲于招架,此時他若還敢堅持讓四弟入東宮授業,那趙秉安下手絕對會更加不留情面。 剛從寒門吸納大量人才的趙秉安趕在泰平帝未歸之前要對六部進行一番更替,他吃rou,蘇袛銘跟著喝湯,趁著顧椿奄奄一息正好說話的時候,撿著要緊的位子填人。 誰也沒想到唐耀山臨走之前竟把一生基業傳給了趙秉安,寒門上下悲傷之余更為自己的官途命運擔憂,但很快他們就發現,趙太傅與唐閣老完全是兩個執政風格,對敵窮追狠打,對內愛護公正,只要能表現出自己的能力,太傅一定會替他們爭取更高的地位。 寒門中不乏志向高遠之輩,他們之前被唐耀山嚴厲管束不得參與黨爭,只得窩窩囊囊的龜縮起來,而如今太傅臨朝,有意敢為的皆被擢升,外放各州縣也都是意氣風發,磨拳擦掌準備干一番大事業,這些人對趙秉安接掌寒門一事已是心悅誠服,唯一慪氣的就是董臻與馬季不睦,湖湘仗著自己輩分老功績多便在太傅面前屢踩寒門痛腳,兩股勢力在與吏部、禮部的對峙中,湖湘又明顯占了上風。 馬季是壓著吳肇漢打,半月之內將七名首輔黨銳拖下水,排擠出京,在前朝狠出了一把風頭;可董臻這邊就不怎么妙了,他忌憚邵文熙的身份,設局安排上都束手束腳,以致于在趙秉安的幫助下才打開禮部的局面,這讓寒門在湖湘面前失了硬氣,總覺得平白矮人一頭。 通政使許信芝原是寒門老將,可惜數年前因直諫地方宦政貪腐而見罪真宗,被貶成太仆,說來他還是趙懷玨的前輩,左副都御史這個職位就是他空出來的。如今寒門中數他資歷最高,所以對他的話董臻還是能聽進去的。 “子元,禮部一事你真是拿錯了主意。既應允了下來,那好歹也該做個面子功夫,你與邵文熙之間的那點推磨把戲真當沒人會戳穿嗎?” 董臻不以為意,他兩手插在水貂袖筒中,臉色寡淡的就跟人欠了他萬把兩銀子似的。 “就是趙秉安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看不得他對工部指手畫腳的樣子!”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大家的意思?”許信芝眼皮都沒抬,董子元喪子之后愈發剛愎自用,他要是把話直接點明白那弄不好會讓其惱羞成怒,老人家還是看重這個后輩的,說到底寒門中英才萬千,但能撐起門戶的卻屈指可數啊。 寒門中泰半人心已去,許老爺子這話問的董臻極其不忿卻又難以辯駁,右侍郎大人嘴巴張得大大的,心里卻跟吞了個蒼蠅一樣惡心。 “哼,他慣會裝模作樣,招攬人心!” 許信芝苦笑著嘆了一口氣,面朝窗外止不住的搖頭。 “太傅與我等格局不同,當年閣老執政,力求穩妥,于前朝波瀾中總是小心謹慎,萬般退讓,以致寒門只能在世家擠壓的空隙中掙扎求生,而太傅卻不然,他的野心昭然,哪怕孤身博弈諸閣老,也絕不茍且畏縮,誰動湖湘,他就撲上去與其咬個你死我活,這種膽略是寒門渴求與艷羨的……” 許信芝望著院中那顆墨綠的老松,腦海中又回想起幾日前趙秉安登門時的樣子,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時至今日朝中竟還有人記得他“許剛鋒”的名諱,可惜,物仍是人卻已非,許家三子殞于內侍監的迫害,老大人白發人送黑發人,早就心如枯木,如今茍存于世不過是為了與老妻護著兩個孫兒平安長成,他無意再涉朝局,最終卻仍是被趙秉安的一句話裹挾: ——“許公安能見寒門傾覆,無動于衷?” 眼下的朝局如那海哭河嘯,波濤起伏,說不準一個浪頭打過來就能淹死一片人,董臻若還是幾年前的董臻,許信芝不會心懷憂慮,可如今,哪怕闔門閉窗,他也能聽到京中的沸議,董臻自西山歸來后的所作所為已大失人心,他既投了趙秉安,這般聽宣不聽調的作為便是自尋死路,趙秉安略施小計,便讓寒門人心浮動,如今還忠心跟在董臻麾下的又剩多少…… 趙秉安年紀雖輕,手段卻老辣,他眼里絕容不下董臻這樣的沙子,那日留在許信芝眼里的便是年輕太傅的堅決——不為我所用,必為我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