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趙秉安看著殿中單手擎搶的陸毅,雖然面上仍是不屑一顧,但心里很沉重。 陸家虎兒之名響徹朝野,論單打獨斗,年長幾歲的趙秉安根本沒有勝算,何況如今他身上還掛著太子這個拖累。 “西郊駐軍無旨擅動,這可是刑同謀逆的大罪,怎么,陸家是決定要反了嗎?” “哼,我們陸家如何行事還用不著向你一個姓趙的交代!你以為自己很聰明,招攬陸冉那個賤胚子不夠,還想哄騙陸璋與你狼狽為jian,你也不看他有沒有那膽子!祖父已經打斷了他半條腿,他老人家親口說的,讓我與你好生論道這件事,今夜你若是拿不出一個說法,就休怪本將槍下無情!” “哈哈哈……,這番說辭是陸庭教于你的吧,從頭到尾的小家子氣都快把這殿宇給酸塌了。 陸公一世英明,可惜后繼之人竟都是如此貨色。 陸毅,你爹小肚雞腸的連同胞兄弟都能下手,你就不怕他為了西郊的兵權有朝一日也把你給除了嗎?” “休得胡言!陸璋吃里扒外,他那是咎由自取,與我爹何干!” 定國公府的家事不能拿到外人面前評說,縱然父親真的對二叔有加害之意,陸毅也絕不會承認一星半點,再說兄弟和血脈相承的子嗣怎么能相提并論,他可是父親膝下唯一的嫡子,定國公府鐵板釘釘的承爵人。 “是嗎,若我說陸璋登門只是為了求助,你可會相信?既是堂兄弟,那你該清楚二房幾個小子都是未習過武事的,準確的說,是你爹陸庭一早就斬斷了他們染指兵權的可能。你就沒想過,為何你爹執意要把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侄兒趕往北疆送死,他真的要提防二房窺伺爵位那不該朝陸璋下手嗎,傻小子,陸苻兄弟三個可不只是二房的兒子……” “——什么意思?” 陸毅眉頭皺了起來,他直覺趙秉安接下來說得不是什么好話。 “勛門傳爵,只傳嫡子,倘若你葬身疆場,那上位的會是陸符還是你那飽受寵愛的庶弟陸鳴,人家可是早你一步進了西郊虎賁營,長伴世子膝下啊……” “胡說八道,陸鳴從軍兩載尚不過是個小伍長,窩囊慫包一個,他也配和我爭!” “那世子可曾開口讓你進虎賁營?” “……本將要去北疆戰場殺敵,才看不上駐軍那破落地方。” 陸毅的口風軟了,他一面對自己強調趙秉安的話不可信,這個jian猾之輩一定是在花言巧語拖延時間,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回想,父親是真的一次都沒有流露出讓他接掌西郊駐軍的意思,相反,他倒是很鼓勵自己去北疆建功立業。 二叔思慮膝下三子安危,不惜冒著觸怒祖父的風險求到永安侯府門下,可父親他卻…… “陸苻是二房唯一一個開過筋骨的子嗣,他一死,二房便再無可過繼的人選了……” “呵,你以為我會受你蒙騙嗎,陸冉大軍在握,他不敢讓我們有所閃失的!” “這又是你爹告訴你的?真是個可憐的小子,你怎么就不想想陸冉當初被斬斷前程攆出公府的時候蒙受了多么大的屈辱,你與他,乃是不共戴天之仇,人家正恨不得弄死你呢,你還巴巴的往上送,真是嫌自己命長。” “他敢,祖父饒不了他!” “有什么不敢的,陸冉如今可是正三品威武將軍,手掌上萬精銳,就算知道是他殺了你,難不成定國公還能讓自己的親兒子賠命嗎?至于你爹,你覺得他會為了你玉石俱焚嗎,我們都清楚,在世子的心里,繼承定國公府最重要,他絕不會讓任何事、任何人成為自己的阻礙,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 “不,不是的……” “西郊兵馬與顧閣老合作是否由你全權出面?” 瞧著對面少年愈發動搖的神色,趙秉安知道自己賭對了,陸庭那個膽小鬼,敢做不敢當,事到臨頭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為此不惜把嫡子陸毅推在前面擋鍋。 “陸家是皇戚,更因明了帶兵入宮的忌諱,就算只是東宮,那也是大大的僭越。” “我有太子手書,東宮寶鑒,定國公府,定國公府是受詔而來,就像你們趙家當年做的那樣!” “太子如今就在我懷里,這般幼小的奶娃娃可以給你一封手書?陸毅,你是否對顧閣老在朝野的地位太過高估,就是沈首輔,也不敢在滿朝文武面前如此睜著眼睛說瞎話!信不信,倘若今夜我安然無恙的走出東宮,顧椿必會對詔書矢口否認,陸家也會將你棄如敝履,這一切的一切都會被栽在你身上,屆時說不定世子爺會來一出大義滅親,正好給愛子掃清阻礙……” “住嘴!” “看看吧,這東宮里除了你還有誰露面,你爹?顧椿?哪個不是躲得遠遠的,定國公爺何等謹慎,當年二表姐入宮、景王升爵都不能讓他動搖分毫,現如今無權無勢,受人庇佑的太子又能開出怎樣優厚的條件值得讓西郊一系破釜沉舟!陸毅,你真的明白你祖父這個人嗎,你真的清楚自己對于西郊的意義嗎?陸家的門面不是你,而是你爹!陸家不可舍棄的唯有你爹與陸璋,你身上的重重光環不過是因為陸公對你的愛重!” “藤甲兵傳孫不傳子,你以為你爹心里就沒有計較嗎,他啊,早就與你離心離德了!” “住嘴!住嘴!你給我住嘴!” 暴虐的陸毅像極了嗜血的陸冉,對著殿中擺設就是一頓銀槍亂舞,好在這小子不像外人以為的那樣蠢,他心里對陸庭的提防還是有所察覺的。 “能記得時時刻刻與定國公府綁在一處,你也算是長了腦子,不過,今夜之事,你已經跳進了陸庭的陷阱,只要消息傳到圍場,你就完了。” 此時火上澆油,固然有讓陸毅失控的風險,可趙秉安卻覺得以陸翼江的城府,教出來的繼承人起碼能做到臨危不亂。陸毅年少性急但不愚笨,他吃虧就吃在太過目中無人以致于被至親所叛而進退維谷,趙秉安現在的性命捏在這少年手中,他得反客為主,把定國公府這池水攪渾。 “老公爺與家祖乃是八拜之交,生死與共的異性兄弟,永安侯府嫡支長脈永遠都摻著陸家的血液,我與你之間無怨無仇,若非不忍看你受人蒙蔽,讓兩家蒙受兩敗俱傷的損失,我不會置喙你的家事。 陸毅,你是當世英豪,愿意縱馬疆場搏一份功業,這點上我敬佩你,可是,說句冒犯的話,陸家早就另立門戶,當年老公爺拐帶大批精銳武勛投奔西郊就該清楚北疆再無陸家立足之地,莫說黑云一系的武勛不會答應,就是主帥師芎都不會坐視陸家勢力再度崛起,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不管是不是光宗設的反間計都已不重要,陸家已經用榮耀與忠誠換了西郊的根基,黑云軍團也不會再接納任何一個陸家子弟,你去北疆,無異于羊入虎口。” …… “事到如今,你還想說陸冉嗎?” “傻孩子,你四叔身上可是有著從龍之功,他去北疆代表著圣意,你二人的境遇天差地別,怎可相提并論!” “若當真如此,為何祖父還答應父親的請求,同意我前往北疆殺敵,難不成他老人家也已經放棄我了嗎?不,一定不是這樣的,都是你在鬼扯!我殺了你!” 銀槍攜千鈞之勢刺來,趙秉安不避不躲,只一雙憐憫的眼神卻讓陸毅心上的傷口更疼。 “嘭!” 第256章 掌摑閣老 千鈞一發之際,東宮大門被撞開, 御林軍, 到了! “懸崖勒馬, 猶未晚矣, 陸毅,你不能一錯再錯了。” 槍尖就頂在趙秉安的喉結前,宮外的兵馬皆不敢擅動。懷中鬧騰的小太子面對陸毅這等兇煞不自覺的蜷入趙秉安懷中,全然不記得自己方才是多么嫌棄這個人。 中宮鑾駕被簇擁著前往內閣,顧椿早就收到了消息,正打著十萬分的精神準備接招,可直至現身的那一刻, 走出來的卻是裕王妃。 聲東擊西, 顧椿與張燾兩兩相顧, 突然意識到大事不妙! 孟氏蝸居東宮十一年,對這里的格局了如指掌,她未經東宮門前大道,輾轉三道角門神不知鬼不覺得出現在西華文宮外。 皇帝離京, 九城戍衛兵權名義上移交皇后, 孟氏嘗試著對御林軍下了懿旨,結果竟真的調出了數千兵馬。 而此時,榮寶對南郊與驍騎營的口諭也傳至孟氏耳中,這位娘娘落下心下大石,徑直奔向殿內,意欲奪回親子。 殿門被破, 內里情形顯露人前,奉浥夫人措手不及,讓孟氏直接看見這險局,意料之中,中宮驚駭欲絕乃至暈厥。 弓弩手引弦搭羽,已將目標牢牢鎖死。 陸毅瞧著殿外殿內散落一地的藤甲兵,既怒又慌,他握著銀槍的手都在發抖。 趙秉安早在變故突生之時就扔掉了匕首,兩臂環顧太子,他面容堅毅,大有舍生取義的架勢。 “逆臣陸毅,還不快快放下兵械,俯首認罪!” “定國公府是被太子詔來護駕的,他,他才是挾持太子的逆臣——” “嗚嗚……,哇哇!”陸毅癲狂的模樣似是引起小太子某些灰暗的回憶,他開始崩潰大哭,兩只小手緊緊圈住趙秉安的脖子,一點也沒發覺自己在擋槍口。 “本宮命你放下兵器!” 太子的聲聲嗚啼讓孟皇后心如刀絞,這位懦弱的中宮娘娘盯著槍口下的太子,恨不得把姓陸的都扒皮抽筋。 “愛卿嚇到太子了,你先把兵器放下,一切緣由可與本宮細說。” 孟皇后雖然在前朝分量不重,可作為一國之母,她的地位不言而喻。陸毅如今別無選擇,跪下解釋他尚有一線生機,若執迷不悟,呵,御林軍中的神射手又不是擺設。 “我只恨自己一時手軟,沒有當即了斷了你!” “趙秉安,你會有報應的!” 繳械之后,御林軍蜂擁而上,將陸家的天之驕子打成了階下囚,狼狽的陸毅被人碾在腳下之時悔恨的發出長嚎,他恨趙秉安,卻更恨自己的猶豫不決。 小太子被嚇壞了,誰哄都不行,就賴在趙秉安的懷里不出來。 孟氏心酸憤怒,又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欣喜,而這股喜悅在殿外傳來顧椿的聲音之后蕩然無存。 “娘娘這是在做什么,您難道不知太子殿下受不得驚嚇嗎?” 顧椿身后跟著陶維等一班內閣人馬,六十高齡的老人家匆匆而至,言語間根本沒將孟氏這位中宮之主看在眼里。 “啪!” 這清脆的聲音讓東宮所有人傻了眼,方才,是皇后掌摑了顧閣老嗎? “圣上信重你,才把太子交托于你,可你呢,任由居心叵測之人霸居東宮,戲耍我兒性命,顧椿,你當本宮是死的嗎!” “幸好太子洪福齊天,今夜僥幸逃過一劫,否則,本宮一定剮了你!滾!!!” 孟氏突如其來的爆發讓所有人傻了眼,顧椿側著一邊臉至今沒有回過神來。 “老臣不知娘娘此言何意?老臣自問為殿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一顆忠心天地可鑒,您是聽了誰的讒言,污蔑老臣吶……” 孟氏所言罪名不重,可其中蘊含的深意卻足以成為未來顧椿與太子的隔閡,甚至可以威脅他太傅的地位,顧椿強迫自己忍下這奇恥大辱,匍伏請罪。 閣老也是欺軟怕硬的,往日孟氏慣于退讓,給內閣造成了軟弱可欺的錯覺,今夜顧椿吃了這一巴掌,還真叫不出屈來。 太子在他手上出了差錯,孟皇后發怒理所應當,她就算打罵了顧椿,前朝也不能說什么,孟氏與泰平帝還是不同的,這位皇后一直以來就是安分守己的婦人形象,不是逼到一定份上,她連爪子都不敢亮。 “西郊駐軍是你招進東宮的?” “是,但是這里面有緣——” “你還有臉承認!就在剛才,太子差點被陸毅那個畜生所弒,你這個太傅不在跟前親自守著也就罷了,還盡干一些引狼入室的蠢事,你是不是巴著太子早薨啊!” “還有你們,一個個的都是什么居心,把我兒一人丟在這西華文宮飽受欺凌,你們眼中可還有君臣之義?!” “白起,把這群佞臣都給本宮轟出去!我兒消受不起!” “遵旨。”御林軍朝陽門都統白起,黃沙軍團千夫長,一頭聽令行事的悍獸。他跨刀行至顧椿身前,揚手指向殿門方向。 不走,即死。 對于御林軍的底子內閣十分忌憚,畢竟這支軍隊就像脫韁的野馬,根本無法掌控。新帝用這批人看守門戶,極為冒險,也對內閣極為不利,畢竟無論是鐵河還是黃沙,都與內閣之間有著血海深仇。 顧椿今夜兩大敗筆,一為陸毅,二為中宮。此時縱使他磕破頭也于事無補,因為憤怒的孟皇后顯然聽不進任何言語。 “老師,娘娘盛怒當頭,咱們莫不如先退下吧。” “子謙,老夫是不是做錯了,以太子為餌,無異于自絕門戶啊。” 顧椿被攆出東宮,威嚴掃地,這一霎那涌到他腦海里的不是孟皇后的咆哮,而是唐耀山在最后一次內閣會議上的苦笑,當時他不明白為何沈炳文講出如此精妙的布局,唐耀山與蘇袛銘會是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直至方才,他才大夢初醒,沈炳文給他挖了個天坑,把他與太子之間牢不可破的關系單方向劈開了一道裂口。 顧椿被權力沖昏了頭腦,他為了能與沈炳文抗衡,以太傅之名組建東宮黨,將自己從政四十余年的根基都搭了進去,一旦被太子離棄,顧氏必會蒙受不可估量的損失。 “沈一鳴,老夫悔不該信你!” “老師!快,請太醫!” 那邊顧太傅在東宮大道上摔斷了腿,被人抬回了府邸。這邊內閣那頭,張閣老也招架不住了,裕王妃這個女人實在難纏,作為宗室宗婦,打打不得,罵罵不得,整一個活祖宗! 張燾握著那道懿旨恨不得砸在裕王妃的臉上,可惜他還沒這個膽子。